愉貴人一頁一頁地翻着手裡的冊子,眸光越發幽深。
哲妃出事的前一天晚上,皇上來找她要一味讓人產生幻覺的藥,她幾乎沒怎麼想就知道皇上要用在誰身上,果然第二天就傳來了哲妃落水的消息——怡嬪說的確是實情,但,那又如何呢?她是替皇上背的罪名,便是冤死也只能認下。
人人都以爲,皇上寵愛哲妃是因爲她與皇上的生母命途相似,而皇上也順水推舟地促成了這個認知,給自己建立了一個重情重孝的形象,甚至將哲妃的死推到了永壽宮太后的身上——
真是讓人噁心!
愉貴人緊繃着下巴,猛地將手裡的冊子扔進了腳下的火盆裡,看着火舌一點點吞噬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跡,這才心情舒暢了一些。
哲妃死後,皇上翻遍了碧玉軒都沒找到這本冊子,他根本猜不到這本冊子早就被愉貴人拿走了,而愉貴人看完上面所寫的內容後,也終於明白皇上爲何會對哲妃那般容忍了。
沒有一個皇帝會拒絕“開創太平盛世”“千古一帝”的評價,皇上也是。
但愉貴人並不相信哲妃所說的都是真的,至少在她看來,這本冊子上所寫的東西與現實有很大的出入,單說皇上子嗣這一項,冊子上寫着皇上登基時膝下有三子一女,還有兩個女兒夭折,但皇上如今卻只有永璜一子,可見這本後世史書所言也不盡詳實。
冊子被燒成了灰燼,一絲一毫的筆墨都沒有留下。
哲妃大概怎麼也不會想到,自己明明佔盡先機,最後死得稀裡糊塗不說,居然還誤打誤撞地將一個本該勤勤懇懇開創太平盛世的乾隆皇帝給硬生生帶偏了跑道,一路朝着急於求成的作死大道上跑去了。
正月開朝後,皇上正式改年號爲乾隆,並大赦天下,而嫡長子永璉便在這舉國歡騰的日子裡降生了。
“二阿哥長得真漂亮,粉雕玉琢的。”
“是啊,瞧這眉眼,多像皇上啊!”
“……”
“皇太后駕到——太后駕到——”
衆嬪妃皆起身迎拜,安陵容與甄嬛一前一後地走了進來:“都起來吧。”見皇后要起身,安陵容忙伸手按住她,“好孩子,躺着吧,身子可覺得好些了?”
“多謝皇額娘關懷,有太醫悉心照顧,兒臣一切都好。”皇后笑得溫柔,透出幾分慈母的光輝,似是月裡調理得不錯,面色紅潤,氣色極好。
“那就好。”安陵容笑着拍拍她的手,說道,“哀家這幾天和太后商量着,到底要送些什麼好,想來想去的也沒個新意,只能有什麼給什麼了。”她讓蒔蘿將準備好的禮盒捧上來,“你額娘私庫裡寶貝多,金啊玉的哀家就不和她搶了,這是哀家前段時間親手做的絨花,寓意榮華,你留着賞人也好、自帶也好。”
皇后順着蒔蘿的動作朝禮盒裡看去,頓時眼睛一亮:“皇額娘手藝可真好,這絨花華貴又大氣,兒臣很是喜歡。”她趕忙讓歲蘭接下,又對着安陵容一再拜謝,“皇額娘心細如髮,知道兒臣不喜珠玉,這才投其所好,又是親手製成,兒臣感激不盡。”
“喜歡就好。”安陵容對這個皇后還是真心疼愛的。甄嬛在一旁抱金孫,聞言故意長嘆一聲:“好好好,你們婆媳兩個相親相愛,哀家就只能送些個俗物撐撐場面了,皇后不喜珠玉,正好,都給哀家的小皇孫用。”
“太后您是最疼愛小輩的,等二阿哥滿月那天,就把太后送的小金鐲子、金項鍊、金戒指都帶上,再穿一身紅豔豔的喜慶衣裳,那纔好看呢!”嘉嬪湊趣笑道,“到時候皇后娘娘帶着絨花出席,也不好搶二阿哥的風頭了不是?”
衆人齊齊笑開,唯有嫺妃坐在角落悶悶不樂。
“皇上駕到——”
“臣妾給皇上請安,皇上萬福金安。”
皇上緩步走進來:“都起來吧。”他看向安陵容與甄嬛,半跪行禮,“兒子給皇額娘請安,給額娘請安。”
“快起來吧。”安陵容笑盈盈地免了禮,“這個時間過來,想必是皇帝剛下朝就趕着過來了,可真是把皇后放在了心尖上。”她笑着打趣,卻也話裡有話,“就衝着你對皇后的這份情意,也不枉你額娘當年在先帝面前三番四次地替你求這段姻緣。”
皇上眉心微動,似有情緒起伏,但很快就歸於平靜,他展眉笑道:“額孃的恩情,朕一直都銘記於心。”他擡起眼,看着甄嬛,“兒子正想着過後去壽康宮給額娘請安,不曾想額娘竟來了皇后宮裡。”
“皇帝一向都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今日要來找哀家,可是有什麼事要說嗎?”甄嬛面色冷淡。
場面一下冷了下來。
“皇上既然有要事要與太后相商,那臣妾等先行告退。”嫺妃最先察覺到氣氛的異常,起身行禮跪安。
衆嬪妃這纔回過神來,齊齊告退,皇后也讓人將二阿哥抱了下去,不多時,寢殿裡就只剩下了皇上、安陵容、甄嬛以及皇后四人。
“今日慎郡王上書,說膝下唯有一女,王嗣無繼,希望能挑一名宗室子過繼。”皇上朗朗開口說道。
甄玉嬈入慎郡王府多年,只得一女,又因爲生產時遭了罪,此生再不能生育,而慎郡王對她情深義重,府裡連侍妾也無,眼看着後繼無人,這才求到皇上跟前。
“兒子想着,慎郡王福晉是額孃的親妹,過繼宗室子,不如過繼額娘膝下的孩子,譬如弘昭……”
“玉嬈之前進宮,對暘兒很是喜愛,不如就將他繼嗣到慎郡王府,也好慰藉他們夫妻二人無子之痛。”甄嬛眼眸一凝,沉聲打斷皇上的話,“皇帝意下如何?”
皇上淡淡一笑:“額娘安排,自然是好的。”話鋒一轉,復又說道,“果親王一脈如今也是子嗣單薄,至今未能有喜訊傳來,如此下去,這一脈豈非要絕嗣?兒子實在擔憂,也勸過皇叔多回,皇叔只說命裡如此,不可強求,兒子也無法了。”他輕輕嘆了一口氣,繼續說道,“兒子這幾日讀鄭伯克段於鄢,見鄭國之禍皆因姜氏寵愛幼子苛待長子而起,兒子困惑,親子尚且如此,若是養子又該如何?還望額娘能爲兒子解答。”
安陵容眉心一跳,下意識地看向甄嬛,卻見她眼中愁緒乍起,轉瞬又凝成一股冷冽的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