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終人散, 水榭中僅餘下我與饅頭君兩個人,我瞟了一眼水榭之外,不得不說此地此景確是個不錯的幽會之境, 天上星光閃閃, 湖中花燈盞盞, 兩相輝映, 美不勝收。獨可惜的是相對之人不是個良人, 若不然,就算單是趁着這光景,無情也能生出一縷意來。
我收回眼光看向上位坐的那人, 霎時,覺得氣氛很是不對, 因爲空氣中瀰漫着一股難以言明的氣息, 讓人感到既壓抑又難耐, 甚至還有些燥熱。
“熱不熱?給你個扇子扇扇可好?”饅頭君從座上起身踱步向我走來,手中還憑空幻出了一面扇子。
誒?他如何知道我熱?
不過, 他既然給了我就拿着,因爲自上次被反噬後我就難再運功,當下莫要說扇子,就是變個葉子都讓我覺得很是吃力。
見饅頭君不再坐回去,我亦搖着扇子起身走到水榭的闌邊, 湖裡飄散的涼氣撲在臉上, 稍稍讓我舒服了些, 我轉身對饅頭君道:“方纔我考你的問題, 你可還未回答哦。”
“呵。”他雖是笑着, 但那笑聲中卻散發着無邊的寒意,令人冷熱交加, 益發難以忍受,他靠近我兩步,冷道,“拐彎抹角問了半天,這個問題八成纔是你最想知道的吧。”
“呃……嘿嘿。”我乾笑了兩聲,心道自己對這答案的慾望竟已明顯到了如此地步?明顯的都叫他也看出來了?我掩飾道,“對,饅頭君倘使真能回答出這個問題,那本仙便實是佩服,因本仙素來以爲唯有睹微知著的心細之人,方可成就大事。”
“少來了!”
饅頭君霍然一掌打在我一側的闌柱上,儘管我看不到他面具之後的表情,但他的怒意我卻能感受的清楚。只是,我此刻弄不清他爲何發怒,也無心去弄清,因爲身上一陣高似一陣的熱度使我背部已逐漸滲出了汗,裙衫潮溼的貼在背上,心裡也好像有貓爪在撓一般,這樣奇怪的感覺,我長了近十萬歲都未曾遇過。
我一面不停地搖着扇子,一面擦掉額頭的汗,道:“誠然本仙並不知道你魔力到底有多麼了得,可由此看來,你做的還不夠。天界那位天君在這一點倒比你……”
“說來說去,你不是就想知道他死沒死嗎?!”
饅頭君欺身近我幾分,怎奈我的去路一面被他的身體擋着,一面又豎着一根闌柱,且他打在闌柱上的手都還未放下,直逼得我靠在美人靠上的身子漸漸下滑,以至坐在其上,退無可退。他垂首凝睇着我,風輕雲淡地說出一段令我止不住眩暈的話。
他說:“他今日穿的仍是一身紫袍,可惜已不能早朝了,因他雖沒死,卻業已是氣息奄奄命不久矣了,哈哈哈哈……”
“什麼?”我頓覺眼前一黑,全身的血氣都凝滯了,伸手扯住面前之人的衣襟,我不禁發瘋了似地推搖着道,“不可能,他不會死,他修爲那樣高,不會這麼輕易就死的!是你騙我呢對不對?”
臉頰上有熱辣滾燙的物事滑過,我無暇顧及,單是圓睜着眼睛眨也不眨的盯地面前那人,我希望他告訴我,說他方纔的話是騙人的,說他方纔說的通通都是假的。可誰料,等了半天等到他終於開口,卻是答非所問道:“你的問題真多,不過這次要換我問完了你,再回答目前這個問題。”
“好,你問,快問!”我不住地點頭。
他拂去我抓在他胸前的手,良久,竟問道:“你爲何要殺天君之母?實話實說,你騙不了我。”
我怔了一瞬,但很快就清醒,想着他問這問題定只是對我的所作所爲好奇,應沒有別的什麼意思,是以我便實話道:“我不騙你,他的母妃笥婧殺了我的兄長,所以我纔想殺了她爲兄長雪恨。”
“仙子,我不得不說你真是太天真了,天真的都有些過了!”他好似看不見我的着急一樣,依舊不疾不徐道,“枉說是你現在這個樣子,就是你在好端端的時候也不是她的對手,你蓄意留在天君的身旁應多數是爲了那天機鏡吧?可是,就算你找到了又怎麼?就算你再修行個萬兒八千年的又怎麼?你照樣拿她沒奈何的!”
我想了一想,沒應聲,聽他繼續道:“不如,你我做個交易,你永遠留在我的魔宮內,我去替你殺了她,可好?”
我體內的一把大火愈燒愈烈,臉紅心跳竟還莫名地冒出一股強烈的衝動,我咬牙復又抹了一把額頭的汗,回道:“多謝饅頭君好意,本仙修行一個八千年不行就修行兩個八千年,本仙相信金誠所致,總有一天定能如願!況她必須爲我親自血刃,這樣我方能對得起我的兄長。本仙已回答了你的問題,你快告訴我你方纔的話到底是真是假,說啊!”
面前之人忽然散發出一陣暴戾之氣,雙手極快地伸向我的脖頸,一把將我從美人靠上抓起又死死地抵在闌柱上,微顫道:“事實上什麼理由都不對,最正確的解釋應該是你還愛着他吧!你只不過是想借此機會留在他身邊多看他兩眼,對吧?”
我的脖子被他掐的生疼,腦子裡也因逐漸薄弱的呼吸而開始麻木,他的話近在眼前聽起來卻遠似在天遠,我一時不能反應,更不知要如何作答。
終於,他甚是不符形象的咆哮道:“你不說話,是默認了嗎?爲什麼不說?”
我試圖掙了掙,其實也想否認搖頭,可是我的脖子已不能動,也想張口,無奈聲音亦發不出,所剩下的,只有眼前一張漸漸變作落離臉容的面具,和耳邊不斷的轟鳴聲……
落離……我在心中低低地叫着,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對面那張變來變去的臉,我伸手探過去,不想原被緊緊鉗住的脖子竟忽然鬆開來。眨眼,只消一眨眼的工夫,當我的手觸及到面前那恍恍惚惚的臉,這些時日積壓的所有情緒都在此刻盡數崩塌,隱忍也好,糾纏也罷,就連眼下·身體內爲我強制已久的欲·望,也皆在此刻如同找到了出口一般,噴薄而出。
“你、你沒事……”我激動地、不顧一切地擁住面前之人,往日的恩怨情仇俱被心中隱隱的疼痛和灼熱掩埋的乾淨。
半晌,那人卻並未像我抱着他一樣回抱住我,反是握住我的肩頭緩慢地將我推壓在美人靠上。他隔着外袍緊貼着我的身體散發出一股令人舒適的涼意,我不自覺便將面頰在他的肩窩埋的深了一些,更深了一些,末了一個沒忍住,索性就咬了上去。
須臾之間,水榭內的燈火齊齊被風吹滅,並着天上的星光也都暗了下來,徒留一片漫無邊際的朦朧與旖旎,還有一腔快要將我焚燒成灰的烈火。恰在此時,身上之人一手撐在我側旁半支起身體,一手略帶顫抖的逐漸探向我的腰間,幽幽道:“如此,你便會愛上我了吧,你可知我這是爲你好?你同他的命理本就相悖,執意要在一起也只能落個你死我亡罷了。倒不如愛我,我必會比他對你更好!”
他的話我聽不太懂,只道是他最近前去北荒之地大抵忙壞了纔會胡言亂語,加之此情此景我亦身不由己,故也沒去理會太多,就隨口回道:“天君沒事便好。”言語間,我聽着自己的聲音是從未有過的粘膩,不禁打了一個寒顫,從燥熱中清醒了幾分。
“天君?!”那人高聲重複道,登時,手上的動作變得又急又燥,忽聞一聲布錦撕裂之音,旋即一隻不帶絲毫溫度的手竟探進入我的裙裳之內,死命地握住了我的腰身。
不對!我被他這一舉動驚得猛然一個激靈,靈臺頃刻便清明瞭許多,回想面前這人哪裡是落離,分明就有問題!
難道是酒?!
抵着接連不斷翻涌上來的燒灼之感,我殫盡竭力的試圖推開身側之人,怎奈那酒裡不知是放了什麼東西,不僅讓人慾·望橫生,就連力氣也彷彿被抽光了一樣。那人被我推了幾推,非但沒被推開,反倒是貼的更近了。
“無恥妖魔,你在酒裡動了什麼手腳?”我失聲道。
“呵呵。”他泠然一笑,饒有趣味地反問道,“仙子這等聰慧,竟不知這世上有種無色無味喚作迷情散的物事嗎?我本道仙子定會有所防備,不成想仙子居然如此胸無城府肝膽過人,叫在下今日白白撿了個便宜。”
“下流!”
“別這麼說。”
他伸出一根手指堵住我的嘴,接着道:“仙子大可放心,我既今日得了仙子,那從此往後必然不會同天上那位一樣沾花惹草,就衝這點,我豈不比他強多了!”
饅頭君醋意十足的話讓我摸不着頭腦,但今番看來他絕非像是在與我開玩笑,我想我必須立刻離開,趁着我靈臺尚有幾縷清明,不然恐真是要叫他佔了便宜去。
趁其不備,我一邊與他說話分散他的注意力,一邊悄悄拔下一根髮絲變成竹針,道:“身爲一界之君,你怎會不知仙魔有別?除非我墮落成魔或是你修行成仙,這般你我還有可能。但是,我永世也不會墮落成魔,你也難修成仙,故如此烏白馬角之說,講了也是枉然!”
昏暗中我瞧不清他的臉,只感到他面具之後噴灑出的鼻息離我越來越近,直到我耳邊時,他帶着接近瘋狂的口吻道:“我管不着那許多,等我某日顛覆仙界,定讓你和我一起成魔!啊——你竟能下得去手傷我!”
“傷你,呵,我如何就下不去手了?!”我先是用盡全力將竹針刺進了他的肩頭,趁他吃痛滑下美人靠,我翻身下地朝着他的腿上便踢去,孰料,他居然在此時忽而側身一避,偏就讓我踢出去的腳落在了他胯·下軟綿綿的一處。我原以爲他那處是專用來防禦的,本想再補上一腳,可不成想我這一腳還未踢出去,他頓時竟就團作了一團,適才的囂張氣焰也消失了個無影無蹤。
“本仙再問你一遍,你說天君的話,是真是假?”我站在他身旁沒好氣地問。
“你……”他好像疼的要命,頭也不擡就咕噥道,“你就那麼在意他?”
我將先前被他扯爛的裙裳用披帛蓋住,回道:“我在不在意?你說呢?他是天君,是我的君上,他身系六界安危,我自然要關心他的死活。”
饅頭君扶着腿部吃力地從地上直起腰,沉吟道:“你這話也不知是在安慰我,還是在騙你自己。”
他說話的口吻讓我愣了一愣,那感覺活脫脫的像極了一個人,可轉念一想,我又覺得實不可能,因眼下那人八成還在爲找不着我而發愁呢吧,他三番兩次救我,我卻總將他氣的那般,也不曉得現在是不是已氣消了。
“想什麼呢?”饅頭君叫回神遊天外的我,道,“我若繼續騙着你,想你今晚必是又要睡不好了。”
聽聞他的話我甚是激動:“你這麼說,就表明他沒事對嗎?”
他搖了搖頭,貌似是在做着什麼掙扎一般,許久方道:“自將你帶到魔宮之後,我也有些時日未去天界了,故而我和你一樣,只知道他在我帶走你的前兩日離開了天宮,至於他去了哪裡或是回沒回來,我亦無從知曉。不過,他到底是去了何處,竟令你這等憂心?”
饅頭君猶如嘮家常的一番話聽起來不像是在騙人,如此一來,落離就該是沒出什麼事,不然他怎麼可能不知,這六合八荒之內,應沒有什麼事會比天君遭遇不測更加讓人轟動了吧,這種事情根本藏不住也掖不住。
斜睨地上的人一眼,我轉身向水榭外走去,體內的燥熱雖已不像先前那麼灼人,但仍是止不住的想要往上翻涌。走到一半,我氣不過地停下腳步回頭道:“趁着我尚沒有恢復完好之前,你最好儘早將我放了,你該知道你再怎麼做也是徒勞,我就是歡喜上任何人也斷斷不可能歡喜上你!若不是你那罪惡滔天的爹爹,就不會有鳳族一難,若不是……”
我不由噤聲,感到自己扯得着實有點兒些遠,頓了一忽兒,方又道:“總之,你趕緊將你搭錯的那根弦理回來,想通了就放我和天妃娘娘走人,不然等我好起來,定要拆了你這魔宮毀了魔界!”
這話說出口連我自己都覺得寒磣的慌,不是我不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重,我真真是清楚自己有多大能耐的,可也正因爲太過清楚,所以纔會倍感無奈,這般一說,也不過是緣着心中氣悶之極,逞一逞口舌之快發泄一下罷了,總不能憋死我吧!
“姑娘,你怎麼成這副模樣了?”
見我衣衫不整蓬頭垢面的從水榭內走出,等在長廊之上不遠處的萱兒連忙迎上了我,而一旁立着的幾個侍女瞧見我則如同瞧見了什麼稀罕事物似的,一個個俱是杏眼圓睜,叫人心中好生不悅。
我拂一拂衣袖,同萱兒走遠幾步後問道:“萱兒,你不是說你們君上脾性甚好麼?”
“這……”萱兒尷尬的上下打量我一番,又上前將我拉住,卻在碰到我手的那一刻,驚訝道,“姑娘怎的這麼燙?是生病了嗎?要不要萱兒去請個藥師來?”
“不用了,”我擺擺手,“這都要拜你們那好性情的魔君所賜,他在酒裡放了東西,說是叫什麼迷情散。”
“啊!”萱兒一臉詫異地張開嘴巴。
“怎麼?你知道那是什麼?說來與我聽聽。”
萱兒似是突然患了口吃症,結結巴巴道:“那個、那個是一種極其常見的迷、迷藥,籠統了說,就是讓人吃了後會不受自己擺佈……出現幻覺,然後……然後會暫時的歡喜上與你相對的人。”
“哦?”
“嗯,”萱兒點頭道,“可是君上怎麼會這樣做?他身旁不乏好看的女子,雖不能與姑娘比,但也從不曾見他對哪個動過一個手指頭的。甚至,我們這些人都懷疑君上是不是喜男風,看來君上是真的對你動心了呢姑娘。姑娘,姑娘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啊?”
“啊?你說那藥嗎?我也在想那藥確然很神奇,爲什麼以前沒人告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