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步勘查完案發現場,受害者的屍體被送往縣公安局新設立的法醫學屍體解剖實驗室,等待進一步解剖。爲了減輕陳法醫的負擔,趙宏山給她分配了兩個縣局的法醫當助手,希望他們可以連夜完成解剖工作,早上開會的時候拿出完整的屍檢報告。
凌晨2點多,除了陳法醫之外,市局的其他幾個人都被趙宏山安排在縣公安局的招待所休息。
招待所建於上個世紀90年代末期,雖然經過一次翻修,裡面的各種設施仍顯得陳舊、簡陋,沒法跟大城市的住宿條件相比。
趙宏山給他們安排了幾個房間,讓他們暫時將就一晚,之後有需要再給他們換到條件好一點的地方。
喬升是個不拘小節的人,向來不挑剔這些繁雜的事情。哪怕是到窮鄉僻壤指導辦案,住土坯房,睡硬板牀,他也能欣然接受。他拍着趙宏山的肩膀說,他們是來辦案的,不是來度假的,有個地方落腳就可以了,千萬不要那麼見外。
趙宏山的心裡有些過意不去,畢竟喬升他們是市局來的客人,個頂個都是破案的高手,不好好款待一下總覺得有失禮節。但是喬升再三堅持,一切從簡,趙宏山也就不便再說什麼了。
寒暄了幾句過後,四個人分別回到各自的房間休息。
剛一進屋,顧淞就迫不及待地鑽進浴室裡洗澡。回想起自己整個晚上的表現,他不禁感到臉上一陣發燒。
在刑警隊工作了四個年頭,他還從來沒有像今天這麼丟人過。估計在場的那些警察看到他吐得昏天暗地的慘狀,肯定會私下議論:這小子就是市裡請來的破案專家?怎麼連一個實習生還不如呢。
他慘笑了一下,仰起頭,任冷水滑過身體的每一寸皮膚,冷卻心中的痛苦與憤懣。既然喬隊信得過他,想讓他參與這起案子,那他必須得打起精神,全身心地投入進來。否則怎麼對得起死去的受害者,還有那個被關在醫院裡的人……
洗完澡,顧淞的心情稍稍放鬆了一些。
他圍着浴巾,一邊用毛巾擦着頭髮一邊走出浴室。直到他把頭髮上的水擦乾,把毛巾拿在手裡,這才注意到夏時正坐在窗邊的那張牀上神情嚴肅地看着他。
顧淞愣了一下,沒搭理夏時,徑直走到另外一張牀邊,重重地躺在上面,準備好好睡一覺。誰知夏時的目光還是沒有從他身上移開,並且神情越發的凝重,好像要把他看透似的,弄得他心裡發毛。
“你,你幹嘛一直這樣看着我?”顧淞從牀上坐起來,不安地皺了皺眉頭,心說這傢伙該不會是對我有什麼奇怪的想法吧?
夏時終於開口道:“顧淞,你別裝了。你心裡藏了什麼秘密,還是趁早交代出來吧。”
“我藏什麼了?交代什麼呀?”顧淞驚訝地問道,心臟開始“怦怦”地狂跳起來。想糊弄夏時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他知道對方跟自己一樣,一旦認準了什麼,不找到答案絕不會善罷甘休。
“就說說你跟這起殺人案有什麼關係吧。”
“你什麼意思?幹嘛要問這個?”
“我什麼意思你心裡清楚。”夏時的表情漸漸和緩下來,“老實說,你是不是五年前就接觸過類似的案子,並且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心理陰影,要不然你怎麼會對兇手的作案手法有如此強烈的排斥反應?爲什麼會在案發現場吐成那個樣子?”
“是又怎麼樣?”顧淞反問道,“這是我的隱私,爲什麼非得告訴你不可?”
“因爲我想知道。”
靠,顧淞暗罵了一聲,不悅地說道:“姓夏的,你能不能不要總是那麼霸道?你想知道我就得說嗎?”
“你可以不說。”夏時得意地笑了笑,“但我會去找喬隊,找陳法醫,找當年參與破案的人問個明白,實在不行我也可以去翻檔案嘛。只要是我下定決心想調查的事,沒有什麼是我查不出來的。”
“好好好,你厲害,我服你了,行嗎?”顧淞做了個投降的手勢,不知道自己上輩子究竟造了什麼孽才遇上這麼個難纏的冤家。“我可以告訴你五年前發生了什麼,但是你得先答應我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
“你必須保證聽完這件事以後不能打我。”
“我爲什麼要打你?”夏時疑惑地問道。
“因爲……”顧淞正要解釋,牀頭的手機忽然響了。他瞥了一眼來電顯示,看到“小師妹”三個字,立刻把電話接了起來。
“怎麼了,若南,有事兒嗎?”
“師兄……”祁若南的聲音有些膽怯,似乎在懼怕着什麼。“你別笑話我,我現在不敢一個人在房間裡待着,一想到那具血淋淋的屍體我就害怕。你能不能過來陪我聊聊天?”
“啊?”顧淞遲疑了一下,有點兒不知道該怎麼辦。
自從樊聰殉職後,他還沒有單獨跟若南相處過,總覺得那樣會很尷尬。他用求助的目光看着夏時,低聲說道:“要不你過去陪她待會兒?”
夏時搶過顧淞的手機,爽快地對祁若南說:“你現在到我們房間來吧,剛好你師兄有事要向我們坦白。”
幾分鐘後,夏時和祁若南並排坐在顧淞對面的牀上,認真而又緊張地聽顧淞敘述着一件非常類似的殺人案。
2011年6月18日凌晨12點左右,R市北郊的一個棚戶區附近發生了一起慘絕人寰的兇殺案。案發地點是路邊的公共廁所,周圍沒有監控,路燈昏暗,到了夜裡便很少有人從那裡經過。
受害者叫小雯,是一名打工者,家住在棚戶區內的某間房子裡,遇害的時候剛滿23歲。
兇手也許是事先潛伏在案發現場,等待獵物的出現,也許是跟蹤小雯走進女廁所。他先用繩索勒住小雯的脖子,使其失去反抗能力,然後用異常殘忍的手段將受害者的腸子拽出體外,纏繞在受害者的脖子上。
案件發生後,市局成立專案組,並從省公安廳請來犯罪心理學專家協助破案。通過對受害者社會關係的調查,警方基本排除了情殺、仇殺等熟人作案,也排除了搶劫、強姦等作案動機,最後得出的結論是:兇手極有可能存在心理異常,其再次犯案的可能性非常大。
因爲案件的性質極其惡劣,作案手法極度兇殘,容易引起社會恐慌,警方對外嚴密封鎖消息。除了當時的辦案人員,上面的領導,報案者以及受害者家屬,其他人對那起案件完全不知情。
警方從兇手獨特的作案手法出發,推測兇手可能具有醫學、解剖學等相關的知識背景,生活或工作上可能經歷過重大挫折,導致其心理異常。他們在全市範圍內尋找符合條件的人,但是這樣搜索出來的結果無疑是一個非常龐大的數字。
沒有監控錄像,沒有目擊者,案發現場沒有提取到任何跟兇手有關的指紋、足跡、DNA等信息,警方根本無法鎖定兇手的身份。
奇怪的是,自從小雯遇害以後,兇手就像是從人間蒸發了一樣,再也沒有出來作案。警方曾一度懷疑,那個惡魔因爲犯了別的案子被關進了監獄,或者是病了,出了意外死了。沒想到五年後,類似的案件再次發生。
聽完顧淞的敘述,祁若南的臉上寫滿了疑惑。“師兄,你剛纔不是說,除了辦案的警察,上面的領導,還有報案者和受害者家屬之外,沒有人知道當年那起案件的內幕。你是怎麼知道的?2011年,你還是警校的學生呢。”
夏時似乎明白了什麼,思索着說道:“你的情況應該是後面那兩種。難不成,你……”
顧淞苦笑着回答道:“我就是那個打電話報警的人。”
“什麼?”祁若南驚訝地捂住了嘴巴,隨即,她又意識到了一個問題,“案發時間是凌晨12點,你怎麼會跑到那種鬼地方去呢?”
“這個問題我等會兒再回答你。”顧淞說着抱歉地看向了夏時,“有件事,我想我不得不告訴你了。”
“什,什麼事?”夏時緊張地嚥了下口水,心跳開始加速。
“那天晚上,我不是獨自一人去案發現場的。當時,我身邊還有一個女孩兒,你們倆都認識她。”
“等等……”夏時做了個打住的手勢,不想讓顧淞再說下去了。他已經知道那個女孩兒是誰了,也大概猜到女孩兒後來發生了什麼事。
儘管如此,顧淞還是繼續說道:“大三那年,我和歆蕾正在談戀愛。案發那天晚上,我們因爲某件事情剛好路過那片棚戶區。歆蕾忽然說她肚子不舒服,我們就在路邊找了個公共廁所。我看那附近挺偏僻的,怕有壞人出沒,於是站在女廁所門口等她。誰知她剛進去沒多久,就……”
“這麼說,那具可怕的屍體是她發現的?”祁若南驚訝地問道。
“嗯。”顧淞點了下頭,“因爲光線昏暗,她進去的時候被腳下的東西絆了一跤,結果掏出手機一照,竟然看到一具令人毛骨悚然的屍體。她嚇壞了,一直在裡面喊我的名字。我以爲她被躲在裡面的壞人襲擊了,趕緊衝進去救她,那個噩夢般場景直到現在還在我的腦海中揮之不去……”
“天吶,我真沒想到事情會是這樣……”祁若南忽然想起幾年前流傳在學校裡的謠言,終於明白那個女孩兒爲什麼會莫名其妙地從學校消失,爲什麼一問到顧淞這方面問題,顧淞就會很不耐煩地打斷她。“可是,歆蕾姐現在到底在哪兒呢?”她惴惴不安地問道。
顧淞痛苦地閉上了眼睛,緩緩地回答道:“她,在精神病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