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大爺金榜題名後自然是滿心歡喜,少不了要約起一衆同年拜望座師,到禮部領恩榮宴,又要上表謝恩,到孔廟行禮易頂服,真是忙個不休。雖是忙,可他忙的心甘情願,忙的興興頭頭。
裴大爺忙忙碌碌,裴三爺也沒閒着,給家裡寫信報喜訊、打賞下人、應酬親朋等事,都歸他管。魏國公府送了賀禮來,裴三爺特地上門道謝。
裴三爺到了魏國公府,門房點頭哈腰的把他讓進去,“國公爺在家呢,請六姑爺到書房去見見。”裴三爺聽見要見岳父,不由的心生懼意。
魏國公出自將門,戎馬生涯大半生,身軀偉岸,不怒自威。裴三爺對這位岳父有些敬畏,到了他面前不只恭敬,還拘謹的很。見岳父,對裴三爺來說,算是件苦差。
“他老人家總是忙的不着家,今兒怎麼叫我遇上了?”裴三爺暗暗納悶。
還以爲對岳母道個謝、陪岳母閒話幾句便可,誰知會遇上岳父!這可真是措手不及。
裴三爺硬着頭皮去了魏國公的書房。
魏國公雖是武將,書房卻佈置的極是古樸典雅,琴、幾、爐、尊錯落有致,擺放得宜。書房正中設着一張寬大的嵌大理石黃花梨桌案,桌案後坐着一位身穿錦袍的老者,他滿臉風霜之色,面目如刀削斧鑿一般,透着硬朗堅毅。
這位,當然是魏國公了。
裴三爺恭恭敬敬的上前行禮,“岳父大人安好。”魏國公微笑,“三郎不必多禮。”裴三爺拘謹的椅子上坐下,心中忐忑,不知一向威嚴的岳父要跟他說什麼。
魏國公笑道:“六姐兒可好?這孩子從小被你岳母慣壞了,性子嬌的很,我和你岳母總是擔心,怕她在公婆夫婿面前,失了禮數。”
裴三爺忙站起身,滿臉陪笑,“岳父,娘子她很好,很賢惠,家父家母很喜歡她,全家上上下下都對她讚不絕口。”
魏國公擡手示意裴三爺坐下說話,面目含笑,“你莫誇她。她的性子我還不知道麼,最是嬌縱刁蠻的。”
口中雖這麼謙虛着,魏國公的笑意卻一直蔓延到了眼角眉梢。顯然,裴三爺的話令他極爲開懷。
裴三爺原是有些提心吊膽的,到了這會兒,卻覺得心可以放回肚子裡了,不必多慮。敢情岳父大人是不放心娘子啊,看不出來,他老人家那般有威勢,寵愛起女兒來,卻也跟尋常父親一模一樣。
魏國公溫聲託付,“三郎,六姐兒是婦道人家,頭髮長,見識短,若她有什麼不周到之處,你看在我和你岳母的情面上,多擔待她。”
裴三爺忙道:“娘子諸事妥貼,岳父,我沒的好擔待啊!”
魏國公微微而笑,笑容很平和,竟有幾分可親之意。裴三爺原本是怕他的,見他這樣,膽子也壯了,暢所欲言,“岳父大人,娘子她並不是頭髮長見識短,她是頭髮長,見識也長!她很有見識的,真的,大嫂二嫂都這麼誇她。”
“家父說過,見識分長短,不分男女。女人,未必一定見識短。”裴三爺笑道。
裴太守清正,卻不迂腐。他曾很是不贊成的提及,“什麼叫頭髮長見識短?頭髮長短,和見識長短之間,有何干系?見識分長短,不分男女。”
世間固有許多愚蠢婦人,可也有不少聰慧女子。
男子也是一樣,有人具備遠見卓識,有人只是鼠目寸光。
裴太守和方夫人伉儷情深,永遠不會像有些自以爲是的男人那樣斥責妻子,“婦道人家懂什麼?”他和方夫人一直是有商有量,互敬互愛的。
父母的相處模式當然能影響到子女,裴家三兄弟也並不鄙薄妻子的見識,遇事和妻子商量,是他們共同的習慣。
“不過,娘子似乎……總有些心不在焉。”裴三爺模模糊糊想道。
魏國公欣慰的點頭,感慨道:“三郎,把六姐兒嫁到你家,我和你岳母放心,一百個放心,一千個放心!”
裴鍇這樣的人,是不會變臉的。徐家富貴,他待六姐兒這兒媳婦寬厚平和,若徐家有一天落敗了,他還會一如從前。
“我,怕是很快要出征漠北了。”魏國公的聲音平靜中透着蒼涼,“北元王庭如今有了新主人,囂張的很,頻頻挑釁我天朝邊界。聖上大怒,已決意出兵。”
裴三爺吃了一驚,“岳父,您又要領兵出戰?”魏國公是沙場老將了,打仗對他來說是家常便飯,可是,他都快六十了呀。
朝中這麼多年輕將軍,爲什麼一定要岳父這名老將?
魏國公見他神色間滿是關切之意,心中一暖,“六丫頭這小女婿,倒是個實誠孩子。”他是帶領過千軍萬馬的統帥,生平見過無數鮮血、殺戮,早已心硬如鐵。可是,面對親人,卻是不一樣的。
“一場尋常戰役罷了,不值一提。”魏國公淡笑,“三郎,你見着六姐兒,告訴她,莫爲爹爹擔心。”
裴三爺忙不迭的答應,“是,岳父大人。”
魏國公又細細問過裴珩、裴璟、裴琳,“淘不淘氣?身子骨可結實?唉,我這些孫子、外孫子裡頭,只有珩兒、璟兒、琳兒這三個孩子,還沒有見過面。”
魏國公其餘的女兒都嫁在京城,只有小女兒遠嫁。而且,小女兒遠嫁之後,從未歸寧。
裴三爺笑道:“這不值什麼!岳父大人,等您凱旋歸來,我和娘子帶孩子們回京,讓孩子們拜見外祖父、外祖母。”
魏國公是縱橫疆場幾十年的老將了,又是很胸有成竹的樣子,裴三爺沒往他會打敗仗上想。
魏國公微笑,“如此甚好。”
裴三爺到了這會兒纔想起來自己的來意,忙站起身道謝,“蒙您厚賜,家兄和我,都感激莫名。”魏國公笑着搖頭,“至親之間,原是應當的。”
正說着話,魏國公夫人差了侍女過來相請。魏國公微曬,我纔不過和六女婿說了一小會兒話,夫人你便不放心了?我又不是老虎,我又不吃人。
魏國公擺擺手,放裴三爺走了。
裴三爺雖說和他相談甚歡,可心裡對他到底還是懼怕的,見他放人,忙高高興興的告辭。
魏國公夫人待他一向和氣親熱,見魏國公夫人,他是極樂意的。
“大郎金榜題名,大喜啊!”才見了禮問了好,富態白淨的魏國公夫人便笑容可掬的開口道賀。
“託您的福,同喜同喜!”裴三爺笑着道謝。
“頭回會試便中了,大郎真是了不起。”魏國公夫人嘖嘖,“三郎,你大哥這會兒該是高興壞了吧?”
“也沒怎麼高興。”裴三爺笑,“他早就知道了!”
裴三爺把小阿玖的英雄事蹟很誇張的講了一遍。瞧,小阿玖點了兩回頭,大哥便順順當當過了鄉試、會試!小阿玖伸出兩個指頭,大哥便中了二甲!
“哎喲,這可神了!”魏國公夫人笑的合不攏嘴,“你家這寶貝小姑娘,真讓人希罕啊。”
這話裴三爺愛聽,得意洋洋的點頭附合,“可不是麼,我家小阿玖,可希罕人了!”
把小阿玖誇了個天花亂墜。
魏國公夫人笑咪咪聽着,不時會意的點頭。
蘇州府衙後宅,高朋滿座,親友雲集,觀看裴家九小姐抓週。
阿玖,一歲了。
她已能跌跌撞撞的走幾步路,也能含混不清的叫“爹”和“娘”。不過,“祖父”“祖母”這樣的發音對她來說還是暫時有些困難,“伯母”“嬸嬸”就更別提了,不會。
倒是八個哥哥們,因爲人數衆多,今天你教教,明天我教教,教的多了,小阿玖竟真的開口叫了“的的”。
她確實是在叫哥哥,不過發音不準,叫出來就成“的的”了。
小阿玖才學會叫哥哥的那一天,裴瑋等幾個大孩子歡呼出聲,“小阿玖真能幹,會叫哥哥了!”裴瑅、裴璟等幾個小不點兒樂的翻起了筋斗,“妹妹終於會叫哥哥了呀,來之不易,普天同慶!”
老八裴琳才一歲多,還是個白白胖胖的小肉球。他很殷勤的跟在哥哥們屁股後頭,見哥哥們翻筋斗,他滿心想跟着學,可惜實在學不會,急的直跺腳。
八個哥哥圍住小阿玖,不停的要求,“好妹妹,叫哥哥!”阿玖瞅着眼前一張張殷切的面龐,很善良的不忍心拒絕,一遍又一遍叫着“的的”。
一個人想要善良、想要善待周圍的人,是要付出代價的。這不,阿玖叫的小嘴都要發麻了,哥哥們也沒聽膩,還樂呵呵的要求,“妹妹,再叫聲哥哥!”
我都叫煩了,你們還沒聽煩?!阿玖真想仰天長嘯。
哥哥們這種做法看上去有些無聊,可是,要說起來也不怪他們。阿玖才一歲,皮膚白白的,眼睛大大的,睫毛長長的,一臉甜甜的笑,別提多招人喜歡了。這樣的小姑娘嘻嘻笑着叫“的的”,他們怎能不愛聽?
多少遍也聽不煩。
知道阿玖要抓週,哥哥們紛紛貢獻出自己的看家寶貝。有拿出珍希孤本的,有拿出名貴硯臺、筆墨、筆洗、硯屏的,裴瑅最大方,拿來一個小巧可愛的玉算盤。這玉算盤是用上好黃梨木做成,上面的算盤珠子,粒粒都是剔透的綠色美玉。
擺在小阿玖面前等待她挑選的,有高雅的書本、筆墨、紙硯、琴、棋等,有女孩兒喜歡的脂粉奩、名色首飾,也有紡車、針線等等。
阿玖邁着蹣跚的步子走過來時,顧氏含笑看了她一眼,目光落在一輛小巧的紡車上。
阿玖,這紡車大伯母替你做的很好看,你喜不喜歡?挑這個吧,女孩兒挑紡車,長大後準是個小淑女。
女子,必須賢淑。
平時很聰明、很善解人意的阿玖,沒理會她。
阿玖大眼睛瞪得圓圓的,一樣一樣端詳着眼前的各項物品。
她那板着小臉、一臉嚴肅認真思索的表情映入衆人眼中,備顯趣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