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一慧走進衚衕,便發現衚衕裡的氣氛不同以往,小孩子們滿地撒歡亂跑,不再像以前那樣時刻提防着有不三不四的人出現。
“哎喲,慧慧!你纔回來啊?你去哪裡了?你家出大事了!”衚衕口小賣部的大媽眼尖地看到她,連忙招呼她。
她停下腳步,偏頭看向大媽,雖然大媽言語着急,可臉上的輕鬆感卻騙不了人。
“什麼事?”
“你快回家吧!”
趙一慧狐疑地回頭看了看那些小孩,幾個小孩瞅着她,眼裡是無法忽視的幸災樂禍。她加快腳步朝家走去,後面尾隨了一串孩童。
踏進院子,這裡顯得很安靜,沒有打牌聲、吵鬧聲、勸酒聲,連屋前的芙蓉花都開得格外舒展。見正屋的門沒有關,她喊了聲:“媽!”
一箇中年女人挽開門上的簾子,衝了出來,對着她一陣急罵。
“你這個死孩子跑哪去了?出那麼大的事情,到處都找不到你!”
“什麼事?”
“你爸被車撞死了!到處找不到你,就我一個人,整天和你爸那家人鬧,鬧得我心累……”
死了?她震驚地看着母親,那滿臉的怒氣不像在作假。
怎麼突然就死了?她繞過母親跑進屋裡,只見茶水櫃上擺放着一張黑白遺照和一盤子水果。那張黑白頭像還是年輕時候的樣子,完全不是後來滿臉橫肉、斜眉掉腮的模樣。
悲?完全沒有!如果不是有“生父”這個枷鎖捆綁着,她和他之間連陌生人都不如。她之所以感到震驚,是因爲想起了吳爲的話,“新的生活有新的開始”,所以這是她新的開始嗎?說句實話,知道那個男人死了,對她來說的確是一種解脫,可能不僅之於她,對她母親,甚至是這條衚衕裡的居民來說,都是一件好事。
那個男人活這一輩子,活成了什麼?命運是有代價的,該還的總會還的。
“他什麼時候被撞死的?被誰撞死的?”
她母親走進屋裡,坐在沙發上,拿起一把扇子給自己扇着,隨口回答道:“就在五天前,也是他合該遇上了!半夜三更和一幫二流子去錄像廳,好幾個人,誰都沒撞上,偏偏就撞上他了……撞得血肉呼啦的,把我吐得夠嗆。”
突然,她母親像來了精神一樣,把扇子往茶几上一扔,直接罵起來:“你奶奶帶着她家那幫人,橫插在裡面,非得讓別人賠三十萬。呸!見錢眼開的老太婆!要是我,寧可去坐牢也不賠三十萬。”
趙一慧有些不耐煩了,直接打斷她:“司機是什麼人?”
“就是個跑長途拉貨的,能有什麼錢!廠裡來人幫着談判協調,最後那邊只願意賠八萬。哼!別人說了只賠給我和你。你奶奶這幾天都帶着人去派出所鬧。我纔不去,這麼熱的天氣,隨他們鬧去!”
趙一慧這才仔細打量她母親,不僅沒有戴孝,還化着淡妝,一身的輕鬆愜意。
“你去哪裡了?一走這麼多天!”
趙一慧面無表情地答道:“去朋友那裡了。不是你讓我出去躲躲嗎?”
她母親擡手整理了一番頭髮,語重心長地說道:“你呀,以後聽話點!”
趙一慧眼尖地發現她母親的耳朵上戴着一朵金色的丁香。從前,她沒有看到過母親戴首飾,一來是他們沒錢買那麼貴重的首飾,即便母親買了首飾也會被那個男人一家搶走。她的眼裡閃過疑惑。
她母親得意洋洋地看着她,彷彿很滿意她的眼神,連忙撥開耳邊的髮絲,展示給她看:“好看吧?黃金的。”
估摸着是哪個男人送的,趙一慧沒興趣知道,轉身回了自己的房間,落上門鎖,隔絕外面的一切。
八大監?寧夏街洋房?
回想起夢中的片段,她打算去實地查探一番。
提起“八大監”,沒有一個江市人不知道,就是江市監獄的簡稱。這座監獄建築可有些年頭了,乃是清朝末年修建,一直就被用作羈押犯人的監獄使用。“八大監”不是說有八個監獄,而是因這座監獄建築造型奇特而得名。據說,此監獄中的五排監舍以中心崗樓爲圓心散射開去,狀似王八,舊時也叫“王八樓”。其內部格局也很有特點,由於中心崗樓與周圍各監舍筒道相連,因此看押人員只需在崗樓裡繞一圈,就可看到各排監舍的情況。從風水學看,這座監獄建築形成了完美的閉合,傳說裡面的冤魂被困在裡面,永遠也走不出去,因此傳出了許多靈異詭事,比那“一雙繡花鞋”、“人皮燈籠”之流恐怖百倍去了。
但這座監獄仍在使用中,趙一慧沒辦法進去,只能先從笛樓茶社和洋房入手,她得制定出詳細的計劃。
另一邊的郝有富坐了三天的火車,火車又轉汽車,終於回到村裡。一路上,他心事重重,滿腹疑問,又擔心叔叔的安危。看着眼前氣派的兩層樓小院,大鐵門上掛着的三把大鎖,他急的滿頭大汗。在這關鍵時候,他叔怎麼就不在家呢?
看着院牆頂上的玻璃碎渣,他感覺到一陣蛋蛋的憂傷。想當初他叔弄這院牆的時候,他還在一旁蹦躂,感覺賊爽!好吧,現在輪到他犯愁了。
“叔!在不?墩子回來了!”
連喊三遍都沒動靜,他挫敗地靠坐在鐵門邊。
一個村民騎車路過,見着郝有富,出聲提醒道:“胖墩!你叔不在家,走了好些天了。”
“啊?說了啥時候回嗎?”郝有富站起身,衝着別人跑去。
那人停下車,鬼鬼祟祟地四處打望一番,纔對他說道:“他們得了消息,南邊出了溼貨,有人請你叔去拋光呢,這趟顧問費起碼這個數!要是有你叔瞧上的,倒騰回來,還能掙不少呢!”
郝有富一聽,原來他叔出去做買賣了。在他們這一片有些黑話,“溼貨”就是指剛出土的東西,“拋光”就是給出土的東西做些清洗,讓東西賣相好些,順便幫着估估價。
“南邊?過了淮河都叫南邊,到底是哪個點啊?”郝有富毫不客氣地懟了回去。
那人縮了縮脖子,靠近郝有富,神神秘秘道:“說是往西南方去了。”
西南?郝有富的心瞬間提了起來,一把薅住那人的衣領,急切地問道:“是誰聯繫他的?他和哪些人去的?”
那人被嚇了一跳,連忙問道:“壞水了,還是要沉了?”
郝有富直接給他一腳,不耐煩地吼道:“你管那麼多做什麼?”
“哦!”那人被嚇得有些結巴,“誰聯繫郝爺的,我咋會知道!不過郝爺帶着刀疤仔和瘸子佬一起走的。”
刀疤和瘸子是他叔最信任的手下,而且兩人身上都有真功夫。帶着他倆,他叔一時半會兒還出不了事兒。他放開那人,瞧着那人蹬上自行車,就像被鬼追着一樣,騎得飛快。
回頭望着緊閉的鐵門,他只有先回自己的老宅住幾天,看能不能等到他叔回來。
老宅就在他叔小院的後面,當初他叔修新院子的時候,還被村裡老人勸過,說把老宅都擋住了,不利子孫後代的發展。
他叔邪氣一笑,回懟道:“子孫後代?誰給我生吶?您老哪邊涼快,哪邊歇去吧。以前看我窮嫌棄我,現今我也看不上誰。以後我的東西都歸我家墩子,反正他也不是真姓郝!”
祖宅就是個一正兩廂的老磚房,數着起碼一百來歲了,原有的建築應該很大,到如今都荒廢了,後面全是些殘垣斷壁。聽他爸說過,他的祖爺是個流浪漢,入贅進了他們郝家,帶着郝家幾房人掙了不少錢,後來遇到國難,他祖爺還去打過侵略者,落下殘疾回來後,家運就開始衰落了。
找到磚塊下藏着的鑰匙,郝有富開門進屋,黑黢黢的堂屋裡擺放着祖宗們的牌位。就這祖宅一般人不敢進來,除了一屋子的祖宗外,啥也沒有。自從他叔修了新房後,他就跟着他叔住新房了,只有每年清明節的時候會過來給祖宗們問個好,送點菸酒啥的。
“祖宗們,郝泥鰍撿回來的墩子來看你們了!你們記得保佑泥鰍,順便關愛一下墩子啊!”
郝有富跪在地上,給祖宗們磕着頭,嘴裡自言自語道。
拜完祖宗,他走進東邊廂房,這裡面還有鋪蓋卷,平時是刀疤和瘸子輪流住在這裡。郝有富丟下揹包,把自己扔上炕,閉眼休息。
突然,他睜開眼,看着周圍的擺設,心裡有了絲警惕。刀疤非常愛整潔,所有的物件擺放都在他的記憶中,即便有那麼一釐米的變動,他都會及時復原。而現在的鋪蓋卷這麼凌亂,說明他們走得非常匆忙。一般情況下,他叔出門只會帶他倆其中一人,這次怎麼兩人都帶走呢?難道他叔早已預料到此行危險?
再看炕上,被子被胡亂地卷在邊上,枕頭躺在炕下。這麼熱的天還需要蓋被子嗎?郝有富撓了撓雞窩頭,眼光四處搜尋着可疑之處。
被子原先是放在哪裡的?
他回憶了一下刀疤的習慣,刀疤愛收拾愛乾淨,所有的物品都被歸置得井井有條,哪怕是這個陰森破落的祖屋。炕櫃!可是眼前所見之處不見炕櫃的影子。
他連忙起身到處尋找,終於在荒廢已久的西廂房裡發現了炕櫃,應該說是炕櫃的板子。原來的炕櫃已被拆成好幾塊板子,丟落在西廂的門後。
他取出板子,手指滑過門後牆壁,發現了牆底腳下有一個小洞,裡面好像有東西。他一點一點地把裡面的東西撓出來,見是一截紙卷。紙卷顏色已經泛黃了,紙質有些發脆。他小心地把紙卷展開,裡面只有幾個字:“三〇三所,閔”。
閔是指閔老嗎?這不會就是閔老給他叔的那封回信吧?這個三〇三所是什麼單位?這個紙捲到底是信件的全部內容,還是部分內容?他叔爲什麼要藏在這裡,是一直藏在這裡,還是故意讓他能在此時看到?
想到這些,郝有富坐不住了,飛奔到火車站,買了趕回江市的車票,打算先去找趙一慧對對筆記,再一起分析。
同一時刻,劉開文也尋着趙一慧留下的地址找去。這三人的命運齒輪又開始了運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