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和皇后離宮的儀仗浩浩蕩蕩,衆嬪妃齊聚玄武門相送。
“華貴妃,”皇上停住腳步,伸手讓華貴妃走上前來,“皇后不在,宮中屬你位分最高,雖是敬妃和惠嬪協理六宮,但你也要時時留心、事事過目纔好。”說着,又叮囑沈眉莊和敬妃,“你們兩個要好好料理宮中事務,時常向華貴妃稟告,切勿有所疏漏。”
“臣妾謹遵皇上旨意。”三人齊聲應是。
皇后也跟着就交代了兩句,纔跟着皇上的步子上了轎。
“皇上皇后起駕——”
“恭送皇上,恭送皇后。”儀仗聲勢浩大地走遠,衆人遙遙相望,久久不散。
華貴妃看着已經走遠的儀仗,摸着肚子懶洋洋地說道:“這次祈福,只有皇后一個人陪着皇上,只怕不止是爲了求得老天下雨,若要能求得一個皇子,皇后才能稱心如意了。”她掀起眼皮撇了一眼身後,“莞嬪,你說是嗎?”
“皇后娘娘若真有身孕,貴妃娘娘也會高興的,不是嗎?”甄嬛綿裡藏針,笑眯眯地反問道。
華貴妃冷笑着回眸:“當然,本宮想莞嬪也會高興的吧?”
“皇后娘娘母儀天下,若得嫡子,乃是大清之喜。自然不會有人爲此不快。”甄嬛笑着回答。
華貴妃見她滴水不漏,也不欲在此時發作,她早已想好了教訓甄嬛的對策,不急在這一時,便隨口說了一句:“莞嬪的口齒越發好了。”
敬妃在一旁打圓場:“貴妃娘娘和莞嬪都有孕在身,不宜在外面久站,還是先回宮吧。”
“敬妃如今雖有協理六宮之權,但妃就是妃,貴妃就是貴妃,只差一字就得低人一等,低人一等便要俯首帖耳,不得違逆,敬妃,你懂嗎?”華貴妃拔高了聲音,呵斥敬妃,順帶看了一眼站在她身後的沈眉莊,“本宮侍奉皇上在先,你在後,本宮做側福晉的時候,你只是本宮房中的格格,哪怕日後你有福氣能與本宮平起平坐,也要記得你是本宮房中的人。在本宮面前,本宮未發話,就沒有你說話的時候,明白嗎?”
一番話,說得敬妃實在有些擡不起頭來。
她好歹也已經是妃位,卻被華貴妃說得如此不堪,一時間,她臉上發紅,卻什麼話也不敢說,只能窩囊地應了一聲:“是。”
華貴妃說完這一通話,才讓衆人都散了。
甄嬛拉着敬妃的手,無聲地安慰,和沈眉莊一起,三人一道回了碎玉軒。
“菊青,快去請章太醫。”一進碎玉軒,沈眉莊就趕緊吩咐人去找太醫,因爲溫實初受命隨聖駕出宮,所以甄嬛的胎暫由章彌代診。
“快快快,快扶莞嬪進去坐着。”敬妃的聲音也跟着響起來。
聽見動靜,安陵容起身迎出來:“兩位姐姐怎麼去了這麼久,我算着時辰過來,左等右等不見人影,叫我好生擔心。”她瞧着甄嬛臉色不好,趕緊讓她坐下,“莞姐姐這纔出去了半日,怎麼臉都白了?可是發生了什麼事情?”
沈眉莊重重地嘆了口氣:“還能有什麼事,不就是華貴妃刁難嬛兒麼?皇上皇后纔剛走,她就已經按捺不住了。”她看着甄嬛和安陵容,皺起了眉頭,“嬛兒、容兒,我是真擔心你們兩個。眼下宮裡華貴妃最大,少不得我和敬妃娘娘都要聽她指揮,單看今日的情形,我與敬妃聯手都未必能壓得住她。”
“這還是她沒有權力在手的樣子呢。”敬妃也嘆了口氣,看向甄嬛說道,“便是我有心想護着你,也真是力不從心。幸好,皇上很快就會回來,想來也不會有什麼大事。”
“別擔心,只是太陽底下站久了有些發暈罷了。”甄嬛雖說着沒事,可是臉色發白,嘴脣發青,怎麼看都不是沒事的模樣。
這時候,章彌拎着藥箱進來請平安脈,安陵容、沈眉莊和敬妃三人齊齊看着他給甄嬛把脈。
“莞嬪娘娘是受了些暑熱,倒不大要緊。”章彌把完脈後起身回話,“不過敢問小主,近期是不是常有心神不寧的時候?偶爾還會覺得身子發沉,肚皮微微僵硬之感?”
甄嬛沒有力氣說話,崔槿汐在一旁回道:“我們小主自入夏以來就食慾不振,夜裡也睡不安穩,所以時常神思倦怠。身子發沉和肚皮微僵的感覺……”她也不甚清楚,於是擡頭看了眼甄嬛。
“站久了或是坐久了的時候,會有一點這樣的感覺。”甄嬛虛虛地開口說道。
章彌瞭然地點點頭,說道:“小主的胎並無大礙,只是入夏後,天氣炎熱,小主體質比較弱,不宜在烈日下行走,還是要多注意休息爲好。”
“有勞太醫。”甄嬛點頭,然後吩咐流朱送章彌出去。
不多時,沈眉莊與敬妃也因爲要料理宮中事務起身告辭,只留了安陵容陪着甄嬛。
“姐姐,皇上和皇后離宮,太后又病着,這宮中盡是華貴妃的了,我是真擔心你。”安陵容想起前世種種,憂心不已。
雖說當年導致甄嬛小產的真正原因是舒痕膠,但直接原因還是被華貴妃刁難在翊坤宮久跪,這一世,無論如何她都要替甄嬛保住這個孩子。
怕就怕,皇后又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做了什麼手腳。
“別擔心,我會盡量避着她的,大不了就學你,一直窩在宮裡不出門就是了。”甄嬛喝了口茶,稍稍恢復了一點精神,拿起團扇搖了搖,驅走了她心頭的幾分暑熱。
安陵容看了一眼就知道這不是她做給甄嬛的蠶絲扇:“這把是淳兒做給姐姐的吧?”
“你怎麼知道?”甄嬛有些驚訝,“若不是有這香墜子,我都分不清楚哪把是你送的,哪把是淳兒送的。”說着,將扇柄處掛着香薰球露出來給安陵容看。
安陵容猛地眉心一跳,想起富察貴人小產的事情來,直覺告訴她這柄扇子也有問題,於是伸手從甄嬛手裡拿過扇子,指着上面的紋路說道:“姐姐細看,淳兒纏的蠶絲橫豎並不整齊,因爲耐心不足,所以顯得有些凌亂,在陽光下會沒有那麼瑩潤的光澤。”
安陵容舉起扇子對着陽光微微傾斜一個角度,扇面上有一抹淡淡的青色一閃而過,轉瞬即逝,她不由地眨了眨眼睛,再定神看時卻又看不見,還以爲是自己看錯了。
“還真是。”甄嬛仔細看了看扇面,點頭恍然,“你送我的蠶絲扇,扇面上的蠶絲一柄是豎直走向,一柄是橫直走向,勻稱又整齊,淳兒送得則是縱橫交錯,盡顯俏皮了。”她抿脣輕笑。
安陵容也彎起眉眼笑笑,轉而拿起香薰球不動聲色地聞了聞。
檀香,速香,黃熟,丁香,良姜,甘鬆,細辛……就是常見的龍桂香,並沒有麝香一類傷胎的香料,難道是她多心了?安陵容輕輕眨了眨眼睛,心頭慢慢鬆開來。也是,這是淳兒親手做了送給莞姐姐的,中間沒經過皇后的手,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纔對。
入夜,翊坤宮裡點起甜膩的歡宜香,華貴妃落座在梳妝檯前,摘下最後一支金釵。
“春禧殿的那個有太后罩着,動不得,碎玉軒的那個倒是可以好好教訓一下了。”華貴妃看着鏡子裡容貌姣好的自己,想起今日甄嬛的頂撞,眼眸頓時凌厲三分,“近來皇上好不容易停了對哥哥的訓斥,就因爲甄遠道幾次三番地彈劾,引得皇上又對哥哥心生不滿。仗着自己女兒在宮裡得寵又有身孕,甄遠道就在前朝作威作福,真當本宮好欺負不成?”
“皇后不在宮裡,太后又身子不好,這宮裡就屬娘娘位分最高,自然是娘娘想收拾誰就收拾誰。”頌芝替華貴妃梳着頭髮,巧言笑道。
華貴妃嫣然一笑,擡手打了個哈欠,起身準備就寢:“靈芝,本宮的安胎藥可好了?”
“娘娘,已經晾了好一會兒了,現在喝正好。”靈芝眼神諱莫如深,捧着一碗濃稠的湯藥走到華貴妃的面前,“周太醫說,近來天氣越發炎熱了,想着娘娘曾有舊疾,所以今日給娘娘換了一個新的藥方,入口可能會更苦一些。”
“苦一點不要緊,要緊的是本宮能夠龍胎安好。”華貴妃擡起藥碗一飲而盡,苦澀的味道立刻蔓延了整個口鼻,她皺眉,靜坐許久才壓下翻上喉嚨的噁心,就着頌芝的手塞了一顆蜜餞,“等孩子生下來,若是個男孩,本宮定要爲他爭取太子之位,才能保得本宮孃家千秋萬代的尊榮富貴。”
華貴妃一下又一下地摸着肚子,帶着滿臉笑意進入夢鄉。
一連半個月,華貴妃都召集衆嬪妃到翊坤宮聽訓,動輒三四個時辰,衆人以前如何陪着皇后說話,如今便要如何陪着她說話,儼然一副當家做主的模樣。
安陵容忌諱她宮裡的歡宜香,只推脫自己身子重,一次都沒有去過,又有太后擋在前頭,華貴妃倒也不能拿她怎麼樣。
甄嬛就爲難多了,她剛過三個月,胎像已經穩固,次次找藉口不去也不好,礙着華貴妃的權勢,三五次裡總會去那麼一兩次,但繞是如此,她還是覺得每次從翊坤宮回來,身子都難受得厲害。
“我真是睡了多久都覺得累,這腰痠得很。”甄嬛喝完安胎藥,一連疲憊地揉着腰,菊青立刻上前替她揉按,她擡頭看了眼崔槿汐和流朱,“這幾日去翊坤宮勤了些,實在是有些累。她宮裡也不知薰的什麼香,我聞着只覺得嗆鼻。”
“華貴妃最愛用香,又薰得濃,遠遠聞着倒覺得挺香,湊近了就覺得香得太過了。”流朱皺了皺鼻子,說道。
崔槿汐在一旁說道:“小主這幾日總說自己身上痠軟疲累,要不先喝口熱水歇一會兒吧,奴婢去讓小允子請章太醫來。”
甄嬛點點頭:“快去快回。”
崔槿汐應聲,才走出兩步,就見周寧海目中無人地走了進來,一路走到甄嬛跟前才停下,行禮倒是規矩得很:“奴才給莞嬪娘娘請安。”
甄嬛一見他就知道沒好事,只淡淡地說了一句讓他起身。
“傳華貴妃的話,請莞嬪娘娘到翊坤宮共聽事宜。”周寧海臉上掛着笑,說話卻毫不客氣。
“不是本宮不去,只是今日身子不適,可否代爲向貴妃娘娘致歉。”甄嬛揉着痠軟的腰,緩緩說道。
似是早就猜到甄嬛會拒絕一般,周寧海笑容分毫未變:“華貴妃奉皇上之命,代管六宮……”
纔開口說兩句話,流朱炮仗一樣的脾氣就忍不了了:“沒見我家小主身子不適嗎?離宮前,皇后娘娘也特意囑咐了,小主有孕在身,連每日的請安都能免則免,何況現在身子不適。就算是皇后娘娘在,那也是不必去的。”次次都是這樣的說辭,拿出皇上來壓人,逼得她家小主不得不去翊坤宮。
周寧海只是笑了笑,開口道:“華貴妃知道莞嬪娘娘貴人體虛,所以特命奴才來請您,您不去,那華貴妃怎樣整頓後宮之事呢?華貴妃代管六宮,那是皇上的意思。娘娘,您可不要違了皇上的聖意啊。”
“公公說得有理,只是今日本宮身子不適,實在不能成行。”甄嬛再度開口說道。
“容貴人有着七個月的身子,自然是去不了,莞嬪娘娘纔剛滿三個月就如此嬌氣,實在是令人不齒。”周寧海話鋒尖銳了起來,“其他幾位妃嬪可都到了,敬妃娘娘和惠嬪娘娘還是一早就在的,現下只等娘娘您一個了。”他冷了冷聲調,“莞嬪娘娘還是請吧,別晚了時辰,叫娘娘生氣,反而大家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