“那我就勉強接受你的感謝了。”妮娜蹙起眉頭，望向周天明，“怎麼你屏蔽了人性，還惦記那個被我殺掉的福克斯？”
“這與人性有關係嗎？”周天明說，“你以爲我屏蔽了人性就會把你我之前發生的事情忘記的一乾二淨？”
“太記仇的男人可是不怎麼吸引人的。”妮娜停頓了一下，朝周天明俏皮的眨了眨眼睛，“畢竟，你從我這兒還是得到了一些好處的。”
“以怎麼樣的代價？”
“噢，有時候你想學一樣東西，總是要教點兒學費的。況且，我只是將你從枯燥的‘人類’生活中拯救了出來，從這個方面來看，你真應該感謝我纔是。”
周天明緩緩合上眼睛，“不錯，我是從枯燥的人類生活中走了出來。但是那不代表我要融入你的生活。從這兒出去後，你我各走各走的。”
“你這是要與我分道揚鑣？”妮娜的語氣沉了下來。
周天明點了點頭，“分道揚鑣。”
“聽着。”妮娜低頭沉吟一聲，而後緩緩擡起頭，凝視着周天明的淡藍色眼瞳在黑暗中仿若綻放出妖魅的光芒，“我教會你這麼多的殺人技巧。可不是爲了讓你學會後就與我分道揚鑣的。”
“恐怕我們倆不得不如此。”周天明很是堅決的說道。他的確是想擺脫妮娜，即便是在屏蔽了人性之後。而更爲重要的，妮娜明天要去見一個他無論如何也不想見到的人。
“你最好不要逼我再對你用一次精神控制。”妮娜的聲音越來越低沉，就好像從深遠的井底傳來一般。
“那又能怎麼樣呢？”周天明看起來無所謂的說道：“如果你只是需要一個對你惟命是從的傀儡的話，那麼這個傀儡又何必一定是我呢？”他看着妮娜，同樣爲淡藍色的眼瞳中看不見一絲一毫的動搖，“我不想與你，與那個‘太昊’或者是別的什麼有任何瓜葛。”
“可是‘太昊’的人會追捕你的。你以爲你能置身事外？他們看見了你的臉，他們只要在某個地方發現你，就會如同獵犬一樣撲上來。那個時候，你最好祈禱他們沒有把你撕成碎片。”
“你吸光了六個人的鮮血，把他們變成了乾屍。你以爲在做了這樣的事情之後，你還能繼續以一個什麼‘善良的吸血鬼’的身份活在人羣中。得了吧，你很清楚，世界這麼大，可真正能彼此照應的，只有我和你。”
“說的不錯。”周天明贊同似的點了點頭，“我殺了六個人，把他們吸了個精光。可是那又怎麼樣？我不會以任何身份活在這個世界上。我就是我。讓我說的再明白一點兒，你認爲對於現在的我來說以怎樣的身份活在這個世界是很重要的事情嗎？或者說你覺得我會懼怕‘太昊’的那些人？”周天明的身子微微前傾，用一種淡淡的譏諷口吻說道：“我已經不期待自己以怎麼樣的身份，怎麼樣的方式活下去了。或者說，活下去這件事情，本身對我來說已經毫無意義。另外…”
周天明凝視着妮娜的眼瞳中閃過一絲戲謔，“我們倆之間，也根本談不上什麼彼此照應。你只是一個想要完全掌控別人並且同時渴望得到別人重視的瘋女人罷了。如果沒有人重視你，如果所有人都忽視你的存在，你恐怕都活不過三天。”
“真是刻薄。”妮娜蹙起眉頭，右手緩緩擡起，漫不經心的，輕飄飄搭在周天明的胸口，“但是有一件事情，我很好奇。”她的嘴脣幾乎貼着周天明的嘴脣，催情的眼神仿若在灼燒着周天明的每一根神經。她搭在周天明胸口的右手以一種堅定地，毫不遲疑的探入他的肌膚，穿過他的血肉，輕易地就觸碰到了周天明內在的跳動的心臟。鮮紅的血液順着周天明的胸口開始緩緩流落。
周天明微微皺着眉頭，胸口處傳來的劇痛並沒有令他感到多麼的恐慌。他仍舊用一種平靜的有些淡漠的眼神注視着妮娜。
“你看，現在我只要稍稍一用力，你的心臟就與你的身體分家了。”妮娜保持着嘴脣幾乎貼着周天明嘴脣的姿勢輕聲說道：“作爲對於活下去這件事已經感到毫無意義的你來說，應該是毫無所懼的吧？”
“動手吧。”周天明淡淡的說道：“結束一切，就當你難得發善心幫我一個忙了。”
妮娜的眼瞳微微收縮了一下，她沒有說話，也沒有如周天明所說的立刻動手。她以一種靜默的方式看着周天明，周圍的空氣好像凝固了起來，不聞風聲。靜默的兩人就仿若下水道里靜默的空氣一般，在同一時刻被某種神奇的力量凍結了起來。就好像被放進冷凍櫃的保鮮食品那樣。
鮮血仍舊順着周天明的胸口往地面滴落。它們一滴一滴的落在潮溼的地面，似乎在靜默的空氣中發出一種極具某種震撼力的聲音。它們在地面迅速的凝結成團，仿若要構成一種別具某種特殊含義的圖形。
胸口的劇痛在蔓延着周天明的全身。有那
麼一瞬間，他在幻想，如果妮娜此時此刻掏出自己的心臟，那該是一件多麼美妙的事情。
心臟被抽離胸口的疼痛不過只是一瞬間的事情。他很清楚。所以說，死亡，不過是一瞬間的痛楚而已。然而，活着，卻要忍受無盡的，看起來永遠也不會結束的痛楚。兩者相比，豈不是死亡要比活着來的容易的與輕鬆地多？
但是周天明知道，但是你知道，有時候一個人對於某件事情的心願太過強烈的時候，那麼這件事情往往會與他所想的反方向發展。所謂背道而馳，在這個充滿了怪論與謬談的世界中並不少見。即便有時候你是對於死亡持着特別強烈的心願，但是你就偏偏死不成。你就偏偏註定要活在這個充滿怪論與謬談的世界中，忍受着永無止盡並且看起來永遠也不會結束的痛楚。或許這樣的事情本身，就是一種怪論與謬談也未可知。
“你讓我…”漫長的靜默過後，妮娜終於緩緩開口，她的聲音一如既往的輕柔與嫵媚，只是較之她從前與周天明說話的語氣中，似乎失卻了某些好不容易纔建立起來的，不確定的某些東西。這種東西在建立的時候悄無聲息，消失的時候依然悄無聲息。以至於這兩個當事人，無論是周天明或者是妮娜都未能感受到它的出現與流失。當妮娜在後來終於察覺到這種東西是什麼的時候，已經顯得太遲了。
“你讓我很失望。”妮娜說着，極具誘惑力的嘴脣微微向前靠了靠，她的兩片薄脣點在周天明的脣上，一絲微涼透過周天明的嘴脣傳遍他的全身。
周天明的身子怔了怔，他很想張開嘴脣，迎合妮娜。但是他的嘴就好像被什麼東西粘住了一般，無論如何也張不開。他體內的血液好像在一瞬間被凝結了一般，一切的慾望與激情都被凝固在內。
妮娜緩緩睜開眼睛，於虛空中注視着周天明。她的長長的睫毛在微微顫抖着，她移開自己的嘴脣，往後退了幾步。而後，誰也沒有再說話，沉默如同浪潮一般襲來，周天明感到自己被浪潮淹沒，呼吸變得困難，心裡像是被無數的浪花堵住了一般，有一口氣無論如何也順不過來。
有時候，你會覺得心裡堵着一口氣。你害怕這樣無言的沉默，你害怕掩藏在沉默下的孤寂。有時候，你只是無法習慣一個人。
周天明，溫藍與洛雪三個人從電影院出來的時候，約莫是晚上的八點左右。之前五點鐘的樣子他們在新街口附近隨意找了家麥當勞來應付晚餐，現在從電影院出來，三個人都不約而同的感到有一些飢餓。
人羣從周天明的身旁經過。一場很普通的商業電影，但是影院一如既往的爆棚。三個人就電影的情節與角色簡單地討論了幾句後，洛雪提議周天明送溫藍回去，被溫藍好意謝絕了。按照她的話說，就是她晚上還有事情。
洛雪與周天明同溫藍在淮海路的十字路口分別。溫藍打車往大行宮的方向去了。周天明望着出租車的尾燈消失在茫茫的車流中後，微微側過身子，對身旁的洛雪攤開雙手，說道：“怎麼樣？我送你回去吧？”
洛雪搖了搖頭，“暫時還不想回去。”她帶着NBA護腕的右手稍稍擡起，理了下自己耳畔被夜風吹亂的秀髮，“既然護花使者做不成，不如陪我散散步吧？”
“什麼護花使者。”周天明苦笑一聲，“還不是你硬要亂寫鴛鴦譜。”
“她不好嗎？”洛雪奇怪的看了周天明一眼，“有多少男孩兒追她呢，莫非是你的眼光與衆不同？”
“倒不是不好。”周天明微微聳肩，他的雙手插在卡其色的休閒褲中，身子看起來顯得有些瑟縮，“反而是有些太好了。好的過分，你明白我說的？”
“明白。”洛雪的臉上漾起一絲淺淺的笑意，“我介紹給你的，會差嗎？好好努力吧！”
“你還是不明白我的意思…”周天明搖了搖頭，“我是說，她好的這麼過分，反而給人一種可望不可即的感覺。你明白？”他攤開雙手，“不知道你怎麼覺得，我就是覺得與她在一起的，就像在同來自另一個位面的人相處那樣。”
“有嗎？”洛雪吃驚的看着周天明，“我覺得你們倆相處的還是很融洽的。”
“那是基於起碼的禮貌…”周天明沉吟一聲，似乎在腦海中搜索適當的詞彙來描述他與溫藍兩人之間的狀況，但是過了好久也找不到最爲恰當的詞語。也許有時候感覺這個東西是無法通過確切的言語來描述的，他無奈的嘆了口氣，“算了，不說這個了，你不是要散步嗎？走吧，陪你走走。”
洛雪沒有再說話，她與周天明並肩沿着淮海路的人行道緩步走着。路旁的街燈與馬路上的汽車燈光糾葛成五顏六色的光芒，仿若一張光網，悄無聲息的將兩個人籠罩其中。
白日的悶熱此刻已經從空氣中徹底散去。夜風輕輕地吹拂着，帶來絲絲涼爽感。
“噯，天明。”走
到十字路口，兩個人埋沒在人潮中等候紅燈的時候，洛雪緩緩地開口，“如果，我是說如果，溫藍她對你有好感的話，你是不會拒絕的吧？”
“或許。”周天明看起來有些隨便的應付了一句。
“或許？”
“怎麼了？”周天明神情古怪的看了洛雪一眼，“是我多疑還是什麼，我怎麼覺得你的語氣中有着一種希望我拒絕的意思在？”
“沒有。”洛雪說，“我只是好奇而已。”她停頓了一下，說道：“畢竟，男人對於漂亮的女孩子，多半是沒有什麼抵抗力的吧？即便並不是發自真心的喜歡，只要她長的漂亮，並且對你投懷送抱，那麼大部分人都是不會拒絕的，是這樣？”
“說的是。大凡男人，都是這樣的。”
“所以，你也是這樣的？”
“那可就比較難說了。”周天明猶豫了一下，目光飄向那在跳動着數字的紅燈，說道：“你看，雖然我並不想多麼特意的表現自己具有什麼特別高尚品德。但是我還是要說，雖然我是男人，但是在這個前提下，首先我得是個人。”
“什麼意思？”
紅燈的最後一秒跳了過去，綠燈亮起，周天明與洛雪開始隨着人羣緩步朝街對面走去。
“就是說，在男女這方面的事情上，我們首先要遵守一個人應該遵守的原則。”周天明沉吟一聲，說道：“作爲一個人來說，總該有着自己的底線什麼的吧？如果說只要對方長的漂亮或者長的帥就可以無條件的接受的話，那麼也太沒有底線了。我是說，如果對方不是自己喜歡的人，就算她美若天仙，又有什麼意義？”
洛雪好笑似的看了眼周天明，“所以說，如果你不喜歡溫藍，即便她來倒追你，你也不會接受咯？”
“喜歡某個人這樣的事情…”周天明深吸口氣，而後長長的吐出，“說老實話，究竟什麼算是喜歡，在我這樣的年紀，恐怕還是無法給出確切的定義的。有時候，我也不知道怎麼樣纔算喜歡一個人。如果只是因爲對方長的還不錯，並且彼此在一起感到很開心就能稱之爲喜歡的話，那麼附和這樣條件的人豈不是太多了？我是說，大街上隨便找一個似乎都可以滿足這樣的條件。”
“關鍵是要在一起很開心吧？”洛雪像是徵求周天明意見似的問道。
“或許吧。”周天明皺了皺眉頭，他用一種怪異的目光望向洛雪，“話說回來，爲什麼你一個有男朋友的人要與我這個單身漢討論這種事情？”
“單身歸單身。可是你以前總談過幾個女朋友的吧？”
“哪裡來幾個？”周天明搖頭失笑，“也就一根指頭的數量。”
“這麼少嗎？”洛雪顯得有些吃驚。
“有什麼好奇怪的？”
“我以爲，你至少要談過兩個手數不過來的數量的女孩兒纔是。”
“你這是哪裡來的古怪的‘我以爲’？”
洛雪搖了搖頭，“只是你單純的給人這種感覺罷了。”
周天明微微聳肩，“所以有時候，女人的感覺也不能算是多麼準的。”
“真的只談過一個？”
“真的。”
“那之後爲什麼沒再找了呢？”
“因爲找不到了。”
洛雪沒有再說話，街旁的影像雜貨店中的老式音響中傳來吵人的宣傳廣告。洛雪低着頭，只看腳下不看前方的緩慢的走着。究竟要走向那裡她看起來並不在乎，只要還在行走，那就好。
“怎麼樣？最近和我哥？”周天明沒話找話的問了一句。
“還行吧。”洛雪有些心不在焉的說道：“就那樣，你知道，每天早晨與晚上一個電話啦。在QQ上聊一聊啦…”
“早晨和晚上一個電話…”周天明饒有興趣的重複着洛雪的話，“是他的早晨與晚上，還是你的？”
洛雪白了周天明一眼，似乎對於他的這個玩笑並不是感到很好笑，“我的也好，他的也罷，總有一個人得委屈下稍微應對下時差，不是嗎？”
“我猜那個委屈的人一定是你。”
“你這麼肯定？”
“當然。”周天明聳了聳肩，“我的那個哥哥，他得學習，他得考試，他是絕對不會熬夜的。”
洛雪沉默不語。
“只是他好像忘記了，你也需要學習，你也需要考試。”
洛雪搖了搖頭，“其實也並沒什麼。”
“你看，最近我發現你的黑眼圈格外嚴重。要不要推薦你一個好用的美白霜應付一下？”
“你還知道那樣的東西？”
“當然不知道，只是開個玩笑罷了。”周天明說，“無論你們是怎麼艱難困苦克服時差這種東西的，但是我還是希望你注意休息。畢竟，身體是自己的，不是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