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身形頎長的青年從拖拉機上跳下來。
“從這往前走,右拐再左拐再右拐就是了。”駕車的漢子指指前方。
“謝謝你了,大哥。”
漢子爽朗一笑,好心提醒道,“山裡的天黑的早,腳下快着點。”
“哎,知道了。”青年揮揮手。
漢子一踩油門,拖拉機吐着黑煙,震得人耳躲疼。
微風吹拂青年額前垂落的碎髮,一雙幽深的眸子掩不住眼底的歡喜。
他在心底默唸着那個中朝思暮的名字,不由得打量起四周:
大山巍峨屹立,山頂雲霧藹藹。
林木叢生,山石隱約可見。
山路逶迤,通向幽靜的村莊。
梯田一層層鋪開,翠綠的油菜又肥又大。
鳥雀飛來飛去,悠閒地尋找可口的食物。
倘若春暖花開,這裡想必別有一番風味。
青年眯起狹長漆黑的眼眸看看天上的太陽,邁開長腿跳過一塊石頭,薄脣微微一撮,吹出一串美妙旋律。溫柔的山風輕輕牽動他的衣角,和暖的陽光喚醒了嫩綠的草芽。冬天剛過,它們就不畏寒冷,悄悄探出頭,迫不及待地鑽出來,爲人們送來捎來渴盼已久的春的氣息。
今兒是難得的好天氣。
卞愛收拾出一堆髒衣服,準備清洗。
父親和大龍忙着粉刷新房,刷完牆壁,晾一段時間就可以入住了。
沒人說話,院子裡很安靜。年一過,天氣確實暖和了不少。陽光照在身上感覺都不一樣了。
卞愛用力搓着手裡的衣服,“啪”兩雙鞋子丟在腳邊。
“隨便把鞋也刷了,”劉姨語氣冷硬。
“行,放這兒吧。”
“一個個都是髒鬼,看看鞋都髒成啥樣了?”又轉頭對屋裡喊:“大龍,走,跟媽一起去集市上把家裡的那點山貨賣了。過兩天你大表哥要結婚,又得花錢。別幹了,趁着天好,早去早回。”
母子倆向院門口走去。
這時傳來,咚咚,咚咚咚的敲門聲。
“誰呀?敲個門這麼大勁,把門擂壞了,沒教養,看我不把你……”
打開門的一剎那,女人啞了,後半截話哽在喉嚨裡。
門口赫然站着三個男人,雜毛的兩個小弟一左一右,哈巴狗似的護着一個不認識的男人,那男人的肚子很大,像懷了個胎兒。
“就這兒。”一個小弟說,他尖着嗓子說話,好像脖子被人掐着,只能一邊喘氣一樣,聽着就難受。
“剛子說,門口有棵老柿子樹,新建的平房,沒錯,就這兒。”大肚腩邊說邊往裡走。
“站住,你們想幹什麼?”劉姨攔住。
“幹什麼?拿錢來,剩下的錢該還了吧?”細嗓子厲聲道。
“欠債還錢,天經地義。”另一個小弟附和。
“我是剛子的大哥,我弟被你兒子打成那樣,現在還在醫院躺着。我來拿我弟的救命錢不過分吧。”大肚腩微微一笑,語氣不善。
“不是都給你們了嗎?”劉姨說。
“那只是醫療費,精神補償呢?”大肚腩四平八穩地坐在院子裡的搖椅上,眯縫着眼。
“醫藥費七拼八湊才湊齊,家裡真拿不出一分錢了。”劉姨哀求。
“在我這哭窮沒用。我呢,按章辦事,多一分不要少,一分不行。”
“大兄弟,不是哭窮,是真沒有啊!”
“甭給我說這些沒用的,錢拿來,我們立馬走人。”大肚腩眼一瞪。
“還想賴賬不成?”細嗓子尖着嗓子說。
“誰賴賬?要賬也不能把人往死裡逼!”大龍提着抹牆的刮板衝出來。
接着,父親滿手白漿的跟出來,拉住大龍,“不準胡來!”
“呦呵,出來個橫的。”大肚腩站起身,彈彈衣襟。細嗓子一個大鵬展翅,護住大肚腩,
另一個小弟也擺開架勢。
劉姨臉色煞白,連連擺手,“別動手,千萬別動手。有話好好說。”
“小愛,大龍,你倆回屋。”父親吩咐,“家裡還有多少錢,都拿來?”
卞愛拉着大龍回到屋裡,隔着窗戶向外看。
“多少錢?”父親的背微微馱着。
大肚腩伸出兩根手指比劃了一下。
劉姨一看那兩根肥嘟嘟的胖指頭,心抽抽的疼,大哭起來,“你們這是造孽,把人往死裡逼啊!”
“還不去拿!”突然父親暴喝一聲。
劉姨愣了一下,“他爸……”欲言又止,嘴巴翕動了幾下,最後什麼也沒說,哭着跑進屋, 一會拿着一個紙包出來。
父親拿過來遞給大肚腩,“你點點,夠不夠。”
大肚腩的一根胖指頭在他面前晃了晃,算是回答。
“家裡就這些,剩下的緩幾天再給,行不?”劉姨央求。
大肚腩的小眼射出兩道寒光,像兩鋒利的刀狠狠地剜向女人,齒縫間擠出三個字,“你說呢?”
父親示意女人再去拿。
“沒了,真沒有了。”劉姨滿臉悽慌,“老天爺,還讓不讓人活了?活活逼死人啊!”
“你這娘們,住嘴!”父親喝一聲。
大龍兩眼噴火,手提鐵杵,衝出來, “讓你們撒野,欺負人。”
輪起鐵杵掃向三人,三人大驚失色,連忙散開,大肚腩因爲肚子太大,行動笨拙,被腳下的一塊磚頭拌了個狗吃屎。其他兩人匆忙之中胡亂抄起傢伙,嘴裡叫囂着,要給大龍放放血。大龍也不是示弱,舉杵又打。鴨子驚的嘎嘎叫,劉姨呼天搶地,院子裡亂成一鍋粥。
“大龍,放下,給我放下,我還沒死呢!你想造反不成。”父親厲聲呵斥。
劉姨哭嚎着死死地抱住大龍,“兒啊,你不能啊,不能。”
卞愛就勢奪下鐵杵,“冷靜點,大龍。”
“媽的,就那些錢還是借來的呢!大白天的,你們想幹嘛?你以爲你弟弟是啥好人。好人會收老百姓的保護費?要我說,他活該被打!黃世仁轉世,周扒皮再生!”大龍罵道。
“小子,你再說一遍。我看你是骨頭癢了。”細嗓子尖叫,作勢要撲。
父親立在大龍前面,吼道,“來,打,往這兒打。”
“拿了錢,我們立馬走人,恩怨一筆勾銷。否則……誰也別想好過。”“哐當”一聲,大肚腩眉頭皺成一團黑線,手裡的木棍生生被折成兩截。
“大不了一條腿換一條腿。”父親說着,抄起一塊磚頭往自己腿上狠狠砸去。
卞愛一聲驚呼,“爸。”
大家被這突然的一幕嚇呆了,幾秒鐘後,劉姨淒厲的哭聲像閃電一樣劃過天空,“你們這些挨千刀的,我不活了,和你們拼了。”
大肚腩惱怒地撓撓頭,靠!沒想到事情搞成這樣。碰到個不怕死的老頭。
他擔心事情鬧大,對他們不利,算了,自認倒黴吧!剩下的全當扶貧了。
他對同伴使個眼色,準備撤。
這時候,有人敲響了院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