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會讓你的皇后孃親不高興呢?”皇帝凝視衛王,慢慢問道。
衛王沒有猶豫,“您是父皇陛下,您纔是帝國的主人,這座宮廷的主人,母后殿下亦需聽命於您。”
皇帝微微笑了笑,眼神銳利,“若是要和你大哥起爭執,你會怎樣。”
衛王輕聲道:“我聽您的,您讓我怎樣,我便怎樣。”——
小師妹的力量好大。皇帝又是無語。
“起來吧。”皇帝吩咐,“今後朕不只你的父皇陛下,也是你的老師,知道麼?朕說什麼,你便要做什麼,不準偷懶,不準有異議,不準撒嬌耍賴。”
衛王恭敬的拜下去,“是,陛下。”
衛王站起身,面『色』猶豫,“那,往後我還能叫爹不?”皇子皇女小時候大多是叫“爹”,長大之後就不一樣了。隆重的場合,他們全部要稱呼皇帝“陛下”或“父皇陛下”,私下裡見着皇帝的,親近的還能叫爹,不親近的,就要尊稱“父皇陛下”,或“父皇”。長大後還能叫皇帝做爹的,那絕對是宮中寵兒。
皇帝雖然很想讓這散漫的小兒子舊貌換新顏,可是想到他會一天一天變的老成持重,不再跟自己撒嬌胡鬧,又覺着若有所失。“小十,私下裡,你還是叫爹吧。”皇帝留戀的說道。?? 阿玖126
衛王高高興興的答應,“是,爹。”
衛王依舊被皇帝抓過來幹活兒,不過,從前皇帝只是命他一字不錯的記錄,現在卻會告訴他爲什麼要這麼批示,內閣票擬妥當要怎麼辦,不妥當又要怎麼辦。衛王長長舒了一口氣,“爹,從前我只敢記,不敢想,快把我悶死了。如今好了,我肩膀上扛着的這個腦子,總算敢用了。”
說完,還怕皇帝聽不懂,緊着解釋,“爹,我小師妹堅持說人是用腦子來想事,不是用心。我拗不過她,便跟着她這麼說了。”衛王這是一片好心,“心之官則思”,大家都認爲心纔是用來思考的,他忽然說腦子總算有用了,怕皇帝莫名其妙。
衛王一提起小師妹,眼睛便亮晶晶的,璀璨如夏天夜空中最耀眼的那顆星子,卻又氤氳着似水柔情,更加燦爛動人。皇帝到了這會兒,真是認命了,好吧,朕的小十肯走上康莊大道,不爲別的,爲的是他小師妹。這個認知讓皇帝很有挫敗感,頗傷自尊心,不過,事已至此,不服不行。
衛王從皇帝這兒告辭的時候,申請去看章皇后。他信誓旦旦,“爹,我對您,是孝順;對娘,是孝敬,不一樣的。爹,孝順,就是既孝敬,又順從。”皇帝被他哄的很開心,笑着打趣,“真的既孝敬又順從麼。小十,爹若說錯了,你可怎麼辦。‘阿臾曲從,陷親不義’?”衛王收起笑臉,神『色』鄭重,“您是英明君主,怎會出錯?爹,在小十的心目中,您永遠都是對的。”皇帝樂了樂,“這話爹愛聽。”
馬屁拍的不錯,再接再厲吧,小十。
衛王奉了皇帝口諭,由高內侍帶着,去到坤寧宮看望章皇后。章皇后這會兒正煎熬呢,見了衛王,如獲至寶,“小十,娘可見着你了!”拉着衛王的手,淚如雨下。
衛王雖是怨她,卻也心疼她,扶她在榻上坐下,柔聲安慰,“等爹氣頭過了,我給您求情去。這會子不成,您再忍耐些時日。”高內侍就在旁邊站着,章皇后心裡抱怨皇帝也不敢說,卻也不甘心半句不提,哭泣道:“陛下,怕是厭棄我了。小十,我老了……”衛王聲音溫柔,“怎會?爹是最念舊,最有情的。”他暗中掐了章皇后一下,章皇后驚覺,忙含淚說道:“小十說的對,陛下最念舊,我是他的原配嫡後,便是犯了錯,他素來寬宏大量,不會降罪於我的。”
章皇后說了許多懺悔、認錯的話,當然都是說給高內侍聽的。她被關的嚴嚴實實,就是想寫道謝罪表章都沒人替她往外遞,初見衛王那會兒她情緒複雜,這會兒回過味兒來,一味認錯。
衛王沉『吟』片刻,“娘,那位高人,究竟在哪裡?您告訴我,我自有道理。”見章皇后猶豫着不說,耐心勸她,“您肯定是被什麼江湖術士騙了,等我把這混蛋捉將出來,痛毆一頓,替您出這口惡氣。”章皇后偷眼看了看高內侍,見他躬身站在一邊,面含微笑,不由的很是頭疼,含混的推拖,“小十,娘這會兒心神大『亂』,實在想不起來。”
衛王是一心爲了章皇后着想,纔要把那所謂的世外高人給找出來,讓他現出真面目。既然那位高人能說動章皇后,想來口才極好,若把那人帶到皇帝面前,皇帝見識過那人的口舌之利,或許會憐憫章皇后被惡人矇騙,原諒了她,也說不定。卻沒想到,章皇后推來推去的,就是不肯告訴他。
“既然娘想不起來,那就算了。”衛王彬彬有禮的說道。
章皇后是他親孃,當然聽出了他聲音中的疏遠和冷淡,心裡便有些慌,她用哀求的目光看着衛王,好像在無聲的說,“兒子,別生孃的氣。”
衛王便有些不忍心,衝她眨眨眼,表示,“娘,我不在意。”章皇后又是欣慰又是放心,忍不住長長舒了一口氣。
電光石火間,衛王驀然明白了,“娘,您從沒見過那高人,對不對?那所謂的高人是大哥告訴您的,對不對?大哥一說,您便信了,對不對?”他一句接一句的問着章皇后,眼神沉鬱。?? 阿玖126
章皇后有些慌張的看了眼高內侍,“不是你大哥,不是你大哥……”衛王伸出臂膀扶着她,面『色』誠懇,“大哥是長子,是儲君,您當然器重他遠遠勝過器重我,這我是明白的,我從小就明白。可是,娘,您疼愛我,和疼愛大哥是一樣的,對不對?”說到後來,他聲音中已有了哀求之意。
章皇后真情流『露』,輕輕撫『摸』他的臉頰,“那是自然。小十,娘疼愛你,和你大哥、你大姐二姐,都是一樣的。你們四個,都是娘身上掉下來的肉啊。”
衛王靠在章皇后肩上,悶悶道:“往後不許幫着大哥欺負我!您再這樣,我便惱了!”章皇后苦笑,“哪會?小十,你是孃親生的,娘哪裡捨得?”不曉事的孩子,那不過是個略微出衆的姑娘罷了,沒了她,難道娘不會替你聘娶更好的王妃?死心眼的小十。
章皇后明知高內侍在旁邊站着,不敢把話說的太明白,“小十,兄弟之間要友愛,明不明白?你和你大哥、你大姐二姐同母所生,更和別人不同,切記,切記。”小十,我和你大哥都被關起來了,寧壽福壽想必都見不着陛下,咱們母子五人,能指望的可是隻有你了呀。
衛王直起身子,神『色』變的有些冷淡,“是大哥的,我不覬覦;是我的,大哥也不許搶。娘,兄弟姐妹之間,各人守着各人的本份吧。我凡事都會聽命於父皇陛下,不敢自專。”——
皇帝是很勤政的君主,經常召見閣臣、朝中大員議事。他做皇帝時間久了,積威甚重,朝臣們議事歸議事,很少有人敢出言干涉後宮事務。不過,這回他關押章皇后、太子,裴閣老卻是大膽進言,表示反對,“陛下,皇后母儀天下,縱有小錯,不宜深究。太子系陛下親子,國之儲君,若他處事不當,尚請陛下徐徐教導。”
裴閣老一提議,林尚書也站出來了,“陛下,臣附議。”
裴閣老和林尚書這一站出來,首輔楊大人頗覺狼狽。按說他纔是羣臣之首,內閣之首,皇帝這回重懲章皇后、太子,以及貶謫金鄉侯、景奇等人,他卻連原因也沒打聽明白,當然更不敢冒然開口。誰知,裴閣老卻是不經過他,便這麼明公正道的說出來了,林尚書只講私情,不分青紅皁白的,只知支持他的親家,也跟着起鬨。楊首輔心裡很生氣,你倆也不打個招呼就這樣,讓我這首輔大人怎麼辦?
內閣中的樑閣老是被皇帝一氣之下勒令致仕了,剩下的除了楊首輔,就是餘次輔,裴閣老,還有宋閣老。楊首輔爲難,餘次輔見他沒動,自己也不便動,宋閣老卻是跟在林尚書之後也站出來了,“臣,附議。”
禮部尚書猶豫了一會兒,也站出來,“臣,附議。”
禮部尚書心說,皇帝陛下您要關押皇后和太子,總要有個名目吧?中宮皇后,國之儲君,我們這些做臣子的都不知道是爲什麼關起來的,這還得了?您是皇帝,您也得跟我們講講理。
皇帝似笑非笑的看着裴閣老,“裴卿識大體,一心爲國,準其所奏。”裴閣老鄭重的拜謝,“陛下英明!”
到了這會兒,楊首輔真是悔之不及,最先站出來的,怎麼不是自己呢?
楊首輔哪知道,他不明白其中內情,故此不敢輕舉妄動。裴閣老卻是什麼都清楚,什麼都知道,自然能夠仔細分析,通盤考量,知道皇帝想要的是什麼,爲難的地方在哪裡,大膽向皇帝進諫。
其實,楊首輔是年紀大了,做事保守。若他夠精明強幹,應該會敏銳的留意到皇帝信重衛王,一如往日。衛王是章皇后親生,哪怕是爲只是爲了衛王,皇帝也會對章皇后寬容的。爲章皇后求情,並沒什麼風險。章皇后和太子是同時獲罪的,既然不追究章皇后,也應該寬容太子。
皇帝準了裴閣老的提議,又勉勵羣臣幾句,才命他們退下。不過,單獨留下了裴閣老。
“裴卿,你倒是很有度量。”皇帝稱讚。
“臣並沒有度量,臣心裡很是怨恨。”裴閣老實話實說。
皇帝皺眉,“裴卿,你說出話來,真是數十年如一日,毫不委婉。”
裴閣老辯解,“臣也有委婉的時候,還有很溫柔的時候呢!不過,對着陛下,臣不知不覺間所有的僞裝都去掉了,只會說真話。”
皇帝饒有興味,“你居然也有溫柔的時候?對着誰啊。”
裴閣老微笑,“阿玖啊。”
皇帝仰天。裴鍇也有溫柔的時候,是對着阿玖;小十肯走上康莊大道,是爲着阿玖。阿玖,你嬌嬌弱弱的,力量卻大的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