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不敢,今日多虧娘娘提點,否則微臣這項上人頭怕就保不住了。”盧守常回想起方纔皇上震怒的面容,這會兒還覺得心驚肉跳,不敢想若真是因爲自己耽誤了甄貴人治病,皇上會如何處置自己。
安陵容笑了笑,沒有多言,拉着六阿哥打道回府。
回去的路上,安陵容攔住了還要去碎玉軒的沈眉莊:“溫太醫已經進去了,眉姐姐,你現在去了碎玉軒也進不去,不如去我那兒坐坐,等下溫太醫出來了,再宣他過來細說。”
“也好。”沈眉莊沒有盧守常和溫太醫腳程快,緊趕慢趕地也沒追上,便依言去了未央宮。
一直等到天幕擦黑,溫太醫才從碎玉軒裡出來,和盧守常一道去未央宮覆命。
安康自是交給芬若照看,溫太醫則是進到主殿回話。
“什麼?嬛兒有孕近兩個月了?”沈眉莊又驚又喜又憂,“那她現在怎麼樣了?”
“甄貴人氣血兩虧,加上憂思過度,以致於龍胎非常虛弱,要精心養胎才行,皇上已經下旨由微臣照料甄貴人。”溫太醫也是滿眼擔憂和心疼,“碎玉軒冷僻,又沒有燒炭火,如今正是倒春寒的時候,甄貴人手上全是凍瘡,微臣方纔剛給她上了藥。”
沈眉莊心疼得直掉眼淚:“等明天我就去求皇上,怎麼的也要看在嬛兒有孕的份上,暫緩對她的處罰纔是。”
“姐姐不要心急。”安陵容擡手拍了拍沈眉莊的後背,安慰她道,“皇上既肯讓溫太醫去給甄姐姐安胎,心裡自是沒有完全放下她的,姐姐犯不上再去皇上跟前討嫌,不如好好想想該怎麼照顧甄姐姐到她平安生產。”
“所以我才更要去求皇上把嬛兒放出來呀。”沈眉莊急急地開口,驀地又反應過來,“容兒,你是說會有人害嬛兒和她的孩子?”
安陵容點點頭:“甄姐姐的第一個孩子是怎麼沒的,姐姐你怕是還不知道內情吧。”她看了眼溫太醫,又說道,“敦肅貴妃的爲難不過是明面上的誘因,導致甄姐姐小產的真實原因其實是貞嬪先前送她的一把扇子,那上面侵染了馬齒莧的汁水,讓甄姐姐在懷胎時便宮縮不止,才導致龍胎不保,而如今,貞嬪到底是誰的人,這一點,不用我再和姐姐說了吧?”
“皇后。”沈眉莊的心慢慢沉了下去,“竟然是皇后。”她喃喃地念了一會兒,才悵然開口,“她是在提防嬛兒成爲下一個敦肅貴妃,眼看着嬛兒榮登妃位,母家又步步高昇,她怎能不心存忌憚。”
溫太醫在一旁開口道:“如今甄貴人有孕,這是她唯一能夠翻身的時機,只是她心灰意冷,已然沒有了從前的鬥志,若不是爲着孩子,怕是連求生的意志都沒有了。”
“皇上還在氣頭上,即便甄姐姐有了孩子,也沒有解了她的禁足,她必定傷心。”安陵容輕嘆了一口氣,轉而說道,“幸好甄伯父的事情還瞞着她,不然還不知道要怎樣。”
“是啊。”沈眉莊點頭,緊緊皺着眉說道,“都是些莫須有的罪名,甄伯父在牢裡呆了這麼久也沒審訊出什麼東西,皇上硬是押着不放人,這便罷了,前幾日竟然還圈禁了甄家女眷,這是非要把罪名安在甄伯父頭上才肯放過。”
“地牢陰溼,呆久了容易生病,我前幾日已經讓周楠去照應了。”安陵容開口道,“皇后心思縝密,真是一點都不肯放過,如今我們只能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了。”
沈眉莊低低地嘆了一口氣,轉而看向溫太醫:“嬛兒那邊就麻煩你費心照顧了。”
“娘娘言重了,這是微臣應盡之責。”溫太醫對着沈眉莊深深拜禮,“微臣會傾盡所有護佑甄貴人母子平安。”
安陵容看着溫太醫,恍惚想起前世他對沈眉莊和甄嬛的情義,不由多囑咐了一句:“溫太醫也要保護好自己纔是。”
溫太醫復又對着安陵容拜禮:“是。”
溫太醫離開後,沈眉莊沒急着走,坐在偏殿和安陵容說話。
“容兒,先前是我誤會你了。”沈眉莊說起年前安陵容被污衊損壞甄嬛封妃吉服的事情,“如今看來,也該是皇后做的,那些謠言也是皇后指使人散播出來的,白讓你背了鍋。”
安陵容笑笑,握了握沈眉莊的手:“姐姐,你我之間,不必說這些。”
沈眉莊輕輕一笑,回握住她的手:“嗯。”頓了頓,又說道,“如今宮中權力全都集中在皇后手中,你手裡可有人脈驅使?我這兒倒有幾個得用的。”
“姐姐放心,我已經安排好了。”安陵容點頭,轉而說道,“先讓皇后得意一陣子吧,姐姐與我都要暫避其鋒芒纔好。”
沈眉莊自是點頭。
甄嬛確診懷孕後的第三天,皇上恢復了她的封號,並吩咐內務府,一應用度比照嬪位來給,並親看了她寫的書信,依照她的心意,下旨由皇后親自照顧龍胎。
皇后接到旨意的時候,簡直跟吞了一隻蒼蠅一樣噁心,偏太后還拎着她耳提面命:“照看六宮妃嬪本是皇后的職責,你要時刻牢記。身在其位,想要站得穩,必須剛柔並濟,張弛有度,你是大清的皇后,也是烏拉那拉氏的皇后,你的一舉一動除了世人矚目,更關係到一門榮辱。你是哀家的表侄女,哀家希望你能保住皇后的榮耀,保住烏拉那拉氏滿門的榮耀。”
皇后只能嚥下這口氣,她頂着炎炎烈日站在螽斯門下,耳邊猶然迴盪着太后的話。
“後宮皇嗣爲重。”
“無論如何,不能折損了皇嗣。”
“先帝有多少兒子,皇帝連先帝的零頭都沒有。”
“後嗣稀少也是中宮失德。”
皇嗣,皇嗣!
她的大阿哥死得那樣悽慘,憑什麼這些人能一個接一個地生!
皇后狠狠咬着後槽牙,眼中滿是陰鷙的狠毒,深處,是一抹沉寂多年的傷痛。
她的弘暉,那麼小,那麼乖,卻躺在她的懷裡沒有了呼吸。
大雨滂沱,她跪在雨禮乞求神明佛祖,要索命就索她的命,不要索她兒子的命——可是回答她的只有天地間的雷霆和暴雨,無人可以救她的孩子。
而就在弘暉離開的第二天,她的姐姐,她那位完美無瑕的姐姐就傳出了有孕的消息!
是純元的孩子剋死了她的弘暉!
皇后眼中慢慢浮上猩紅之色,每每想起,只覺心如刀割。
“皇后娘娘萬福金安。”方淳意得了消息趕來,行過禮後起身,“娘娘,現在日頭太曬了,風又大,還是先回宮吧。”
“貞嬪,你可知道螽斯門的意思。”皇后轉過身來看向她,眼中猶存一份心痛之色,“詩經有謂,螽斯羽,宜爾子孫,名爲螽斯,意在期盼皇室多子多孫,帝祚永延。本宮的大阿哥已經會說會笑了,可偏偏一場風疾,讓他死在了本宮的懷中。如今本宮看着宮裡頭一個一個的肚子大起來,一個一個孩子落地,你叫本宮,情何以堪?”
方淳意心尖顫抖了一下,緩緩開口說道:“娘娘,您是天下之母,是後宮所有孩子的皇額娘,您是最有權力決定他們生死的人,您不喜歡的孩子,就該不該活在這個世上。”
“比起祺貴人,本宮還是更喜歡你一些。”皇后稍稍舒展了眉眼,擡手落在方淳意臉上。
方淳意強牽起嘴角一笑。
一轉眼,便是開春的好時節了,宮中百花齊放,爭的便是一個人比花嬌。
“佟家的姑娘就是教養得好,禮數周到,言行也是極好。”皇后看着站在花堆裡的佟佳知妍,見她大方得體又不失女孩家嬌怯,婉轉笑道,“前陣子,胡家姑娘也來見本宮,雖也長得好看,就是性子張揚了些,到底是比不得咱們滿人的血脈,漢軍旗的女孩兒混着漢人的血,怎麼也不能算同心同德。”
赫舍里氏笑着應承皇后:“娘娘說得是,知妍自小就受教於宮裡出來的教習嬤嬤,一言一行自然是不會錯了規矩,若日後她能進宮侍奉在娘娘身側,也是她的造化。”
家世顯赫的秀女在殿選之前,家裡人都會先進宮打點一番,先前的富察貴人和博爾濟吉特貴人便是如此,若是得到太后和皇上的首肯,那殿選也不過是走個過場,除非在此期間犯了大過錯,否則進宮便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不用再和其他秀女一樣擔心自己選不上了。
佟佳知妍嘴角噙着甜美秀麗的笑,輕聲說道:“娘娘秀外慧中,端莊優雅,是我等女子的楷模,知妍若有幸能在娘娘身邊服侍,此生都無憾了。”
皇后似是對她很滿意,含笑着點頭,轉而左右看了看:“祺貴人怎麼還沒來?”轉而對佟佳知妍說道,“祺貴人是去年剛入宮的,也是滿軍旗的女孩,你們倆定能說到一塊兒去。”
“文鴛姐姐貌美如花,知妍也曾聞得一二,只是從未見過,今日若能一見那是最好不過了。”佟佳知妍露出期待的表情,笑容無懈可擊。
御花園的另一邊,芳若正扶着甄嬛慢慢走着:“娘娘恕罪,奴婢並非有意打擾娘娘,只是皇上有旨,要奴婢出入相隨,照顧娘娘安好。”
甄嬛神色漠然:“照顧,監視,在我看來,皇上的旨意都是一樣的。”
芳若無從反駁,只能笑着打岔:“娘娘要是覺得累了就坐下來歇歇,月份大了難免容易覺得累。”她扶着甄嬛走進沁芳亭,用手帕拂了拂凳子上的灰塵,才讓甄嬛坐下。
清風徐徐穿過涼亭,甄嬛看着遠處的花團錦簇,神思倦然。
“早知有今日之禍,奴婢當初寧願不用心教習娘娘,免得入宮後受此罪過。”芳若感慨着開口。
甄嬛微微冷笑:“本宮與姑姑都不是聖人,怎能知曉來日之事。”
“皇上其實還是很關心娘娘的。”芳若到底是御前侍奉的人,也知道皇上並非面上表現出來的那般無情。
流朱也在一旁說道:“是啊,前幾日皇上還來看過小主,只是小主難得睡得沉,皇上便沒有讓人叫醒小主。”
“是嗎?”甄嬛卻不以爲然,她低頭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眼中一片苦澀,“他是關心我,還是關心我肚子裡的孩子?”
芳若還欲再說,忽聽見一陣腳步聲傳來,嬉笑聲與交談聲一併響起,擡頭看去,卻是瞧見祺貴人和欣貴人攜手走來。
瞧見甄嬛坐在亭子裡,欣貴人腳步一頓,遠遠地行了個平禮,卻被祺貴人拉住,故意高聲說道:“她只不過是個失寵的嬪妃,又與你我同在貴人的位分,何必跟她行這樣的禮。”她輕哼一聲,“快走吧,皇后娘娘還在等着我們呢。”
欣貴人有些無措地站在原地,等祺貴人朝前走了幾步後,她復將剛剛的禮行完,才匆匆跟上去。
“欣貴人倒是個實誠人。”芬若感嘆道,“今日,聽聞佟家今年待選的秀女進宮來拜見皇后,皇后特意在御花園裡設了賞花宴。”
“宮裡的女人就像御花園裡的花朵,謝了自然會再開。”甄嬛置若罔聞,“女人老了一羣,又進來一羣新的,像開不盡的春花一樣。”
歇了一會兒,甄嬛便起身往回走,只是走到轉角處,不免又想起往事,她擡腳走了過去。
鞦韆架依舊立在此處,杏花依然開得茂密,只是心境已全然不似當年。甄嬛緩緩落座在鞦韆上,記憶翻涌而來,她癡癡地呢喃着,說起初次遇見皇帝時的話:“杏花,花雖美好,可是結出的果子卻極酸,杏仁更是苦澀,若是爲人做事皆是開頭美好而結局潦倒,又有何意義呢?”
就如她和皇上一般,從最初的美好到如今的潦倒,真心錯付,毫無意義。
明天又是愉快的週末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