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臉色僵硬地抽了抽眼角,隨即冷靜下來,她也看出了皇上的心思,本是不願將瑾貴人的路給堵死了,只能順着聖意說道:“沁兒已死,良辰的話也不知真假,但臣妾以爲,瑾貴人再怎麼不懂事也不該知道,在宮中行巫蠱之事乃是滅族的死罪,她定是不敢的。”
她心裡慪得厲害,第一次埋怨自己出手太着急。
皇上不想處置瑾貴人,是因爲她背後的佟家,今日不能一口咬死她,日後就再難有這樣的機會了,若能讓沁兒和良辰對峙,將皇上逼到無路可退的地步,處置了瑾貴人,皇后哪怕是惹得皇上生她的氣,她也覺得是值得的。
可眼下,沁兒死了,良辰又言之鑿鑿的頂罪,皇上正好有了臺階下,她便是想罰瑾貴人,也要找理由爲她開脫了。但皇上又在心底裡認定了此事是瑾貴人所爲,讓她開口處置,不過是不想把責任攬在自己身上,若是日後又出了同樣的事情,便是她這個皇后一再失職。
皇后氣得恨不得嘔血三升,不由地埋怨起安陵容,不早早和她通氣,白浪費了這麼一個機會。
“良辰賜凌遲,瑾貴人罰禁閉永和宮三個月,皇上覺得可行?”皇后心裡憋着氣,出口的懲罰就重了許多。
皇上卻是神色淡然地點了點頭:“就按皇后說得辦。”
良辰聽到“凌遲”兩個字,臉色不受控制地慘白起來,她被拖下去時,瑾貴人哭嚎着拉着她的衣袖,卻是徒勞,只扯下一小片布料,眼睜睜看着良辰被拖遠。
眼前一片模糊,瑾貴人哭得妝都花了,她的心被恨意填滿,將皇后牢牢地記在了心裡。
隔天一早,安陵容便來拜見皇后。
“皇后娘娘昨夜睡得可還好?”安陵容給皇后簪花梳妝,笑着問候,就像初進宮時那般恭敬親近,“順常在已經退了燒,周太醫診斷,她確確實實是沒有子嗣的指望了,皇上知道後很是憐惜,特晉了她爲貴人。”
“榮妃好手段啊,一下子除掉了兩個心頭大患。”皇后眼尾微微擡起,似笑非笑地看着安陵容,“倒是枉費了順貴人對你的一片忠心。”
安陵容嗤笑一聲,眼中滿是不屑:“她什麼身份什麼位份,也敢肖想皇嗣?”她垂手站在皇后身邊,一臉認真地說道,“皇后娘娘,臣妾至始至終都和您是一樣的心思,只是後來您不怎麼親近臣妾了,臣妾惶恐,不知道是做錯了什麼惹得娘娘厭惡了。”
皇后看着安陵容許久,沒從她臉上看出半分的虛情假意,忽而展眉笑了笑:“本宮何曾厭惡過你,一直對你都是疼愛的,你這麼說可真是誤會本宮了。”她轉過身,拉着安陵容的手拍了拍,“你對本宮是什麼樣的心思,本宮都知道。”
安陵容又是一派恭維,逗得皇后止不住地笑。
“好了,昨晚你侍奉皇上也累了,今早的請安就免了,早些回去休息吧。”皇后笑得臉都酸了,對安陵容溫和地笑了笑,許她先行回宮。
安陵容溫馴地點頭,俯身行過禮後才離開。
“娘娘,榮妃娘娘這是什麼意思?奴婢倒有些看不懂了。”剪秋走過來,將安陵容簪在皇后鬢髮間的牡丹花取下,又換上一朵新的。
皇后倏然冷下臉,輕笑了一聲:“呵,她這是迫不及待地想來拉本宮下水呢。”她扶了扶花朵,淡聲說道,“順常在得寵,榮妃怎麼可能一絲計較也沒有?一個女人,再怎麼冷靜聰明,也不可能眼睜睜看着自己的丈夫如此寵愛另一個女人。昨晚瑾貴人不過是白擔了個罪名罷了,是榮妃自己想要除掉順常在,結果沒成功,這才栽贓嫁禍在瑾貴人頭上。不過也是沁兒活該,若她能一心一意效忠本宮,也不會落得這樣一個下場。”
皇后喝了口漱口的茶,吐掉後又接着說道:“不過,她藉機除掉瑾貴人這件事情的確和本宮不謀而合,她早早地來和本宮表忠心,不過是想讓本宮替她遮掩此事罷了,她說,至始至終都和本宮是一樣的心思,只單單針對瑾貴人罷了,其他的,自是另當別說。”
甄嬛出事,皇后和安陵容之間的聯盟也隨之瓦解,皇后自然不會再相信安陵容說的話,更何況,在安康感染天花的那次,皇后就知道自己在安陵容面前已經暴露了,更遑論談什麼“同一站隊”了。
只是,安陵容城府如此之深,倒很是超出皇后預料。
回到未央宮,安陵容淡淡地吩咐了翠音一句:“想辦法傳消息給瑾貴人,就說沁兒的藥是婉貴人給她的,其他的不用多說。”
“是。”翠音應是而去。
過了一會兒,蒔蘿來稟:“娘娘,惠嬪娘娘來了。”
沈眉莊的聲音緊跟着傳了進來:“我竟不知道,昨日你宮裡居然發生了這樣大的事情,容兒,你沒事吧?”她急慌慌地走進來,拉着安陵容看了又看,“有哪裡傷着沒有?可仔細着些,都是懷孕的人了,做事還這麼不當心。”
“姐姐,我沒事。”安陵容拍了拍沈眉莊的手,安撫道,“事情都在我的意料之中,半點沒傷着。”她招手讓蒔蘿等人都退下,而後拉着沈眉莊坐下。
沈眉莊這才微微鬆了口氣,問道:“順貴人還好嗎?”
“她沒事,就是表現得誇張了一些。”安陵容斂眉輕輕嘆了一口氣,“只是那藥吃了後,確實是無法再懷孕了,我問了她,她說她不後悔,能借此事給瑾貴人這麼大一個打擊,她覺得很值得,就是沒能一舉把她拉下來,有些可惜。”
“她倒是看得開。”順貴人的事情,安陵容和沈眉莊講過。
安陵容說道:“此局過後,我們能安生好長一段時間,姐姐儘可安心了。”她看了眼窗外枝頭已經含苞的桃花,緩緩說道,“年前我就在安排了,瑾貴人沒什麼心機,大家族裡能養出這麼個心思單純的人,只能說明她並不怎麼聰明,這樣的人很好利用。正好,那日請安時,她和順貴人拌了兩句,她和順貴人不和睦這件事情便是人人皆知了。”
沈眉莊眼睛微微一轉就回過神來:“所以正月那次,順貴人和瑾貴人起衝突,其實是你讓順貴人故意去找瑾貴人麻煩的?”
“矛盾總要鬧得更大一些纔好。”安陵容點點頭,繼續說道,“這一層鋪墊完之後,便是沁兒。”
“怎麼說?”沈眉莊來了興致。
“離了我,沁兒在皇后面前也不得臉了,順貴人又不慣着她,她不滿呆在順貴人身邊已經很久了,一直想回到我身邊來,我讓豆蔻多刺激了她兩句,她果然想着另投新主了。”安陵容輕笑着說道,“她先去找了瑾貴人,被良辰攔下了,又去找了婉貴人,婉貴人倒是見了她,卻是要她表明投誠的忠心,她當了真,拿着婉貴人給的藥回來。”
“那藥是婉貴人給的?”沈眉莊有些震驚,“當真是斷絕子嗣的藥嗎?”
安陵容點點頭:“是啊,藥性還很兇猛,我讓豆蔻換了另一種藥,不然順貴人這次不死也要去掉半條命。”她甩了甩手帕,又接着說,“至於巫蠱之事,是沁兒自己做下的,我不過是順水推舟罷了。”
其實巫蠱這件事情,安陵容想了很久,畢竟這是一件很危險的事情,所以,她也只是試探着引導了一下沁兒,若她沒那麼壞心思,或許會因爲有所顧忌而不去做這件事情,她自己可能也就落得一個被罰去慎刑司的下場,不至於搭上一條命,可是她偏偏做了。
從豆蔻和菊青故意在沁兒聽得到的地方說起家鄉巫蠱詛咒之事,再到順貴人去寶華殿上香求子故意將自己的生辰八字透露給沁兒,這一環扣一環,讓沁兒按捺不住心中的惡魔,最終付諸於行動。
“瑾貴人如今被罰禁足三個月,三個月後再出來,皇上只怕連她長什麼樣都忘記了,你就不怕她記恨你?”沈眉莊有些擔心。
“藥是婉貴人給沁兒的,人也是婉貴人指使她害的,和我沒關係。”安陵容眨了眨眼,湊近沈眉莊,輕輕抿嘴笑起來,“而且她最恨的人應該是皇后,不是我,說不準以後她還能倒過來幫我們呢。”忽而鼻尖微微一皺,“姐姐受傷了?怎麼身上藥油味兒這麼重?”
說到這個,沈眉莊有些不自然地躲閃了一下視線:“跪久了膝蓋疼,就多抹了點,可是薰着你了?昨晚我去太后宮裡侍奉,太后也說薰得慌。”
“姐姐是爲甄姐姐求情才被皇后罰跪的吧?”安陵容一猜就猜到是怎麼回事,但也指責不了什麼,只嘆了口氣,問道,“甄姐姐過得很不好嗎?”
“嗯。”沈眉莊不由地又含了淚,“嬛兒她臉色極差,一看就知道是月子沒做好落下了病根,可即便那般虛弱,甘露寺的姑子們還是一個勁兒地磋磨她,讓她幹這幹那的的,我昨日見着她,她手上全是凍瘡,手掌也全都是繭,還有密密麻麻的傷痕。手上尚且如此,更不要說身上了。”她抹了抹眼淚,又說道,“我昨晚求了太后,太后恩准芳若出宮時時探望,以求能庇護嬛兒一段時間。”
“姐姐若實在擔心甄姐姐的身子,不如讓溫太醫多去看望,也好爲甄姐姐調理一下身子。”安陵容提議道,“太后既然能夠准許芳若姑姑出宮探望,必定也會默許溫太醫去給甄姐姐看病的。”
“我倒也有這個想法,就怕皇上知道此事後會更生嬛兒的氣。”沈眉莊也點頭道。
“無妨,若是皇上知道了,我來勸說他。”安陵容寬慰沈眉莊,心裡卻暗道,怕是皇上知道了之後也不會說什麼,他也不希望甄嬛在甘露寺修行修得命都沒有了。
沈眉莊點了點頭:“那就好。”轉而說道,“過幾日我就要搬去碎玉軒了,如今儲秀宮有兩位主位,也實在是不方便,瞧着祺嬪很是喜歡儲秀宮,我自請去碎玉軒,也算是退位讓賢,這事兒太后已經允准了。”
“姐姐這是何苦呢?”安陵容深嘆了一口氣。
“嬛兒離宮後,人人都說碎玉軒不吉利,我如今帶着朧月,日日在儲秀宮和祺嬪大眼瞪小眼的,也着實心裡不安,還不如帶着她去碎玉軒居住,也清淨些。”沈眉莊微微笑道,眼中滿是苦澀,“你別和我說什麼恩寵不恩寵的,我不在乎,皇上既對嬛兒有心結,就不會踏足碎玉軒,等到他心結解開了,一切也就好了。我替嬛兒守着,等着她回來。”
守着碎玉軒,更是守着朧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