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入局
“正如榮貴妃所言,私通之事不可胡說,祺貴人,你說這話可有證據?”皇后端坐在上首,氣勢未曾收斂,層層威壓之下竟有幾分鐵面無私。
祺貴人立刻便說道:“臣妾自然是有憑證的,熹貴妃入宮前,溫實初還曾上門提親。”她頗爲自得,吩咐景泰,“去把陳四家的帶上來。”
景泰應聲而去,不過是,一個身形佝僂的女子顫巍巍地走進來,穿着半新的鏽紅奴僕衣裳,腳一軟就跪倒在殿前,都着聲音連連磕頭:“奴婢給皇后請安。”
“擡起頭來說話。”皇后冷聲喝道。
那人略一擡頭,甄嬛就認出來了:“玢兒?你是玢兒?”她難以相信,眼前這個老態橫生的人居然會是玢兒,記憶裡,玢兒的年紀並不算大,只比流朱大上四五歲而已,可如今,玢兒卻蒼老得如過半百,眉宇間是飽受風霜摧殘的痕跡,褪去了少女的嬌嫩,只剩下滄桑與麻木。
“熹貴妃還認得她。”祺貴人撇了撇嘴角,笑道,“她是我孃家府裡陳四的媳婦,當年甄府獲罪,所有奴僕全部充公變賣,要不是我家買了她,給她口飯吃,現在早就餓死街頭了。”
“玢兒,有什麼話起來再說。”甄嬛的聲音帶上了幾分難察的酸澀。昔日的玢兒和流朱一樣,是個活潑伶俐又愛玩笑的,如今卻生生被折磨成了一個半老的婦人,想是這些年過得極爲不如意。
玢兒瑟縮了一下,看向甄嬛的目光裡帶上幾分熱切,但很快又湮滅:“奴婢不敢。”
“囉嗦什麼,我只問你,昔日你在甄府當差,溫實初是否曾向甄家大小姐,也就是你眼前這位熹貴妃提親?”祺貴人不耐煩地打斷,急哄哄地問道,見玢兒猶豫,又隱隱帶着警告呵斥道,“皇后面前要大聲回話,陳四沒給你說規矩嗎?!”
玢兒抖了一下,似是想起了什麼可怕的事情,低垂着頭磕磕巴巴地說:“選秀半月前,溫太醫曾上門提親,不過、不過當着老爺夫人面兒說的,是私下裡到熹貴妃面前說的。”
“熹貴妃答允沒有啊?”端妃問了關鍵的一句。
“沒有沒有,熹貴……”玢兒立時否認,卻在瞥見祺貴人凌厲的眼神時猛地噤聲。
敬妃抓住這一點,微笑着反駁道:“臣妾以爲,如果熹貴妃和溫太醫有心的話,恐怕今日就不在宮中了。可見熹貴妃心胸坦蕩,與溫太醫並無私情啊。”
“當日熹貴妃是看不上一個小小太醫,但若熹貴妃從前並無半點意思,溫太醫又怎會貿然去提親?可見,是有青梅竹馬的情分在的。”祺貴人輕笑一聲,不緊不慢地接上話茬。
這話說得無可辯駁,甄嬛卻半分不見慌張,鎮定地看了一圈,眼中不見絲毫閃躲:“臣妾不信青梅竹馬,只相信緣分天定,百轉千回也能相聚,絕非人力可改。”
“姐姐這話說得在理。”安陵容笑着捧場,“皇上與姐姐幾度離合,可見姻緣天定,旁人的情意不過是虛妄揣測而已。”
甄嬛與她相視而笑。
祺貴人咬牙,冷冷說道:“熹貴妃福澤深厚,嬪妾自問不堪與之相比,只是她身在福中不知福,貪心不足蛇吞象,回宮後雖有萬般恩寵在身,卻仍與溫實初私相秘會,戀姦情熱。”
“祺貴人,本宮素來知道你與熹貴妃結怨已深,但是這口舌易生是非,斷不可胡言亂語。”眼看祺貴人說話措辭原來越放肆,敬妃正了正臉色,微微拔高聲音說道。
順貴人捻着手帕捂了捂口鼻,眼中微微露出幾分鄙夷之色:“戀姦情熱這等俗話怎能堂而皇之地掛在嘴邊,祺貴人未免也太不知禮數了,即便如你所言,熹貴妃和溫太醫有私情來往的話,那也要掩人耳目,不被人知道才行,無憑無據地說戀姦情熱這般污言穢語,你就不怕下拔舌地獄麼?”
敬妃倒也罷了,順貴人一向是不被祺貴人放在眼裡的,見她說話,不由地語帶輕蔑,說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爲。”她擊掌兩聲,又有一名宮女緩步走進來,“事情做多了,總有露馬腳的時候,永壽宮的小宮女斐雯就見過幾次。”
斐雯這枚棋子是皇后從甄嬛身邊撬出來的,見她出場了,皇后便知道是該自己接戲的時候了,便開口道:“斐雯,你什麼時候看見了什麼、聽到了什麼,現在都一五一十地跟本宮說清楚。”該怎麼說,皇后一早就讓剪秋和斐雯交代過了,因而此時皇后胸有成竹。
“那日娘娘和溫太醫說話,裡頭也沒什麼人伺候着,奴婢就陪着三小姐進去,誰知,奴婢就看見,溫太醫的手拉着娘娘的手,兩個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靜靜地坐着,溫太醫一看見奴婢和三小姐進來,慌忙地撤了手,奴婢還瞧見溫太醫衣袖口子上翻出來一截,繡了一朵小小的五瓣竹葉。”斐雯說得很順暢,就像已經練習過千百遍一般,時不時地還拿餘光看甄嬛,“此後奴婢越想越害怕,怕娘娘來日知道奴婢看見了要殺奴婢滅口,只好乞求祺貴人做主。”
如果說玢兒的話只是掀起了一個不明顯的苗頭,那斐雯的這段話就算是真正拉開了這場私通局的序幕,她說話利落,說的內容雖然不多,但細節描述面面俱到,引人浮想聯翩,尤其是那句“衣袖口子上翻出來一截,繡了一朵小小的五瓣竹葉”更是精妙,明明只是簡單的勾勒,卻硬是說出了“妾留郎君,寬衣解帶”的香豔感,衆人一陣譁然。
“你只是一個小小的宮女就看見了,那你看不見的時候呢?”瑾嬪輕笑着開口嘲諷,話語間意有所指,“豈不是這樣的事情多了去了?”
“事關重大。”皇后拍板說道,吩咐江福海,“請溫太醫來景仁宮問話。” 安陵容擡眸看了眼皇后,拿着手帕放在脣邊,遮掩着輕輕咳嗽了一聲。
身後的白芷立刻會意,趁着衆人不注意的功夫,悄然離場,而有一個被遺忘了許久的人也在此刻緊跟着她的步伐離開,走出景仁宮後,白芷轉進暗角和豆蔻接頭,而她則是直奔碎玉軒。
碎玉軒裡,沈眉莊正在遙遙張望,一旁的沈夫人和採月連番勸着:“娘娘即將臨盆,榮貴妃特意讓人來囑咐,說外頭的任何動靜都不能驚動您。此事必定會驚動皇上,皇上再怎麼說也會幫着熹貴妃,您安心養胎就是,再不然真有什麼的,您再去也來得及呀,萬事還是您腹中的胎兒要緊。”
“可是……”沈眉莊緊緊皺着眉,不肯回寢殿,“嬛兒受牽連,也不知到底所爲何事,我總要去看看才能放心。”
沈夫人還要再說,忽見門口走進來一道嬌小的身影,在三人面前站定後行禮:“給惠妃娘娘請安,奴婢是玉貴人身邊的綠萼,特意來給娘娘傳個消息。祺貴人在景仁宮鬧起來,說熹貴妃與溫太醫私通,穢亂後宮,皇后娘娘正準備審訊溫太醫,讓人去太醫院請人了,玉貴人讓奴婢來給娘娘報個信,得趕緊把人截下來才行。”
“你說什麼?”沈眉莊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險些摔倒。
“娘娘!”
“兒啊,你別嚇唬娘!”沈夫人嚇得一個激靈,忙和採月聯手扶住沈眉莊。
沈眉莊惶然回過神來,連聲說道:“快,採月,快去準備轎攆,立刻去景仁宮。”
“娘娘斷不能去,如果真是如此,您去了肯定會驚動胎氣的。”採月當即不同意,滿眼擔憂地看着沈眉莊。
“都什麼時候了還說這個,我自己當心就成了嗎?萬一皇上聽見了,信了嬛兒和實初有姦情,我也真的要動了胎氣了。”沈眉莊急得面色發白,厲聲說道。
沈夫人卻是用力掐住了沈眉莊的手,冷着臉說道:“什麼事都沒有娘娘的身子要緊!”她目光灼灼地盯着沈眉莊,無形地鎮住了她,而後冷聲吩咐採月說道,“快去太醫院請溫太醫來,就說惠妃娘娘驚動了胎氣,現下情況有些不好,只怕是即刻就要生了,請溫太醫速速前來。”
沈眉莊微微一愣:“娘……”
採月卻是反應了過來,立刻俯身領命去了。
綠萼見目的達成,擡眸深深看了一眼沈眉莊,而後垂眸掩去眼底翻涌的驚濤駭浪,低聲說道:“奴婢先告退。”
沈夫人隨意地點了點頭,扶着沈眉莊進寢殿坐下,臉色很是難看:“眉兒,你是娘身上掉下來的肉,你但凡有些不對,娘一眼就能看出來,今日之事,你到底是擔心熹貴妃,還是擔心那位姓溫的太醫?”她的聲音微微發顫,“你方纔喊他,實初,你們、你們……”她越想越害怕,視線忍不住往下移,停在沈眉莊的肚子上,“這個孩子、是,是誰的?”
沈眉莊這才察覺自己的失言,追悔莫及,在沈夫人的追問下一寸寸地低下了頭:“這個孩子是皇上的,但我和實初……娘想得沒錯,我和他兩心相悅……”
“啪!”
沈夫人一巴掌狠狠扇在沈眉莊臉上,她眼底含了淚,狠狠罵道:“不知羞恥!”她用力地喘了口氣,卻怎麼也壓不住胸口翻涌的情緒,她不敢相信,自己從小培養的女兒居然會愛上除了皇上以外的男人,即便沒有踏出禮教的底線,她也終是不潔了。想到這裡,沈夫人更是氣得眼圈都紅了,她指着沈眉莊,又氣又恨,“我怎麼生出你這個不知廉恥的東西,這要是被皇上知道了,沈家可是要被滿門抄斬的呀!”
“娘,我不曾背叛皇上。”沈眉莊滿腹委屈,她止不住地落淚,“我侍奉皇上,孝敬太后,是後宮所有人眼中的賢妃,我也不曾背棄您自小對我的教導,我只是……我只是覺得心裡苦得很,這宮裡,我沒有一個可以依靠的人,皇上他心裡有太多人,他不是我的良人啊娘!”對着母親,沈眉莊露出少見的脆弱,她拉着沈夫人的手,泣不成聲,“我只是心裡有他而已,娘,這樣也不行嗎?”
沈夫人也是心疼不已,她摸着沈眉莊的臉,將她抱進懷裡,哭着說道:“我苦命的兒,娘何嘗不希望你能嫁一個和你兩心相悅的人呢?可是兒啊,沈家艱難,娘膝下只有你這麼一個女兒,若不是你在宮裡爭氣,你爹他可就保不住家主的位置了,好不容易盼到你有孕……”
“娘,我疼……”沈眉莊顫巍巍地出聲,伸手拉住了沈夫人的衣襬。
沈夫人低頭一看,地上已是一片血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