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妃立刻朝着皇后跪下,聲音都在發抖:“皇后娘娘,臣妾……”
“本宮答應爲你保守秘密了,就一定會堅持。”皇后打斷她的話,略帶蠱惑地引導她,“有些事情總要防範於未然,婉貴人當時是盛寵太過,獨秀於林,可是如今,葉答應纔剛入宮,又有敏嬪懷孕搶了風頭,也就顯得沒那麼突出了。”
齊妃聽得雲裡霧裡,臉上滿是茫然。
“本宮的話你好好想想,不是爲了本宮,是爲了你的三阿哥永無後患。”皇后扶着剪秋的手起身離開,留下齊妃一人苦思冥想。
景仁宮裡靜悄悄的,安靜得可以聽見一根針落地的聲音,齊妃跪着想了許久,纔在翠果的攙扶下一步步離開,一路上,她腦子裡還在盤旋着皇后對她說的話。
皇后娘娘的意思,是讓她一鼓作氣,下藥斷絕了葉答應的生育能力吧?上一次對婉貴人動手,那麼驚險,皇后娘娘都替她掩飾過去了,這一次,不過是個答應,皇后娘娘定也能保她安然無恙。更何況,還有一個敏嬪——葉答應不能生就不能生唄,好歹還有敏嬪肚子裡的孩子呢!
齊妃不禁有些躍躍欲試,越琢磨越是這麼回事,不過一轉眼,她又皺起了眉頭。
要怎麼做纔好呢?
她擡頭看着枝頭快要開敗了的白色花朵,一時間犯了難。
“給齊妃娘娘請安,娘娘萬福金安。”有小宮女一臉乖巧地走過來,等齊妃叫了起身後,她才湊近軟語提醒道,“娘娘,夾竹桃就要謝了,您還是站遠些的好,此花的花粉和汁液都有毒性,娘娘若是誤食了可就不好了。”
齊妃聞言,忙忙退開兩步:“真的?”
小宮女抿嘴笑笑:“是,奴婢的家鄉盛產夾竹桃,所以奴婢知曉。這夾竹桃開於六月,敗於十月,雖有祛瘀止痛之效,但性寒有毒,損胎傷心,在奴婢家鄉,孕婦們都會離夾竹桃遠遠的,半點都不敢靠近。”
齊妃心裡倏然敞亮起來,盯着夾竹桃看個不停。
小宮女見齊妃已然將話都聽了進去,低下頭俯身告退。
“姐姐教的,我一字不落地都和齊妃娘娘說了。”
“做得好,這是娘娘給你的賞賜。”
“謝謝姐姐,以後若還有這種好事,姐姐再來找我啊。”
臘月寒梅開枝頭,點點紅梅落雪眸。
在一個安靜的午後,翊坤宮裡一道撕心的尖叫聲劃破了沉寂的後宮,敏嬪小產了。
木魚聲戛然而止,安陵容慢慢睜開了眼,擡頭看向上首慈悲善目的觀音菩薩,臉上一片釋然:“沒留下什麼痕跡吧?”
身後的蒔蘿輕輕地搖頭:“沒有。”
“好。”安陵容復又閉上眼,繼續誦經念珠。
人人都以爲她一蹶不振,就連皇后也以爲她自此以後會一直消沉下去,但誰也不知道,在安康封棺後的第二天,安陵容就已經悄無聲息地出手了。
她動用了手裡所有的人脈,不過兩天就將重陽節那天的事情查了個水落石出。
然後,她再讓花房的奴才無意間透露夾竹桃的危害給齊妃,等齊妃動了念頭後,便安排御膳房的小太監拿着一模一樣的食盒,和翠果在半路意外碰撞一下,將食盒調包,不論齊妃最初想下手的人是誰,那盤栗子糕最後都會到敏嬪的手裡。
而皇后,她想收三阿哥爲養子已經很久了,如今齊妃自掘墳墓,她自然樂見其成,非但不會救她,甚至還會把她往火坑裡再推一把,至於敏嬪,皇后就更不會在意了。
安陵容猜的沒錯,敏嬪純粹是被皇后玩弄在股掌之間的一枚棄子,用過一次就可以丟掉,更何況她還默不作聲地懷了孕,藉着齊妃的手除掉她,這一下就除掉了兩個礙眼的,皇后高興都還來不及。
只是,這高興之餘恐怕也有幾分疑惑吧。
“本宮已經問過御膳房的小唐子,他說,在給敏嬪送糕點的路上只和你身邊的翠果碰到過,而你那天也確實做了一盤栗子糕,原本是打算送去給葉答應的,是也不是?”皇后冷冷看着跪在地上的齊妃,見她梗着脖子二話不說就人下,不由在心裡暗罵了一聲蠢貨,壓下心頭的喜意,她長長嘆了一口氣,“太醫和本宮說了,敏嬪的孩子沒保住,甚至以後都不能再有孩子了。你做得倒是很利落,只是這刀怎麼就揮偏了呢?”
齊妃隱隱聽出了些許不對勁,擡起頭來看向皇后,卻是見她眼底露出幾分隱晦的笑意,頓時心頭警鈴大響:“皇后娘娘,臣妾也沒想到東西會會被送到翊坤宮去啊……”
皇后收回視線不再看她,低頭慢慢喝了一口茶:“若是葉答應,本宮還能費心保一保你,可是敏嬪,她可是榮憲長公主的血親,你有幾個膽子、幾條命,居然敢對她下手?更何況,她還懷着龍嗣!”
“皇后娘娘,敏嬪小產不關臣妾的事啊!”齊妃這才真的慌了,跪着爬了兩步拉住皇后的衣角,哭道,“臣妾沒想害敏嬪,更不敢害她的孩子……”
“你不敢?”皇后放下茶盞譏諷一笑,“敏嬪懷孕,你不是早就心有忌憚了嗎?這次的意外,說不定還正中你的下懷,又或者說,你假借着對付葉答應,實際就是想除掉敏嬪的孩子?齊妃,你當真是好狠的心哪。”
齊妃嚇得連連搖頭:“不、不,臣妾不敢,臣妾……臣妾都是聽了您的話啊!”
“聽了本宮的話?”皇后故作疑惑地睜大了眼睛,“本宮何曾教過你要害別人啊?”
齊妃徹底愣住。
“主意是你拿的,人是你害的,本宮願意拉你一把是因爲本宮慈悲,若是不能,也是你咎由自取。”皇后當然可以保下齊妃,不過是御膳房的奴才做錯事而已,拉出去頂罪便能了結,但這一次,皇后不想保齊妃了,與其留她一命給自己以後埋一個禍患,還不如當下就斬草除根來得乾淨。 看出皇后眼中的殺意,齊妃腳一軟癱在地上,她不可置信地看着皇后:“娘娘……”
“從你意圖謀害婉貴人開始,都是本宮護着你,帶着你,可是你這樣的額娘實在是不中用。你父親李知府因爲受賄已被先帝流放,從那時候起,你就沒有能力護着你的兒子了,要不是本宮庇佑,你以爲你的三阿哥可以平安無事長大成人嗎?”皇后一番誅心的話,殺得齊妃片甲不留,“本宮每每要你做事,你卻做得這麼蠢鈍愚笨,當本宮知道你是讓翠果去送的糕點,本宮就知道,這一次,本宮再難保你了。”
齊妃失魂落魄地流着眼淚,卻一個字都辯駁不了。
“你做的事,讓人一下就知道是你做的,那盤栗子糕即便是沒有意外地送去了葉答應宮中,你以爲皇上會糊塗到你這麼明目張膽地害人也查不出來嗎?”皇后靠着枕頭懶懶說道,“本宮若再護着你,就是連累了自己,也是連累了三阿哥。”她看向齊妃,一字一頓道,“三阿哥就是有你這樣的額娘,纔會不受皇上的重視。你自己告訴本宮,憑你的所作所爲,你能幫三阿哥繼承大統嗎?”
齊妃又哭又笑,哭她識人不清,此後再沒了活路,笑她終是爲三阿哥謀劃了一條通天大道,皇后定會保着三阿哥榮登大寶。她喃喃自語,不停地重複着:“臣妾是個沒用的額娘……臣妾沒用……”
“有你這樣的額娘在,三阿哥永遠當不了太子。”皇后見時機差不多了,纔開口說道,“現在本宮給你兩條路選,一,本宮向皇上檢舉你,意圖謀害婉貴人和葉答應,謀害敏嬪和龍胎,那麼皇上也會遷怒三阿哥,到時候你們母子一個賜死,一個再無登基的可能。二,你自己把這事了了,本宮會替你成全三阿哥,讓他繼承大業。怎麼做,你自己選。”
齊妃根本無從選擇。
而別無選擇的人,除了她,還有敏嬪。
翊坤宮裡,敏嬪坐在牀頭一口接一口地喝着藥,面色蒼白如紙,在聽到齊妃自縊而死的消息後,她驚得摔了藥碗,濃黑的藥汁灑了滿牀,她卻渾然未覺,只咬着牙關忍住顫抖,不住地重複:“她終究是不肯放過……她還是不肯放過……”
哪怕她也失去了孩子,哪怕她如今已是苟延殘喘。
玉貴人在她耳邊呼喊,好半晌,敏嬪才滿面淒涼地回過神來,她看着空蕩蕩的翊坤宮,不覺內心荒涼:“世芍,你記住,我的死和貴妃娘娘沒有任何關係,來日你若想爲我報仇,要記得,是皇后害死我的。”
玉貴人心疼不已:“阿葒,你會好起來的,別說這樣不吉利的話。”
“我活不長久了。”敏嬪牽起慘白的笑容看着玉貴人,眼淚一滴一滴地落下來,“對不起,我不能陪着你了,這宮裡遠比我們想象的要可怕多了,你要好好活着,別再想着爲你姐姐報仇什麼的,你要討好皇上,得寵,生子,在宮裡好好活下去。還有,頌芝說過,你姐姐生前和貴妃娘娘有過一段淵源,你沒有沾手安康的事情,爲着這份情誼,只要你安分守己,貴妃娘娘不會容不下你……”
聽着敏嬪這一番近乎託孤的話,玉貴人一陣心慌:“阿葒,好好的,你說這些做什麼?”
敏嬪搖了搖頭,和衣躺下:“你記着我的話就好,別問這些。”
夜色沉冗,雪夜難行,翊坤宮裡沒有點燈,寢殿一片昏暗,然而,當眼睛看不見的時候,耳朵就會變得特別靈敏。
在安陵容踏進寢殿的那個瞬間,敏嬪就聽到了動靜,她撐着手臂吃力地坐起來,看着幾步遠的地方,安陵容披着黑色的斗篷站在那裡,她恍惚了一瞬,緩慢而又艱難地在牀上跪拜行禮:“給貴妃娘娘請安。”她牽了牽嘴角,想笑一笑,卻怎麼也笑不出來。
安陵容緩緩走近,垂眸看着敏嬪烏黑的頭頂,等了許久才沉沉地開口,聲音沙啞喑沉:“敏嬪,我待你可有哪裡不好嗎?”
敏嬪身形猛地一震,愧疚與自責如滔天巨浪般洶涌而來,將她淹沒。怎麼會不好呢?榮貴妃待她,已是極致的好,比起妹妹,更像是對待孩子一般,好到一度讓她差點放棄爭奪後位,想着若是能一直被榮貴妃護着,或許也不錯。
可是世間沒有後悔藥啊!
敏嬪額頭死死抵着牀板,聲音哽咽:“嬪妾罪該萬死……”
安陵容已經流不出一滴眼淚,她仰頭閉了閉眼,悵然說道:“四年前,也是這樣一個雪夜,我來翊坤宮送走了當年盛極一時的華妃娘娘,如今,我來送你。”她低低地說着,“我一直挺喜歡你的,因爲你和我曾經認識的一個人很像,看着你,總會讓我回想起以前美好的時光……”
安陵容的聲音越來越低,到最後,幾不可聞,但敏嬪還是聽見了,她說:“……可是你不該,對我的安康動手。”
敏嬪絕望地閉上了眼。
“嬪妾明白了。”敏嬪緩緩擡起頭,面若死灰地看向安陵容,“玉貴人從頭到尾都不知道這件事情,還請娘娘,放她一條生路。”
安陵容直直地盯着敏嬪的眼睛,問道:“她當真全然不知情嗎?”頓了頓,似乎想起了什麼,又說道,“她以後若是能安分,本宮便留她一條命。”
“多謝娘娘。”敏嬪對着安陵容又磕了個頭,而後又看向安陵容,說道,“娘娘,不論你信不信,那日把安康公主推下重陽樓的並非是嬪妾,而是貞嬪,皇后只讓人傳話給嬪妾,讓嬪妾帶着公主上高樓而已,其他的……”
“本宮知道。”安陵容沉沉地看着敏嬪的雙眼,“是貞嬪推的,是皇后指使的,這些本宮都知道。”在得知繡夏被皇后挑斷手筋腳筋又鞭打至死後,她就知道,這一切都是皇后安排的,再細查,就查到了貞嬪。
敏嬪心裡跳了一下,才發覺自己先前還是小看了安陵容,這位永遠笑眯眯的貴妃娘娘對後宮的掌控遠遠超乎她的想象。
她不是不鬥,只是不想鬥而已。
“貴妃娘娘賞翊坤宮敏嬪,一粒金錠。”蒔蘿冷聲朗朗開口,將敏嬪的思緒拉了回來,一枚金燦燦的黃金落在了敏嬪面前。
“嬪妾,謝恩。”敏嬪呆呆地看着安陵容離開的背影,過了許久才癡傻地笑起來。
笑自己蠢,更笑皇后蠢,居然喚醒了這麼一頭兇狠猛獸。
而她不知道的是,此時此刻,宮外凌雲峰上,另一頭猛獸也兇狠地睜開了沉睡的眼,她沉眸看着遠方,冷聲吐出兩個字:“回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