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深深,月色如清霜一般,寂靜無人的長街上,一頂小轎緩緩而行,蘇培盛一路小心護送,直到轎子被擡進永壽宮,他才放心離開。
蘇培盛前腳剛走,安陵容後腳就到了。
永壽宮裡一個服侍的人都沒有,就連流朱和小允子都被暫時看押了起來,除了主殿點亮的一星燭光外,這座曾經恩寵不斷的宮殿清冷得宛如一座冷宮。
走近主殿,安陵容聽見崔槿汐在低聲輕語:“……皇上必定還是想聽娘娘言辭的,所以才吩咐明日去養心殿覲見,娘娘要早做打算纔是啊……”
安陵容沒有聽到甄嬛的回答,她緩步走進偏殿,讓蒔蘿將帶來的糕點吃食一一擺出來後,便讓她退到外面等候,過了許久,甄嬛才帶着一身水汽地走進來。
再相見,恍如隔世。
安陵容與甄嬛兩兩相望,禁不住都微微紅了眼,緊緊相握的手無聲訴盡了對彼此的思念。
“你昏迷不醒的這一年來,宮裡的日子實在是無趣極了。瑾妃自從失了孩子後就心灰意冷,一天到晚地誦經,與青燈作伴,原先還以爲她命不久矣,如今看來,到底還是上天眷顧,留了她一條性命。”甄嬛緩緩說起宮裡這一年來發生的事情,“玟貴人年輕氣盛,耐不住寂寞與侍衛苟且,被皇貴妃當場抓包,爲保全顏面,皇貴妃讓人勒死了她,對外只說玟貴人暴斃而亡,只是爲着這事兒,皇貴妃的身子越發地差了。康貴人倒是安分了不少,如今倒是和欣妃說得來,動不動就叫上福貴人和孫答應一起去儲秀宮打葉子牌,敬妃一心照顧六阿哥,順嬪日日守着你,倒是寧嬪在御前侍奉得多些。”
“姐姐說了這麼多,怎麼一句都沒提及自己呢?”安陵容執箸給甄嬛夾了一塊金絲魚茸,淺笑着擡起眼,微微歪着頭說道,“姐姐每隔十天就會來看我一次,在承禧殿一坐就是一天,弘昊一直都是姐姐在帶着,爲了照顧他,姐姐還將暘兒送去了欣妃那兒,還有我母家,自從我父親病逝後,甄伯父便對宣兒多有照拂……”
甄嬛慢慢吃着,聽到最後不由擡頭:“你已經見過你家夫人了?”宮裡的事情倒也罷了,順嬪和蒔蘿她們總會說的,宮外的事情就沒那麼好打聽了。
“我醒來之後第二天,夫人就進宮來探望了,和我說了許多。”安陵容輕巧地一筆帶過,其實趙萱知道的也不多,大部分還是周楠從季河那邊得來的消息。
甄嬛瞭然地點了點頭,笑道:“其實也沒照顧多少,有你父親在前,小安大人很得皇上重視,以後必定是朝中重臣。”微微頓了頓,復又說道,“好不容易等到你醒,卻不想你剛醒就要爲我的事勞心勞力。”
“睡太久,人都僵掉了,正好藉着姐姐這事兒活動活動腦子,不然得成傻子了。”安陵容打趣着說,逗得甄嬛一笑,轉而說道,“如今事情了斷,姐姐可有想過果親王嗎?”
甄嬛微微一愣:“果親王?”
“今日午後,孟國公攜免死金牌進宮面聖,皇上寬恕了果郡王謀逆之罪,並封他爲親王,領兵駐守雁鳴關,無詔不得回京。”安陵容緩緩說道,“孟國公能做此決定,想必也是爲了孟靜嫺考慮,傳聞他很是寵愛這個女兒。”
“十七福晉對王爺情深義重,孟家爲王爺傾盡全力,這纔是真正的金玉良緣。”甄嬛面色淡然,眼底閃過淺淺的淚光,嘴角卻帶着釋然的笑容,“容兒,天下那麼大,歲月那麼長,但屬於我和他的時光早就走到頭了,再沒什麼好眷戀的了,我最快樂的時光停留在了凌雲峰,無論他對我是否真心,我都問心無愧。”
“這纔是我所認識的甄嬛。”安陵容點頭,笑着伸手拉住她,“深宮冷寂,但姐姐有我、有孩子們,這日子總能過下去。”
甄嬛展眉一笑,終於能夠坦然面對一切,不論是果親王,還是皇上。
“此事因臣妾而起,臣妾願領受皇上懲處責罰。”次日,甄嬛妝扮齊整來到養心殿,談吐間平靜如水。
皇上的聲音似從很遠的地方傳來,不知是不是甄嬛的錯覺,總覺得這聲音裡帶着幾分不忍與憐惜:“朕當然要懲處你,但朕要懲處你的並非只有一件事,只是數罪併罰,倒讓朕爲難該從何罰起。”他輕輕嘆了一聲,“朕見你清瘦了不少,想必是在圓明園裡面壁思過。蘇培盛,帶熹貴妃回宮吧。”
他什麼都沒說,卻又好像什麼都說了。
甄嬛有些詫異地擡起眼看向皇上,她着實有些看不懂皇上了。一面放狠話捨棄她,讓她委身嫁予摩格,一面卻又讓喜轎去而復返,將她困於碧桐書院一個多月,而今日來之前,甄嬛甚至已經做好了再次被廢的準備,可是,本該盛怒的皇上卻這般輕描淡寫地放過了此事,倒叫她生出了幾分愧疚來。甄嬛怔在原地,忽而又聽見皇上開口道:“你病了這些日子,他們都很想你,還有容兒,她身子尚未好全,就滿心地記掛你,去看看他們吧。”
恍惚間,甄嬛似從皇上的眼睛裡看出了幾分愛意,心裡忽然密密麻麻地疼起來。
皇上緊抿着嘴角,看着甄嬛離開時有些踉蹌的背影,眼中神色莫名,總覺得心裡堵得慌,直到用午膳時和安陵容閒聊才提了一嘴:“朕就這麼原諒了熹貴妃,會不會驕縱了她?”
“皇上後悔原諒姐姐了?”安陵容慢悠悠地給皇上佈菜,含笑調侃道,“皇上若是後悔了,這段是日冷着姐姐不去見她就是了,何必自己鑽牛角尖,朝政之事難道還不夠皇上煩心的不成?倒是四阿哥大婚和溫宜擇婿的事情,皇上該上心起來了。”
“也是。”皇上沉沉地吐了一口氣,接過安陵容遞過來萵筍老鴨湯,“爲着給太后守孝,弘曆和富察氏的大婚平白耽擱了一年,也該辦起來了,再不抓緊些,只怕庶子都要出生了。”
安陵容輕輕眨了一下眼睛,問道:“烏拉那拉氏懷孕了?”
“不是烏拉那拉青櫻,是富察家送去的試婚格格,今年二月份傳來的喜訊,如今也快七個月了。”說起此事,皇上不見得有多高興,反而有些生氣,“正妻還未過門,一個侍妾卻先懷了身孕,到底是弘曆失了分寸了。”
“臣妾倒是覺得那位富察格格有些本事,能在短短几個月時間裡就懷上孩子,想來是個底子好生養的。”安陵容卻是笑了兩聲,“等孩子落了地,皇上只怕疼愛都來不及。”
皇上不由得也跟着笑了兩聲:“說起孩子,朕念着咱們的弘昊,那孩子穩重得很,尚未啓蒙,談起詩書史記來半點不輸他的兩個哥哥,朕想着過幾年就冊立他爲太子,容兒,你覺得如何?”
“皇上,弘昊非嫡非長,如今尚不足六歲,賢不賢的也不能有論斷,臣妾只怕他擔不起。”安陵容沒有大喜過望,也沒有過於卑怯,只就事論事地說道,“皇上,其實四阿哥是最合適的人選。”
皇上沉默了一會兒,就此撩開了這個話題:“且再等等吧,倒也不急。”
秋日的瑟瑟冷風千迴百轉地吹進了紫禁城,月亮圓了一圈又一圈,交替着明媚的陽光,日子過了一天又一天,後宮的生活就在這樣的時光流逝中顯得越發平靜如水。
偶爾,甄嬛也會想像,雁鳴關的風該有多冷,塞外的景色又該有多寂寥,除此之外,再無其他,更多的時候,她匐在書案前處理後宮瑣事,如今端皇貴妃臥病在牀,她一人執掌六宮,在權力的籠罩之下,她不再執着於帝王的情愛,也不再依賴帝王的恩寵,雖仍在貴妃之位,卻已位同副後。
而安陵容越發得皇上寵愛,後宮之中,再無人能撼動她的地位,不同於甄嬛,她更喜歡在閒時與相熟的嬪妃們飲茶談天,看孩子們嬉鬧玩耍,好像看着孩子們一天天長大,就能細數着日子一天天過一般。
直到初冬來臨,安陵容再次懷孕和皇貴妃病重垂危的消息同時傳來,後宮再度掀起風浪。
“皇貴妃身子本來就不好,這些年精心調養着才瞧着好些,只是娘娘剛病倒的那段時間,熹貴妃受不住打擊,一病不起,宮裡亂成一團,敬妃娘娘脾氣軟,欣妃娘娘又脾氣衝,玟貴人和康貴人在宮裡上躥下跳沒一天安生,不得已,皇上將統領六宮的事暫且交到了皇貴妃的手上,她的身子也就是那會兒給拖垮的,自今年起,她就一直纏綿病榻,連起身也不能夠了。”豆蔻扶着安陵容慢慢地朝延慶殿走去,“如今溫宜公主的婚事也定下了,皇貴妃大概是沒有什麼牽掛了。”
安陵容只覺得悲涼,她輕撫着平坦還未顯懷的小腹,閉了閉眼,長長地舒出一口氣,緩步走進延慶殿。
“你來了。”皇貴妃正靠在牀頭喝藥,見着安陵容進來,頓時展眉露出笑容,“快坐。”
“姐姐今日瞧着氣色倒是好多了,只怕是要大好了。”安陵容笑着在牀邊坐下。
這裡設定是給太后守孝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