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沁雖寄住在梨淑殿,梨嬪倒也從未爲難與她。梨嬪性子溫柔,待她不錯,每次見了面都會噓寒問暖地客套一番,日子沒有想象中的那麼難過。
再說那梨嬪潛心研習佛經數年,在這方面頗有一番心得見解,得樾王恩惠,準梨嬪每月初一可去相國寺燒香拜佛。今兒個是初一,梨嬪一大早便帶着婢女出宮,黎沁醒後自然見不到他。
黎沁用過早膳無多久,梨淑殿的公公來報,“啓稟公主,梨淑殿外來了一位貴人,求見公主。”
黎沁奇道,“誰?”
與她有過來往的莫過伍貴妃和馨妃,可後宮中人大多心高氣傲。梨淑殿偏遠,這兩人如今正是春風得意時,又與她明裡暗裡有些過節,斷不會降尊來此。
公公小心翼翼地答道,“是侍女應氏。”
“請她進來。”
人分三六九等,樾國後宮更是如此。貴人是這樾國後宮嬪位以下的秀女統稱,這侍女便是位分最低的象徵,可以說是連地位都沒有,幾乎無緣得見聖顏。除了在宮中有自己的住所外,無再多恩惠。平日裡可謂是連宮中嬤嬤太監都不敢得罪之人,今日來此,不知所謂何故?
“侍女應氏拜見公主。”
黎沁想着,人已走到她眼前俯身行禮,“免禮。”
“多謝公主。”
應氏起身後,黎沁方纔看清她的容顏。不算出衆,倒也有幾分姿色。奈何身份微賤,估摸着做了侍女,一輩子都難再有翻身之日。
至少放眼七國望去,似從未有侍女上位之說。除了虞國,曾有一例,虞國侍女江氏曾爲虞王誕下一皇子,但這皇子出生時江氏便產後大出血死了。這皇子在宮中的日子可想而知。
“應氏前來,所謂何事?”
“妾身前來梨淑殿,自是來恭賀公主僑居。前些日子妃嬪姐姐們已來過了,無奈應氏位分太低,不得衝撞了姐姐們,所以延後了些日子,現下天氣炎熱,特親手做了些解暑酸梅湯贈與公主。還望公主笑納。”
黎沁心下了然,原是也跟着妃嬪們來落井下石的。她遷居梨淑殿小半月已有,如今纔來,必不會有好事。
應氏說着便親手舀起一碗酸梅湯,親自奉上,“公主,請。”
黎沁伸手方要接過,只聽‘嘩啦’一聲,碗應聲而碎,湯汁撒了黎沁一身。
“侍女這是何意?”
“妾身一時手滑,驚擾公主了。”應氏不但沒有驚慌,反而得寸進尺,“親身低賤,粗活做慣了,難免落下了手滑手抖之病,只是沒想到公主身嬌肉貴,身邊有奴才伺候慣了,也有這種時候啊。”
黎沁身邊的雀兒看見這一幕,早已怒火中燒,“放肆!你一區區侍女,竟敢侮辱公主!”
“妾身只是說話實說罷了。原是好意送禮,沒想公主非但不領親身的情,還故意打翻妾身的僑居禮。公主如此不待見妾身,妾身就此告辭。”
雀兒的臉色早已變得一塊青一塊紫的,反觀黎沁倒是沒太大的變化,唯有細細看去她微微發抖的雙手出賣了她此刻的心情。
區區一侍女,敢跑來梨淑殿對她冷嘲熱諷,必是受過高人指點。這背後高人真真是高,算準了梨嬪今日不在,特命應氏前來賀喜她僑居。
“應氏走好不送。”黎沁收了收心神,“雀兒,把碎碗收了。”
“公主~”,雀兒委屈的看向黎沁,她受點委屈沒事,可是她是公主啊,如今一沒名沒分的侍女都敢騎到黎沁的頭上,她替黎沁叫冤。
“多大點事,收拾乾淨了。本宮聽聞前些日子太子側妃犯了事,被父王罰去郊外佛寺抄襲經文。正是今日動身。一會兒你把這碎碗送去東宮,務必親手交給太子哥哥,說是應氏所給他們兄妹二人的僑居之禮。也讓太子側妃幫着看看。”
黎沁語落,就見應氏離去的背影直哆嗦了幾下。應氏走得不遠,她剛纔那番話聲音不大,卻足以應氏能聽到。黎沁猜想,應氏此時的臉色一定非常精彩。
待應氏走後,雀兒正準備起身,卻被黎沁攔下,“雀兒,你去哪?”
“當然是東宮。”
黎沁揉額,這個笨丫頭,黎洛自母后過世後對她和父王是一個態度,不聞不問,去了又有何用。
“不必去了。那是我方纔誆應氏來着。我猜想着後宮妃嬪們已經來嘲笑過我了,沒必要再找一侍女,必是這太子側妃安排的,她可是在怪我這奪藍田玉之恨呢。”,黎沁頓了頓,“福喜公公,你去偷偷的跟着應氏,看看她離開梨淑殿後去了哪宮。”
“奴才遵旨。”
黎沁沒真想讓雀兒去東宮,方纔那麼說只是爲了引蛇出洞,以應氏的智商和地位,聽了她方纔那番話後,必會跑去背後之人處求救。她也想確認是否是這太子側妃。
黎沁見雀兒不高興,提議道,“我們去看看麻姑吧。”
“是。“
她想她居於梨淑殿或多或少多會受到些委屈嘲諷,更何況麻姑。慎刑司這等人人聽之害怕的地方,麻姑想來吃了不少苦頭。
慎刑司位於宮中的最北處,與她的梨淑殿正好相反。光是路上費了不少時間,黎沁卻覺得值得。宮中待她真心的人不多,麻姑此番因她受苦,她怎能坐視不理。
許是慎刑司這等地方,很少能見到黎沁這種身份的貴人。黎沁剛一進門,許多在慎刑司受罰的粗吏都停下了手中的活,看着她。
黎沁目不斜視,她要找的是麻姑,其他人做甚與她無關。
“你這賤人,叫你挑兩桶水,竟敢把水打翻。看來不挨鞭子就是不長記性!”說完手中的鞭子毫不留情的往那人身上打去。
黎沁尋聲望去,恰好看見受鞭的人眼熟,仔細一瞧,不是麻姑是誰。
只是半月不見,麻姑蒼老了不少。慎刑司這種地方果然可怕。
黎沁心下一酸,“住手。”
凶神惡煞的嬤嬤看見公主,忙停手下跪,“奴婢參加公主。”
這嬤嬤是這裡的總管事,見嬤嬤一跪,衆人忙跟着行禮。誰能想到這貴人竟然是公主。宮中皆知公主不受寵,但也不是他們這種慎刑司的婢子能惹得起的。所以該有的禮數還是要有。
黎沁冷下聲,“嬤嬤剛纔爲何動手施刑?”
“賤人不懂規矩。打翻了水,理應受罰。”
黎沁看向滾落在一邊的木桶,別人不知,她是知道的。麻姑有腰墜疼痛的舊疾,再加上在慎刑司是這種暗無天日的地方連續數日苦勞,哪有不犯的病道理。腰部使不上勁,不小心打翻了水桶也實屬正常,暗罵這裡的婢子如此殘忍。
“那嬤嬤剛纔可罰夠了?”
“公主哪裡的話,奴婢哪敢。做錯事受懲罰是規矩,這鞭子不落在那賤婢身上,可就要落奴婢身上了。不過公主既然開口,奴婢便賣公主一個面子,剩下的懲罰就免了。”嬤嬤狠狠地瞪了眼麻姑,“還不快去把水打滿。今日算你運氣好,公主爲你求情。再打翻可沒這麼好的運氣了。”
“奴婢這就去。”
黎沁見麻姑走路一瘸一瘸的,面色不佳,似是忍着痛苦,心下不忍,忙跟過去想要搭手幫忙,卻被麻姑阻止,“公主,萬萬不可。您能屈尊來這地方看奴婢已是奴婢的福分,奴婢失察連累公主,本就是該死之人,怎好再讓公主做這種粗活。”
“麻姑,別這麼說。”
一旁管事嬤嬤卻是見不得這般主僕情深,冷言冷語道,“公主別多管閒事了。這後宮事宜均有制度,公主切莫壞了規矩,讓奴婢爲難。”
黎沁自知以她今時今日在宮中的地位,無論她說什麼都是無用,不禁自責自己的無用,連真心待自己的人都不能救於水火。
“嬤嬤說的是。宮中分水輪流轉的例子比比皆是,嬤嬤是聰明人,應當明白給人一方便就是給自己方便。畢竟日後的事誰也說不清,你說可對?本宮乏了,先回去了,嬤嬤好自爲之。”
“恭送公主。”
黎沁回到梨淑殿,聽福喜公公說侍女應氏出了梨淑殿,便回了自己的住所,沒再出去過。這讓黎沁一陣心煩,看來果然是這太子側妃安排的了。
梨嬪回來後聽說了應氏的事,免不了一番問候。黎沁好生應付着,“沁兒無礙。勞娘娘擔心。”
“公主哪的話。以後應氏這種人不見也罷。”梨嬪抿了口茶,狀似不經意開口,“應氏乃多年前蔣侯征戰虞國時帶回來的俘虜,當年只有七八歲來着,樾王見後,許是想到了年幼在外的公主,便帶回來養在了宮中。不曾想她是如此恩將仇報紙人。”
“原來如此。”
“聽說這應氏從虞國帶回來一對成色極好的手鐲。顏色殷虹妖豔,據說那是罌粟花的果實提煉而成,乃是虞國之寶。此等珍寶,原一直在那應氏手中。可後來被進宮的馨妃瞧見了,陰差陽錯的到了她的手中,再後來便不知去向了。”
顏色鮮紅妖豔的手鐲?黎沁忽然想起,馨妃送她的正是手鐲,按梨嬪所說,極有可能正是應氏所有之物。
梨嬪見黎沁不語,“看我一時扯遠了。天色已晚,想必公主也乏了,我便不叨嘮了。”
黎沁嘴上應了聲,心裡還想着手鐲一事。罌粟花本無毒,而罌粟花的果實可不好說了。若長期佩戴,毒素一日一日的透過皮膚進入體內,着實危險。
可那梨嬪饒了這麼一大圈,最後的目的無非是提醒她後宮嬪妃有一人送她的禮物有毒,可她是從何而知。究其背後用心,黎沁着實不知。原以爲她爲人溫柔,性格和順,現在看來是人果然不可貌相,梨嬪城府藏得如此之深,實爲危險。
現下梨嬪是敵是友尚不可知,她更要小心爲上,以後說話做事可要防着隔牆有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