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其言也善

天色已經大亮,太陽從身後的山間躍出來,照在這些狼狽的士兵身上。這一仗下來,阿麥這邊又損失了二百多人,能趕到這裡的只剩下了不到五百人。陸剛被人扶着坐在地上,看到楊墨揹着阿麥過來很是欣慰。

楊墨把阿麥放到地上,不發一言地坐到了一邊,阿麥拖着傷腳走到陸剛身邊,叫了一聲:“大人。”

陸剛的臉色已是灰白,他被崔衍當胸砍了一刀,看樣子已是撐不了太久了。“阿麥,第七營就交給你了!”陸剛攢了半天的勁才說出一句話來。

阿麥沒想到他會這樣安排,想要推辭,可一看到陸剛期盼的眼神,那些推辭的話竟說不出口,只好重重地點頭。陸剛笑了,不再和阿麥說什麼,只是交代其他還倖存的軍官,從今天開始阿麥代行營官一職,大家都沉默着,並沒人站出來反對。陸剛交代完了軍務便讓其他的人都先下去,他還有話要和阿麥說。幾個軍官都是陸剛一手帶出來的,跪下來衝着陸剛重重地磕了一個頭,然後便紅着眼睛退到了一邊。

阿麥上前扶住陸剛的身體,輕聲說道:“大人,您歇一會兒吧,韃子還追不上來。”

陸剛咧了咧嘴,有些困難地說道:“我不怕死,既然投了軍就早晚有這一天。”

阿麥的眼圈有些酸澀,使勁吸了兩下鼻子,說道:“大人放心吧,阿麥一定會把韃子引到將軍面前的。”

陸剛笑了,“我知道,我早就知道你小子有腦子,阿麥,反正我也要死了,就說些你不愛聽的話,這回也別怨將軍,他不是針對你我,誰讓我們西澤山在這個位置上呢!別再和將軍賭氣了,他心裡有你,我看出來了。”

“大人!”阿麥哭笑不得,想不到這個時候他還會跟她說這些,可不知爲何,心中涌上來的卻是難言的酸澀,“阿麥騙了您,阿麥不是將軍的男寵,當時那麼說只是爲了保命。”

陸剛愣了愣,語氣中透露出迷惑,“可連軍師……”

“大人!”阿麥打斷陸剛的話,突然覺得他說起這些來比剛纔交代軍務的時候順溜多了,一點也不像是要嚥氣的樣子,於是便說,“您歇會兒吧,我去安排一下下面的事務。”

阿麥說完叫來剛纔的親兵照顧陸剛,自己則撐着根長槍去另一邊看張二蛋。她只當陸剛暫時沒事,卻忘記了這世上有種現象叫回光返照,當胸的一刀,怎麼可能沒事?還沒等到她走到張二蛋身前,陸剛身邊的親兵就哭喊着叫起了大人,阿麥一下子僵在了那裡,待到緩緩地轉過身去,只見被衆人圍着的陸剛臉上一片死寂的灰白,雙目緊緊地閉着,再也不能婆媽地操心她和商易之之間的事情……

“背上大人的遺體,我們得趕緊往深處撤。”阿麥的聲音冷靜得不像話,話語間不帶一點生氣。

王七找了過來,背上了張二蛋,看到阿麥的樣子,想讓伍裡的人過來揹她,阿麥用長槍撐着身體,冷漠地說:“不用。”

楊墨從旁邊走過來,不發一言地把她手中的長槍丟在一邊,攥了她的手腕把她背到背上,“往西走。”他說。

是的,往西走,他們必須往西走,把韃子引到烏蘭山脈的深處,引到江北軍的包圍之中。

崔衍是被人擡到常鈺青面前的,他的脖頸處受了刀傷,被繃帶厚厚地纏着,已經說不出話來。常鈺青臉色鐵青,薄脣緊緊地抿在一起,幾乎成線。一邊的親兵帶着哭腔說:“崔將軍突然騎着馬衝到了最前面,我們趕過去的時候將軍已經受了傷,坐騎也倒在一邊,馬腿被南蠻子砍了……”

崔衍直愣愣地盯着常鈺青,喉嚨裡發出“唔唔”的聲音,努力地擡起手來。常鈺青攥住了他的手,放柔了臉上僵硬的線條,輕聲道:“別急,大哥一定不會讓你有事的。”

崔衍卻使勁把手從常鈺青手裡抽出來,在他手掌裡寫起字來,他的手上還沾着血,在常鈺青的手心裡留下淡淡的血跡,字寫到一半,崔衍就再也支撐不下去,昏了過去。

常鈺青低頭看了看崔衍留在自己手心裡的字跡,用力地攥上了拳。那是一個“女”字,旁邊剛剛只畫出半道橫來,就斷在了他的掌心裡。

姜成翼見常鈺青如此神情,猜想到他會派大軍追擊往西逃竄的江北軍殘部,他猶豫了一下,出聲勸道:“將軍,請冷靜一下,我們不能中了南蠻子的圈套。”

常鈺青轉頭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寒聲說道:“事到如今,我們還有別的選擇嗎?”崔衍受傷生死難料,如果就這樣看着江北軍逃入深山,陳起會如何想,周志忍和崔家會如何想,身後的朝廷又會如何想?常鈺青的嘴角綻出一絲冷酷的笑意,“商易之,我倒是要看看你這個圈套能做多大,看看到底是誰把誰吞入腹中!”

阿麥的日子很不好過,不能怨她,換誰被人拿着刀追着屁股跑都好過不了。五百對兩千,還不算常鈺青已經拔營的大軍,雙方的力量沒有任何可比性,阿麥現在除了擔心自己隊伍裡士兵的腿,還擔心商易之的嘴,不知道他胃口有沒有那麼大,能把常鈺青的大軍都一口吞下。

阿麥不禁都有些後悔殺了崔衍,如果崔衍不死,估計常鈺青不會這麼發瘋。

李少朝過來問阿麥:“今天還要繼續加竈嗎?”

“加!”阿麥說道,“今天再增加一個營的。”

爲了迷惑北漠軍,在與身後的兩千先鋒營拉大距離後,阿麥就開始吩咐挖坑增竈,虛虛實實,引着這兩千先鋒營在烏蘭山深處打轉悠。剛開始的時候,別說增竈,李少朝一聽她說要挖竈就提出了反對,說咱們跑得連鍋都沒了,用得着挖竈嗎!阿麥也不解釋,只是讓他去挖竈,從最初的不足一營到現在都快三營,搞得原本就沒脾氣的李少朝更是一點脾氣也沒有了。

看李少朝垂着腦袋走了,楊墨走過來坐下了,沉默了片刻突然問道:“要把韃子引到哪裡?”

阿麥擡眼看了看神態疲憊的楊墨,輕輕地搖了搖頭,有些嘲弄地說道:“我也不知道,商將軍和軍師神機妙算,誰知道他們會藏在哪裡。”

楊墨看着遠處都疲憊不堪的士兵們,面色沉重,“大夥身體都快熬不住了,而且……乾糧也快沒了。”

“總歸是不遠了吧……”阿麥把視線放向遠處的重重山巒,苦笑一下說道,“可別太高估咱們了,能引到了此處,咱們也算是盡了心了。”說完她從地上站起來,拍了拍屁股上的雜草,起身去看張二蛋,走了兩步又轉回身來,看着楊墨說道,“這幾天多謝了,我欠你這個情。”

楊墨卻道:“先記着吧,不過你好得倒快,兩三天工夫就能成這個樣子,實在稀奇。”

阿麥只淡淡笑了笑,沒再說什麼,轉身離開。她的腳踝已近大好,雖然走路還稍有些不便,可已經不太礙事了。對於楊墨,她不得不感激,前幾天一直是他揹着她趕路,百十多斤的大活人,又是山路,辛苦程度可想而知,雖然楊墨嘴上從沒說過什麼,可每當隊伍休息的時候,她都能發現他的腿在打戰。阿麥清楚,這份情她是欠下了。

張二蛋還活着,這一點讓阿麥很欣慰,更讓她感動的是這些天來無論情形多麼危急,伍裡的兄弟都沒人說要拋棄他。張二蛋的傷在背上,一直都是在趴着休息,看阿麥過來,他抻着脖子想擡起身來,卻被阿麥一把給按下,“這樣就好!”

張二蛋羞澀地笑了笑,小聲叫:“大人。”

阿麥隨口“嗯”了一聲,伸手去摸他額頭的溫度,發現已經不是很燙了,忍不住打趣道:“你比我還像小強,我都服了。”

“小強?”張二蛋不解。

阿麥咧着嘴笑笑,沒接話。

王七湊過來說道:“這小子命還真是夠好,喬郎中那樣的人,愣是沒跑丟,你說這不是老天讓他來專門救他的嘛!”他又轉頭問阿麥,“大人,咱們是不是已經把韃子甩開了?”

阿麥點頭,“甩開有一段距離了。”

她的話一出,四周的士兵都不禁露了些笑容,沒日沒夜地跑了這些天,聽到這個消息的確讓人忍不住鬆了口氣。阿麥也是這樣認爲的,一直緊張的神經也忍不住稍稍鬆懈下來。

得知韃子已經落下一段距離,再加上大夥實在都太過疲憊,接下來的行軍速度不禁有些緩下來。阿麥開始也沒放在心上,可等隊伍走到九里溝的時候,一個消息如晴天霹靂般炸在了阿麥的頭頂,爬到高處的士兵下來後一臉慌張地稟告阿麥,後面突然又發現了韃子的旗幟。

阿麥心頭一驚,發覺她還是有些低估常鈺青了。

大家都沒說什麼,可讓人窒息的恐慌還是在隊伍間瀰漫開來。

“再這樣下去,我們拖不垮韃子,反而會被韃子追死了。”臨時會議上,六隊的隊正說道。

阿麥沉吟不語,手指又下意識地敲打膝蓋,說實話,她現在也有些慌了。雖然她年少時耳濡目染過一些行軍打仗的知識,並且在軍事上顯露出一定的天分,可她畢竟只是個從軍不及半年的女子,怎麼可能和常鈺青那樣從小就在軍營和戰場上摸爬滾打的戰將相比?

“要不然咱們就在這裡和韃子拼了算了!”一個軍官意氣用事地說道。

“不行,”楊墨突然冷冷開口,“咱們這些人留在這,都是一個死。”

“那怎麼辦?”

阿麥突然擡眼掃了這幾個軍官一眼,沉聲說道:“我帶着一百人留下,在獅虎口攔擊韃子,其餘的人由楊隊正帶着往前,再往西走二百里,如果還找不到大營,就把人都散開,隱入山林!”

話一出口,大家都愣了,怔怔地看着阿麥,半晌說不出話來。留在獅虎口阻擊韃子,那分明就是去送死,就算獅虎口的地勢再險峻,可一百個人又能攔得了韃子多久?

阿麥不等大家迴應,乾脆利落地從地上站起來,“我去召集自願留下來的兄弟,你們趕緊組織大夥往前走。”

“這事不能靠自願!”楊墨突然在她身後冷聲說道。

阿麥慢慢地轉身看楊墨,楊墨毫不躲避地和她對視。

“那楊隊正有什麼高見?”阿麥淡淡說道。

楊墨嗤笑一聲,甩了手裡的樹枝,說道:“你現在是營官,沒道理讓你留下來阻攔韃子。我留下來,不用一百人,只要我的第二隊,我要讓韃子看看什麼叫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阿麥靜靜地看了楊墨片刻,說:“好。”

楊墨突然笑了,走到阿麥面前說道:“我還有事想和大人商量一下,能不能借一步說話?”說完不等阿麥答應,便率先轉身往隊伍對面一塊巨石後走去。阿麥猶豫了下,還是跟了上去,楊墨一直在前面走着,直到避開了所有人的視線才停了下來,轉回身等着阿麥。

阿麥跟過去,問道:“楊隊正有什麼事就說吧。”

誰承想楊墨一言不發,突然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猛地把她推到了石壁上,伸手死死地按住了她的肩。阿麥心裡一驚,剛想要掙扎,胳膊卻被他全都摁住了,他用身體把她抵在石壁上,一隻手把她的兩隻手腕攥住了拉到了頭頂,低頭用力堵上了她的嘴。

阿麥頭皮一炸,想不到他叫自己到揹人處竟是做此卑鄙行徑,不能呼救,只好擡了腿用力地去撞他的胯間,誰知他卻早有準備,早把腿擠進她的兩腿間,她一擡腿反而讓兩人的身體壓得更緊。而且他這簡直不是親吻,只管使勁地吸吮她的脣,用舌強行抵開她的齒關。同時,另一隻手順着她的衣角探進去,往上用力地握住了她的柔軟……

阿麥沒想到會在這裡受到這樣的侮辱,恨得只想把面前的人千刀萬剮,所以當他的舌探入她的口內時,她便暫時放棄了抵抗,只想趁其不備一下子咬斷他的舌。誰知她剛張開了嘴,還來不及咬下去的時候,楊墨卻突然從她身上抽身離開,一下子把她被禁錮的手腳都撒開了,退後了兩步喘着粗氣看她。

阿麥刷地抽出了腰間的刀,惱怒地抵在了楊墨的脖頸上,卻沒想到楊墨啞着嗓子說道:“現在死了也值了!”

阿麥一怔,氣息不穩地瞪着楊墨。

楊墨突然低低地笑了,壓低聲音說道:“親也親了,摸也摸了,你以後就是老楊家的媳婦了。要是你還有機會生孩子,別忘了讓一個姓楊,給我們老楊家傳個香火!”

楊墨說完用手直接推開了阿麥的刀,轉身便往外走去。阿麥站了片刻,腿上一軟差點跪倒在地上,然後就聽見楊墨粗着嗓子在那邊喊:“第二隊的兄弟給我集合!咱們在獅虎口讓韃子瞧瞧什麼是南夏的男人!”

阿麥把衣服抻平,平復了一下呼吸,隨後也大步向隊伍處走去,馬上集合了隊伍接着往前趕路。楊墨及他的第二隊則留在了原處,準備掉頭回去後面的獅虎口攔擊韃子。阿麥用力地抿着脣,告訴自己不要回頭,走了幾十步後,卻突然聽見楊墨大聲地在後面喚她的名字。她怔了下,緩緩地回頭,看到他在後面的一塊山石上笑得燦爛,衝着她招手,然後大笑着喊:“阿麥!別忘了,照看好我媳婦!”

他的笑容是她從未見過的絢爛,阿麥的眼前突然有些模糊,她用盡全身的力氣應了一聲:“好!”然後轉回身大步地往前走去。

是日,獅虎口一戰,江北軍第七營第二隊阻敵半日殺敵三百,隊中六十七壯士皆壯烈犧牲,隊正楊墨身中七創,斷一臂,倚壁而亡,至死刀未離手。

——節選自《盛元記事》

不知是誰先開始唱起了戰歌,慢慢地大家都跟着和了起來,阿麥也張了嘴,卻發現自己嗓子嘶啞得唱不出調來。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於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

豈曰無衣?與子同澤。王於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偕作!

豈曰無衣?與子同裳。王於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

楊墨最後留在阿麥記憶裡的就是他的那張笑臉,眼睛笑眯眯地彎着,嘴咧得極開,方正的下巴上滿是青色的胡楂……阿麥知道她再也不用擔心他會泄露她的身份了,也不用算計着怎麼殺他滅口了。可是……爲什麼心底的某個地方會絲絲作痛?

又往深山處走了兩天,軍中食物已經吃盡,到後面大家都是在用野菜充飢,幸好現在已是早春,不少耐寒的植被已經泛綠。長距離的奔波逃亡,耗到現在,幾乎所有人的體力都已經被榨乾,往往在趕路中就有些人突然倒下,從此再也沒能站起來。活着的人就沉默地挖個坑,把戰友下葬。坑很淺,只剛剛能把人埋住,大家已經沒有時間,也沒有那個力氣來好好地挖了。

活着的人還得繼續活下去,還得繼續往前走。

阿麥把身上僅剩的一小塊麪餅拿出來,用手掰碎了想塞到張二蛋的嘴裡,張二蛋死死地閉着嘴,說什麼也不肯張嘴。

“聽話,二蛋。”阿麥啞聲說道。

張二蛋卻拼命地搖着頭,到最後咧開嘴號啕大哭道:“大人,你們把我放下吧,我就是個累贅,你們丟下我吧!我求你們了。”他趴在地上,跪不起身來,只能用胳膊撐起一點來,便用額頭大力地撞着地面,“大人,我求你了,我不想再拖累你們了……”

阿麥伸出手去墊在了他的額頭下,“傻小子,現在再丟,前面的力氣不是白費了嗎?”

王七從前面拎了只兔子過來,眉開眼笑地對阿麥說道:“阿麥,你看看,要說比箭法,你絕對不如我。”他轉頭看到張二蛋還伏在地上嗚嗚哭着,忍不住罵道,“又他孃的犯老毛病,哭,哭,哭!好歹也是條漢子了,怎麼老跟個娘們兒似的。”

王七把手裡的兔子脖子割開,順手遞到阿麥面前,阿麥也不推辭,就着他的手,把嘴貼到豁口處閉上眼大力地吸了幾口,腥熱的兔血入口,化成溫熱的線落入腹中。腹中明明是空的,可是還是壓不住的噁心泛上來,她閉着眼屏了好半天的呼吸才強自將腥氣忍了下去。然後擡眼問王七:“逮到幾隻?”

“有個七八隻吧,不過這會兒兔子正瘦,沒多少肉。”王七回道,他又咧着嘴笑了笑,說道,“他孃的也怪了,這山裡的畜生們好像也都知道咱們兄弟要餓瘋了,大點兒的都不知道跑到哪兒去了,兄弟們想逮個虎啊狼啊的,他媽的,連個毛都沒見着。”

“把捉到的這些獵物給大夥分下去吧,先墊點。”阿麥吩咐道,沉默了片刻又說,“等過了前面的山谷到平家坳,如果還沒大軍的蹤跡,咱們就不再往西了。”

平家坳,烏蘭山脈深處崇山峻嶺間的一處狹小平原,如果要進行大規模的伏擊戰,這裡是方圓幾百裡的不二之選,阿麥知道,商易之清楚,估計常鈺青心裡也有數。

剛領着部隊進入谷口,那盼到望眼欲穿的江北軍斥候終於從前面縱馬飛來,阿麥站在隊伍面前都忍不住下意識地去揉眼睛,生怕這再是自己的幻覺。阿麥記得母親曾經講過的一個故事,說每個女子心中都有着一個英雄,在萬人矚目中身披金甲腳踩五彩祥雲過來救她脫離困境……而此刻,她覺得這個英雄不用身披金甲,不用腳踩祥雲,他只需要穿一身江北軍的軍裝,再騎匹馬就足夠了。

“來人可是江北軍的第七營?”那斥候勒住了馬,高聲問道。

阿麥走出一步,答道:“是。”

那斥候看了她一眼,又把視線投到衆人身上,高聲問:“校尉營官陸剛何在?”

阿麥擡頭看他,沒有說話,只招下手,身後揹着陸剛遺體的親兵從隊伍中走出,來到阿麥身旁立定。那斥候一愣,片刻後即躍下馬來,沉默地衝陸剛的遺體行了個軍禮,然後轉向阿麥說道:“將軍有令,所有人等速入谷,於平家坳處待命!”

“卑職得令!”阿麥一字一頓地答道。

斥候沒再多說,翻身上馬後繼續往後馳去。

南夏盛元三年三月,江北軍第七營引北漠常鈺青大軍至平家坳谷外,至此,七營一千四百二十七人,猶存三百九十二人。初八日,匆忙調來的江北軍步兵第五營從後襲擊北漠先鋒營,五營兵敗,殘部退入平家坳。

阿麥再次在江北軍的中軍大帳中見到商易之和徐靜時,只覺恍如隔世。

商易之一身輕便的錦袍,俊逸依舊。而徐靜,貌似只下頦上的山羊鬍子長了一點點。

商易之從座椅上站起身來,默默打量阿麥,好久沒有說話。倒是徐靜打破了沉默,微笑着說:“阿麥辛苦了。”

阿麥垂下了視線,恭聲說道:“不辛苦,是卑職的本分。”

商易之眼神一黯,轉身走到帳中掛的地形圖前,問道:“第七營走的什麼路線?”

阿麥走到商易之身邊,看了地圖片刻,然後伸出手指沿着這些日子以來走過的路線粗略地畫了一遍。

商易之的眼神突然有些恍惚,焦距無法投到地圖上,只是不由自主地追隨着她的手指。她的手原本就細長,現在更是幾乎只剩下了瘦骨嶙峋,指上猶帶着結痂的血口,全沒了往日的白皙修長。

“將軍?”阿麥試探地輕喚。

商易之猛地驚醒過來,轉眼間已經恢復自若,他轉頭看着阿麥的臉龐,點了點頭,說道:“知道了,你也辛苦了,先下去休息吧。”

阿麥目光清亮,衝着商易之行了個軍禮,然後從大帳中出來。剛走了沒多遠,突然聽到徐靜在後面喊她的名字,她轉頭,見徐靜竟從大帳中追了出來。

徐靜捻着鬍子嗟嘆,“唉,阿麥,你讓老夫說你什麼好呢?”

阿麥面上波瀾不驚,淡淡問:“軍師此話怎講?”

“十一日行軍一千二百餘里,實在出乎老夫的意料,你能引常鈺青主力來此實在是甚合老夫心意,可就是……”

徐靜捻鬚不語,見阿麥只是擡眼靜靜地看着他,並不肯接話,他有些尷尬地笑了下,說道:“可就是你來得有些快了點,老夫的局險些沒有設好。”

“是阿麥讓軍師失望了。”阿麥平靜地說道。

徐靜知道阿麥心中有氣,也不和她計較,只是瞭然地笑了笑,安撫道:“不是失望,是太驚訝了,老夫本還派出了四個營的兵力去吸引韃子,誰知他們都沒用上,只你一個第七營就把常鈺青的幾萬大軍都招來了。這連老夫都沒算到,感覺你小子簡直就是在牽着北漠韃子的鼻子,你上哪兒他們追到哪兒。”

阿麥說道:“是阿麥走運吧。”

徐靜緩緩地搖頭,問:“你怎麼招惹常鈺青了?”

阿麥苦笑一下,回道:“我把崔衍給殺了。”

徐靜小眼睛猛地睜大,驚愕地看着阿麥,“北漠輔國公崔家的那個崔衍?”

阿麥沉默地看着徐靜,徐靜點頭,自言自語:“難怪,難怪……”他突然目光如炬地看向阿麥,“老夫還有一事不明,你怎麼知道要把韃子引到平家坳?”

阿麥嘴角擡了擡,露出一絲略帶譏諷的笑意,回答道:“阿麥哪裡能猜到將軍和軍師會在此處設伏,阿麥只是把適合設伏的地方都去了一遍,湊巧在這裡撞見大營罷了。從阿麥帶人逃命的路線,難道軍師都沒有看出來嗎?”

徐靜一時噎住,微張着嘴看了阿麥半晌,終於淡淡笑了下,不以爲意地說道:“先下去休息吧,讓軍需處安排你們的駐處,等將軍回頭再分配你們的任務。”

阿麥笑笑,轉身離開。阿麥料想徐靜話雖這樣說,估計也不好意思再給她的第七營分配什麼任務,整個第七營已經被打殘打廢,半死不活的三百多人,還能做什麼?可沒想到過了二日,徐靜卻又找到了阿麥,神色頗爲歉意地讓阿麥再領個軍令。

“軍師敬請吩咐就好。”阿麥說道,她告訴自己不能帶出情緒來,可嘴角卻忍不住地想冷笑。

徐靜神色凝重,說道:“我也知道這樣對不住你,可常鈺青守住谷口不肯深入,既然已經走到了這個地步,我們必須把他引進來了。”

“那就讓我們第七營再去送死?是不是第七營的一千四百二十七人不死絕了,軍師就不甘心?”阿麥冷笑道。

徐靜沉默了下,說道:“我知道你心裡有怨恨,可是這是大局所需!”

“大局?”阿麥語氣是從未有過的尖刻,“大局就需要可着我們第七營死嗎?我們的命就那麼不值錢?就活該做靶子?將軍就非要滅了我們第七營?”

“阿麥!”徐靜突然厲聲喝道,“不要說渾話!你們在做靶子,將軍呢?他還不是在用自己做靶子!你也在這兒待了兩天了,這裡駐了多少兵力你難道沒有看出來?主力根本就沒在這裡,可將軍在這裡,這說明什麼?他自己也在做誘餌,我們在賭,賭常鈺青會冒險進來吃掉江北軍的中軍大營!賭他就算知道這裡有詐,也不肯放棄除掉將軍的念頭!”

阿麥說不出話來,僵了片刻後哽着嗓子說道:“可我們第七營已經沒法打了,現在還能活下來的人也是半死不活了,這些日子的煎熬,都不成人形了。”

徐靜嘆了口氣,語氣放緩了下來,“不用你的第七營,我從其他營裡拿出五百人來給你用,打出你的旗就行,只是……”

“我明白,”阿麥接口道,她深吸了一口氣,說道,“我去谷口叫陣。”

徐靜沉默了片刻,輕聲說道:“這是我的主意,將軍原本不同意的。”

原本,阿麥苦笑,只是原本而已,結果還是同意了。

徐靜轉身離開,臨走時又看了阿麥一眼,“你多保重!回來了,我力保你升爲校尉!”

阿麥笑笑說道:“多謝軍師好意。”

常鈺青一路緊追着阿麥到此,在把江北軍第五營逼入平家坳後反而不着急起來,只駐兵守住了谷口,毫不理會江北軍的挑釁。

這日一早,軍中副將便過來告知又有敵將叫陣,常鈺青頭也沒擡,冷聲說道:“不理。”

等了片刻不見副將答話,常鈺青這才擡眼看過去,見那副將面露遲疑地說道:“將軍,是江北軍的第七營。”

常鈺青眼中一寒,冷笑道:“商易之倒是無所不用其極了,還敢用第七營來叫陣。本將倒要去看看這個第七營還拿什麼來叫陣!”

常鈺青披掛整齊出了大帳,陣前早已有幾千北漠軍將士在嚴陣以待,對面不遠處就是前來叫陣的江北軍,人數不多,左右不過幾百人的樣子。常鈺青冷笑一聲,轉身正欲離去,卻又被身旁的副將叫住:“將軍您看!”

常鈺青轉過身眯眼看去,見江北軍中突然豎起了一面大旗,上書一個“麥”字,迎着風獵獵作響。常鈺青心中一動,隱約有些明白了那半個字是什麼意思。當日崔衍在昏迷前曾在他手中寫了個“女”字,另外半邊沒有寫完,他當時只道是軍中出了奸細,現在卻突然間明白過來崔衍要寫的是個“她”字!

“備馬!”常鈺青寒聲說道。

旁邊的副將有些發愣,剛纔將軍還說不要理會江北軍的挑釁,可這會兒工夫爲何卻又要親自上陣了呢?有侍衛把常鈺青的坐騎照夜白牽了過來,常鈺青翻身上馬,手拎長槍來到陣前,遠遠望去見對面大旗下果然站了個披掛整齊的江北軍將領,外披明光鎧甲內襯黑色徵袍,一條猩紅披風更是襯得她脣紅齒白,面如冠玉。

果真是她!

常鈺青萬萬想不到豫州城內的女細作會在江北軍中出現,且搖身一變成了江北軍第七營的營官。他原來還詫異崔衍那樣身手的人怎麼會被人傷到了喉嚨,現在見了阿麥,一下子全明白過來,料想定是和自己死去的那兩個親衛一樣,是在毫無防備間才被阿麥傷了要害。常鈺青嘴角輕抿,面上只是冷笑,心中卻已是怒極。

阿麥看清了北漠陣中出來的將領竟然是常鈺青時,心底的懼意一下子涌了上來,可這個時候萬沒有再退的道理,只好硬着頭皮拍馬上前兩步,高聲叫道:“叫崔衍出來受死!”

此話一出,常鈺青面色鐵青,額頭青筋直跳,怒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了,立馬橫槍地看了阿麥片刻,突然仰面大笑。

這就成了,阿麥心道,這哪裡還用着她身後的這五百勇士,只需要她一個阿麥就足夠了,估摸着常鈺青現在生吃了她都不覺得解恨。

常鈺青躍馬出陣,按照常理,這邊叫陣的戰將就應該屁顛顛地拍馬迎上去纔是,想常鈺青可是一軍主將,名震四國的名將,他能出陣那是看得起你,大大地看得起你,這落在一干軍人眼裡,先不論死活,就是一種榮耀!

不過於阿麥而言,她倒是一點也不想要這種所謂的榮耀,更沒有活膩歪了的想法,所以,見常鈺青挺槍出陣,她便做了個於她那玉樹臨風、卓爾不羣的形象十分有損的動作,右手一揮,讓身後的人一擁而上……

北漠那邊的將士見敵方的將領竟能無恥到如此地步,都不由得有些發呆,被副將吼了一嗓子才知道跟着衝了出來,雙方人馬瞬時便攪在了一起。

常鈺青長嘯一聲,長槍揮舞間寒光點點銀光閃閃,扎、刺、攔、點、撥……幾乎每一槍下去均要帶走一條人命,竟是直奔阿麥而來!

阿麥看得心驚膽戰,竟連反應都沒了。一直跟在她身邊的張生用刀背狠拍了一下她坐騎的馬頸,大聲喊道:“快走!”阿麥這才猛地回過神來,撥轉了馬頭就往後疾馳而去。張生卻縱馬躍出,衝着常鈺青就迎了上去。

常鈺青冷笑一聲,長槍一探如潛龍出水,直衝張生的面門而來。張生大驚,急忙側頭去躲,同時長刀疾削,將將擦到了槍尖。常鈺青不肯和他糾纏,槍尖一挑順勢把張生挑翻落馬,繼續向阿麥追去。

可就這麼片刻的耽誤,阿麥縱馬已經馳遠,眼看着就要衝到了後面的江北軍大軍前。軍中打起了旗語,讓阿麥領兵轉向側翼,不許衝擊己方的兵陣。阿麥暗罵一聲,撥轉馬頭馳向一側。陣中的弓箭手從盾牌後站起,拉弓對準了遠處追過來的北漠兵。

常鈺青本衝在最前方,見狀猛地勒馬,照夜白長嘶一聲人立而起。常鈺青順勢把長槍往地上一紮,反手摘弓,指間扣一枚流星白羽箭,拉弓便向阿麥射去……

像是有所感應一般,阿麥在馬上下意識地回首,只見身後不遠處常鈺青飛馬揚弓,疾射而來。瞬間,阿麥腦中閃現無數回憶:想當日在那漢堡城頭,常鈺青談笑間射向自己,險些將她釘在城牆之上;豫州城裡,他隨意甩出的箭便險些射穿自己的肩膀。而今他全力而發,威力自然非同尋常,不過彈指之間,那箭已挾風雷之聲來到面前。阿麥雙眸驟緊,只覺得腦中似有根弦猛地一緊,牽扯着全身的筋絡都跟着抽搐起來,想要躲避,可身體卻似已不聽使喚。

完了!阿麥心道,自己的小命看來就要丟在這人手上了。

可就在這瞬間,突然只聽另一側傳來尖銳的破空之聲,阿麥來不及反應,一支羽箭便緊貼着她的鬢邊擦過,啪的一聲,空中似乎有驚雷響起,轉眼間那箭已與常鈺青所射來的羽箭在空中相撞,瞬時間火花四濺,兩支羽箭頓時爆裂粉碎。

事發突然,常鈺青也不由得一怔,可隨即嘴角卻浮現一絲冷笑,回手從箭筒中連抽幾支箭,並不刻意瞄準,只飛速搭弓一一射去。他動作奇快無比,片刻工夫便已射出十幾支,箭箭不離阿麥左右。

此時的阿麥已經無暇去看常鈺青向自己連射疾發的追命箭,從剛剛兩支箭在她面前爆裂之後,她便轉回身緊貼在馬背之上,不再理會身後的常鈺青,只是策馬狂奔,她很清楚,只要早一步馳回江北軍陣中,便能早得一分安全。

可就在她飛馬回營之時,突聽得陣前兵士們發出一陣驚呼,只見隊列之中,商易之策馬而出,回手間已取出十餘支箭,手中一捻,將其扇形排開,擡弓搭箭,弓如滿月,放手之間,那羽箭便如流星般直向阿麥射來。

低頭,再低頭。阿麥已經沒有選擇,只有將身體壓得更低,幾乎貼到了馬背之上。只聽得頭頂破空之聲驟起,一個連着一個的爆裂聲響起,緊接着,便有碎木屑飛濺而來,打在頭上臉上,隱隱刺痛。

軍中爆出震天的喝彩聲,阿麥的馬已衝到陣前來到商易之馬前,商易之信手微撥馬頭,避開直衝過來的阿麥。

一直衝到弓箭陣前,阿麥才收住前進之勢,可那馬卻停不下來,情急中她只得猛勒繮繩,胯下坐騎雙蹄高高揚起,幾乎把她掀翻下去。半晌,阿麥才控制住馬勢,在陣前停了下來。由於驚嚇連連,此時她已面無血色,鬢角臉頰處更有一道道紅痕,越發顯得驚魂未定。雖然剛從鬼門關衝出來,可阿麥卻不敢怠慢,掉轉馬頭立在了商易之不遠處,向對面陣前的常鈺青看去。

見此情形,常鈺青冷笑,棄弓取槍,槍尖遙遙直指商易之。只聽得戰鼓聲驟然響起,兵士以矛戈頓地,發出地動山搖般的響聲。

這邊商易之卻面不改色,只揮手讓後面的弓箭手往前壓上,發令官一聲令響,只見萬支羽箭如流矢般飛射向敵軍陣前,遮天蔽日。

只一輪箭雨下去,北漠軍中就倒下了士兵無數,常鈺青把一支長槍舞動得潑水不進,不但不退反而縱馬向江北軍陣前衝了過來。一見主將如此英勇,北漠軍士氣大漲,呼喊着衝着江北軍陣撲過來。

江北軍中的弓箭手速射過幾輪之後往後退去,換上了步兵向前,由軍中的幾員猛將帶領着衝着江北軍對衝了過去。

有親衛上前欲護着商易之退向陣後,卻不想商易之擡手止住了他們。他再次抽箭搭弓,把弓拉到大滿,可手指卻遲遲沒有鬆開。

遠處在人羣中廝殺的常鈺青突然向這邊看了過來,目光如炬,在看到商易之後頓了下,嘴角輕輕彎起,掛上了一絲譏諷的笑。

商易之笑了下,緩緩垂下了弓。

“放出信號,讓唐紹義從後面衝擊北漠的大營吧。”商易之吩咐旁邊的傳令官。

與此同時,北漠軍中一名軍官縱馬奔到常鈺青的身邊,報告說大營後發現江北軍騎兵聚集。常鈺青冷笑一聲,說道:“來得正好,我就怕他們不來呢。”

長谷外,唐紹義靜靜地坐在馬上看着遠處山巒,在看到一處峰頂燃起了狼煙之後,終於慢慢地舉起了佩劍。

而在更遠處的山林中,姜成翼還帶着五千北漠鐵騎在靜靜地守候着……

史載這是一場極其混亂的戰爭,先是時爲隊正的麥帥領五百殘兵引北漠常鈺青大軍輾轉一千餘里至平家坳,然後是當時還是江北軍主帥的夏成祖以身犯險,激得常鈺青不顧一切地領軍深入,然後是唐紹義以騎兵兩千從後奇襲北漠大營……一般戰役到這裡也就該結束了,可惜指揮這場戰役的雙方統帥都是不怎麼厚道的人。

常鈺青不厚道,明知前面是坑還往裡面跳是因爲他還留了後手,讓姜成翼帶着五千精銳騎兵潛伏在後,爲的就是要吃掉江北軍的伏兵。商易之和徐靜更不厚道,愣是把唐紹義的騎兵也作爲了餌,真正的一千騎兵精銳卻是奔了北漠大軍的糧草而去,一把大火,趁着風勢,把幾萬人的糧草燒了個乾淨……然後,商易之便帶着江北軍迅速地消失在了烏蘭山脈的崇山峻嶺中。

原來,商易之和徐靜的真正目的不是想吃掉常鈺青的大軍,而是要……餓死他們。

混亂,亂成一團麻的戰役,可更亂的還在後面。原本被徐靜派出去當做誘餌的江北軍四個營,雖然在開始沒能起到引誘北漠大軍的作用,可在後來卻起到了意料之外的作用。要說還是中級將領們老實,當然,老實這個詞也可以用另外一個詞來替換,那就是“死心眼子”。將軍和軍師吩咐了要打一下就跑,他們便打一下就跑,可發現北漠人根本不追,捱打了也不追,這江北軍也奇怪了,只好回頭再打一下……這就有點像幾個小孩子拿石塊丟個大人,雖打不死,卻能打疼打流血,也着實讓捱打的人心煩。

不是常鈺青不想追,是他實在沒工夫追,軍中的士兵也沒體力再和江北軍在山中繞圈子玩。自從糧草被燒,常鈺青便急命軍隊後撤,想找個地方補充糧草,可找了幾個原本標註爲村鎮的地方,卻發現早都已人去屋空。人不在了,家畜和糧食自然也不會留下,原來商易之還給他來了一手“堅壁清野”。

平家坳一戰,北漠軍損失了不足一萬人,而從平家坳到走出烏蘭山,北漠軍卻損失了將近兩萬,四千騎兵下馬變步兵,戰馬均被殺死充了軍糧。

走出烏蘭山後,從豫州運過來的救急糧草也送到了。困頓不堪的北漠軍戰士們精神均是一振。常鈺青吩咐軍需官去安排糧草事項,然後自己也出了大帳,獨自牽了照夜白出來,一人一馬在野地裡漫無目的地轉悠。轉到了一處對着烏蘭山的緩坡處,他撒開照夜白,放任它隨意地啃着地上鑽出來的嫩草,自己卻在緩坡上尋了處地方躺了下來,隨手扯了根野草莖放進嘴裡叼着,頭枕着胳膊看着遠處高低起伏的烏蘭山脈發呆。

這是他人生中的第一場失敗,而且敗得徹底。幾千騎兵變成步兵,五萬大軍現在只剩下了兩萬出頭……唯獨能給他點安慰的是崔衍總算活了下來,崔衍受傷後就被送回了豫州,今天信使捎來了他的平安信。

其餘……他敗得一塌糊塗。

想不到他常鈺青也會有慘敗的時候,想不到商易之和徐靜竟能做出如此計謀,想不到那個叫阿麥的女子竟然會是江北軍中的軍官!一抹嘲弄的笑爬上常鈺青的脣角,那雙看似平靜的眸子裡激流暗涌。

這一次,有太多的想不到了。

不遠處的照夜白半天不見主人動彈,跑過來探下頭頗有靈性地蹭了蹭他的頭臉。他伸出手輕輕撫摸着照夜白,目光仍注視遠處的烏蘭山脈,輕聲說道:“過不了多久,我們就會再打回去的……”

同一片天空下,是烏蘭山中的江北軍大營。其實不能叫做大營,因爲從平家坳之役後,江北軍就被商易之分成了幾路逃竄。其實也不能叫做逃竄,按照徐靜的說法那叫戰略轉移。

張二蛋的傷勢已好了大半,那樣的一刀,雖然崔衍到最後收了力道,可還是幾乎把張二蛋的後背砍成兩段,沒能要了他的命簡直就是奇蹟。阿麥看着軍醫給他換好了藥,讓他一個人在帳中趴着,然後送軍醫出了軍帳,先隨意地問了幾句張二蛋的傷情,隨後就把話引到了將軍身邊的侍衛官張生的傷勢上。

“張侍衛官的傷勢也無大礙了,那一槍只是挑穿了他腰側的皮肉,並沒有傷到內臟。只是——”軍醫低低地嘆息一聲,“混戰之中,張侍衛官的一條腿被馬踩折了,接骨又晚了些,怕是以後行走會礙些事。”

軍醫搖着頭離開,阿麥失神了片刻,還是轉身往中軍處走了去,等走到了張生的帳篷外,她又停下了腳步。

這一刻,阿麥有些不知該如何去面對張生。

張二蛋也是爲了保護她而受傷,可她能夠坦然地面對他,因爲他護了她,而她也沒有捨棄了他,不管多難,她都一直沒有拋棄過他。可對於張生,阿麥心中卻存了一份愧疚,在常鈺青紅着眼向她衝殺過來的時候,是張生擋在了她的身前,而她卻掉轉了馬頭往後逃去。她不知道自己當時爲何毫不猶豫就把張生丟在了身後。

也許潛意識裡她一直把張生當做商易之的人,而不是像張二蛋那樣是她的兄弟。商易之可以隨意地拋出她去做誘餌,於是她也便把張生隨意地拋棄了。

正在猶豫間,卻突然聽見身後有人叫:“麥大人?”

阿麥回頭,見是商易之侍衛隊裡的一名親衛。那侍衛看了看阿麥,又看了看帳門,有些奇怪地問:“麥大人,果真是你,是來看張大哥的嗎?爲何不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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