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愛己
秋風起,落葉黃,在初冬來臨之前,安陵容的傷終於結了痂。
“唉,真是好大一塊疤,幸好是入冬了,這要是在夏天,指不定要化膿。”沈眉莊看着安陵容上完藥,唏噓感慨道,“我聽小夏子說,那天皇上抱着你從幹清門樓上下來的時候,全身都是血,月牙白的衣裳都染成了紅色,實在是嚇人。”
安陵容穿上衣服,遮住了猙獰的傷口,有些落寞地笑笑:“莞姐姐最近很忙吧?”
“容兒,你別怪她。”沈眉莊握了握安陵容的手,輕嘆了一聲,說道,“如今宮裡人人都知道,你是皇上放在心尖上的人,這一個月來,皇上對你殷勤得不像話,任誰看了都會覺得眼熱,嬛兒心裡難免會有些疙瘩。我瞧着,她這陣子如同魔怔了一般,也不好說什麼。”
安陵容看着被妝點一新的承禧殿,又看着擺都快要擺不下的各色寶物,眼中神色莫名。
沈眉莊復又勉強揚起笑容,說起另一件事情:“妙答應沒了,你又在養傷,如今宮裡得寵的也就只有嬛兒和貞貴人,祺貴人不過偶爾侍寢,皇后今早和我說起選秀之事,太后已經應允了,皇上也鬆了口,定在明年中秋左右殿選。”
安陵容神情微微一晃:“一轉眼,我們入宮都三年了。”
“是啊,原本去年就該選秀的,只是去年事兒多,皇上便罷了選秀,拖到了今年。”沈眉莊也是悵然,“說來時間過得也真是快,我們同批進來的人裡,就屬你的境遇最好,只怕不必等到年下,你就要晉妃位了。”
“聽姐姐的語氣,倒是有些酸。”安陵容打趣。
沈眉莊輕拍她一下,笑道:“我是高興。你封妃,宮裡當是沒有一個人覺得不妥,這可是你用命換來的,更何況,皇上對你用情至深,這一份誰都比不上。”她沉吟了一瞬,“便是嬛兒,也比不得你。”
安陵容眉心一動,垂眸低低說道:“眉姐姐,說句心裡話,皇上的這份愛太沉重,我怕我承受不起。”她眼中閃過一絲掙扎,擡頭看向沈眉莊,“我豁出性命救他,是因爲他是皇上,是大清的君主,若是他死了,天下百姓將會失去一位明君,眉姐姐,我若愛他,便要時時刻刻提醒自己,他是皇帝,不是獨屬於我一人的良人,既如此,我又爲何要付出全部真心去愛他呢?可是,他又這般待我,給了我太多,我若不全心全意愛他,又覺得配不上他的愛。”
她多想愛他,可是,她愛不起。
這一世她能活,實屬不易,要先好好愛自己,再去愛別人。
沈眉莊愣了許久,才擡手輕輕拭去安陵容眼角的淚,輕聲說道:“容兒,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啊,爲什麼要避開自己的心呢?它在告訴你,你愛他,不是嗎?”她落手,輕輕覆蓋在安陵容心口的傷疤處,“容兒,我們是女子,被無數的條條框框所約束着,只有這顆心是完完整整屬於自己的,這輩子能夠遇到一個能讓自己心動的人,那個人也爲你而心動,是多麼不容易的一件事情啊,千萬不要爲了一些細枝末節的小事而自苦,多可惜。”
安陵容擡手摸着自己的臉,觸手是一片冰涼的淚水,她不自覺地落淚,卻是搖了搖頭:“情之一字,古來多少人爲之赴湯蹈火,但能落得結局圓滿的又能有幾個呢?”
“容兒……”沈眉莊還想勸,卻又無從勸起。
沈眉莊忽然覺得,從一開始就對皇上徹底失望未必是一件壞事,專注於權力更讓她有成就感。她的兩個妹妹都深陷在情愛的漩渦中,獨她清醒,實在是不幸中的萬幸——嬛兒愛而不得,圈地自困;容兒得愛後怕,自苦難解。
沈眉莊離開承禧殿,回頭看了一眼,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一轉頭卻是嚇得險些魂魄離體:“皇上萬福金安。”
“嗯。”皇上負手而立,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容嬪身子可好些了嗎?”
“是,容妹妹傷口結痂,已經能夠下牀走動兩步了,想來是大好了。”沈眉莊有些不安地回答,悄悄擡頭看了一眼蘇培盛,之間後者苦着臉給她搖頭使眼色,便知皇上是該聽的不該聽的全都聽了,冷汗唰的一下就流了下來。
皇上卻是什麼也沒有說,只是又淡淡地“嗯”了一聲,便轉身離開:“不必告訴容嬪朕來過。”
“恭送皇上。”沈眉莊行禮後起身,才發現院子裡跪了一地的宮人,心一寸一寸地沉了下去。
十月初十,皇上擺宴設席,給安康公主補辦了一場週歲宴,並金口玉言,封安康爲固倫公主,一時間,安陵容又成爲後宮熱議的焦點。
這日,衆人照常來皇后宮裡請安,說起安康的冊封禮。
“安康公主的冊封禮實在是奢華太過了,比之先前恭定公主還要貴重三分,一個小孩兒家,也太費了。”齊妃有些吃味,拈酸道,“唉,說起來溫宜也是封了固倫公主,卻是連場像樣的冊封禮都沒辦過,果然生母得不得寵還是影響很大的哦。”
安陵容還在養傷沒來請安,衆人說起小話來便越發肆無忌憚了。
祺貴人緊跟着便說道:“齊妃娘娘說的是啊,這仗着皇上寵愛,孃家也跟着一路高走,這可真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祺貴人,休要胡說。”皇后淡淡地開口斥責,“容嬪的父親在此次敦親王謀逆事件中立了大功,這兩年他在鹽務上也是政績突出,皇上這才封賞,大家可不能空口污衊。”
祺貴人撇撇嘴,顯得尤爲不屑,餘光瞟到甄嬛,忽的展眉一笑:“說起來,莞嬪姐姐的父親此次也是功臣,怎麼不見皇上給你們甄家封爵呢?”她心裡不忿,明明她的父親也爲皇上鞍前馬後,到頭來卻是什麼封賞都沒有。
“後宮不得干政,祺貴人慎言。”甄嬛抿了抿嘴角,冷聲說道。
“哎呀,莞嬪姐姐也會說‘後宮不得干政’這樣的話,嬪妾還以爲,莞嬪姐姐都能和皇上說起給弘暄貝子封爵的事情了,說一說孃家封爵的事情也是無礙的,原來也是不能說的啊。”祺貴人掩脣嬌笑一聲。
甄嬛背脊坐得挺直,神色淡然:“本宮不過是爲皇上分憂,干政是萬萬不敢的。倒是祺貴人,動不動就將封爵掛在嘴邊,可是覺得瓜爾佳大人此次未能封賞分毫實在是太委屈了?既如此,祺貴人不如直接去求皇上,說不準皇上一高興,也就賞了。”
“你!”祺貴人臉色一僵,指着甄嬛,半晌說不出話來。
“祺姐姐是嫉妒莞姐姐嗎?”方淳意維護甄嬛,“皇上寵愛莞姐姐,自是無話不說,和干政有什麼關係,更何況莞姐姐飽讀詩書、博通古今,更多時候是和皇上談論歷史罷了,祺姐姐可別以訛傳訛,免得被皇上聽到了又要訓斥。”
甄嬛回眸同方淳意笑笑,溫聲和她說話,全然不理會祺貴人。
“你、你們!”祺貴人都快氣哭了。
“好了。”皇后沉聲開口,安撫了祺貴人兩句,又看向甄嬛和方淳意,笑道,“貞貴人當日鐵了心地要和你一起去蓬萊洲,是萬分看重你,如今回來,你們相處得這般要好,本宮也就安心了。宮中姐妹情誼難得,祺貴人入宮不過一年,你們倆別太欺負她了。”
甄嬛和方淳意相視一笑,齊聲點頭:“是。”
祺貴人委委屈屈地坐在一旁,開口道:“皇后娘娘,臣妾不想住在碎玉軒了。”
“這是賭氣的話。”皇后輕斥了一句,但也如同哄孩子一般地答應了,“原先進宮時是安排你住的儲秀宮,既如此,你不如就搬回去住吧。”末了又囑咐沈眉莊,“惠嬪,祺貴人年紀小,你要多照顧她一些。”
沈眉莊點頭應下:“是,臣妾知道了。”
又說了一會兒子話,衆人便各自散了,皇后鬆了髮髻,換了件家常的衣裳。
剪秋一邊服侍,一邊說:“六阿哥又跑出去玩了,娘娘要不派人出去找找?”
“一個不會說話的阿哥,本宮再多關心也是無用。”皇后再說起六阿哥時,已然沒有了先前的喜愛,只剩下厭惡,“本宮真是白疼了他那麼久。”
“六阿哥好歹也在娘娘膝下養了快有兩年,即便他不會說話,娘娘不如也繼續養着,就當養只貓兒狗兒的,六阿哥日後定也會孝敬娘娘的。”剪秋心軟,有些不忍。
皇后看她一眼,冷冷說道:“若本宮一直對他好,皇上就不會顧念本宮膝下空空,再讓本宮去撫養另一個皇子。若來日登基的不是本宮撫養的皇子,那本宮只能屈尊爲母后皇太后,大權旁落,一輩子居於人下。”她扶着剪秋的手,落座在榻上,順手捻起佛珠,“只有六阿哥沒了,本宮才能謀劃收養別的阿哥。”
剪秋看着皇后冷硬的側臉,在心裡輕嘆了一口氣,轉而說道:“如今除了六阿哥,只有齊妃的三阿哥是養在宮裡的,娘娘是想收他到膝下嗎?”
“貞貴人心機太重,祺貴人又家世顯赫,都不適合替本宮孕育皇子。不過倒也可以再等等,馬上就要選秀了,若是明年有合適的新人,再設計要個皇子也不是不能夠。”皇后停下捻佛珠的動作,擡眼看了一眼剪秋,“怎麼?你是覺得本宮還有更好的人選嗎?”
“今年去圓明園避暑的時候,四阿哥曾求見過娘娘幾次,只是次次都不趕巧。”剪秋說道,“其實四阿哥的生母早亡,他孤苦無依也怪可憐的,而且,聽圓明園的嬤嬤們說,四阿哥很是聰慧,讀書寫字都不在話下,奴婢瞧着,倒是比三阿哥更出衆些。”
“你的意思是,讓本宮撫養四阿哥?”皇后微微皺眉,而後搖頭否決了這個提議,“皇上最不喜歡的就是四阿哥,本宮若是撫養他,皇上每次來景仁宮看見他,都會想起以前的事,定要生氣,還是算了吧。”
剪秋欲言又止,終是沒再說什麼。
“六阿哥?”豆蔻從延慶殿回來,在轉彎的角落裡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低頭一看,卻是看到一個小小的身影窩在地上,手裡拿着一塊糕點,臉上髒兮兮的,“您怎麼在這兒?服侍你的宮女和嬤嬤們呢?”
六阿哥睜着大眼睛,懵懵懂懂地看着豆蔻。
豆蔻被看得心都要化了。
六阿哥繼承了夏冬春明豔的好相貌,生得白淨又標誌,一二歲又是最可愛的年紀,這一眼看過來,讓人直想抱進懷裡哄。
事實上,豆蔻也這麼做了。她抱起六阿哥,忽然發現他身上的衣裳依然是初秋穿的單衣,雖然精緻華麗,裡面卻又舊又破,先前養的白胖肉膘全都不見了,手下一摸全是骨頭。
豆蔻左右看看,沒見着一個人,心下有些奇怪,但這麼放任六阿哥在這裡也是不行,便先帶他回了未央宮。
“六阿哥?”蒔蘿見着豆蔻抱着六阿哥從角門進來,驚訝了一瞬,“豆蔻,你不是去給端妃娘娘診脈去了嗎?怎麼抱着六阿哥回來了?”她看了一眼六阿哥,卻見他衣衫單薄,這會兒冷得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忙拿了條小毯給他包起來,“今天可冷着呢,怎麼能讓六阿哥就穿這麼點衣裳,皇后娘娘要是知道了,定要責罰那起懶怠的奴才們。”
“姐姐,就是這個奇怪着呢,我從延慶殿裡出來,在轉角處碰着六阿哥,卻沒瞧見一個服侍的人在邊上。皇后娘娘平日裡把六阿哥當寶貝眼珠子,出門至少得六七個人跟着服侍才行,怎麼可能會讓六阿哥一個人跑出來呢?”豆蔻擰了帕子給六阿哥擦臉。
蒔蘿看了一眼,說道:“等下抱進去,和娘娘說一聲,再給送回景仁宮去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