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5月31日凌晨,R市師範大學連環殺人案的犯罪嫌疑人龍思淼在中醫藥大學附屬醫院落網,警方在他租住的房子裡搜出了犯罪證據若干。
龍思淼被帶到市局以後,警方連夜對他進行了審訊。因爲證據確鑿,龍思淼對自己犯下的三起命案供認不諱,並表現出強烈的悔意。鑑於案情重大,案件影響惡劣,對於龍思淼的死刑判決幾乎是板上釘釘的事情,能爭取到死緩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龍思淼早已經清楚自己將要面對的命運,他並不怕死,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躺在病牀上的父親。
顧淞答應他,在龍叔的身體恢復健康之前,至少在手術前和術後恢復期間不讓龍叔知道他殺人入獄的事情,以免心理受刺激,加重病情。
2016年6月2日上午,龍叔的腎移植手術在R市中醫藥大學附屬醫院如期進行。關於非法器官交易一事,F分局的人還在初期收集犯罪線索階段,並沒有影響到龍叔的手術。得知這個消息,顧淞的心裡竟有幾分慶幸。
所謂人各有命,這大概就是上天對飽經苦難的龍叔最好的安排。
手術室外,柒夜和黎夏並肩坐在休息區的椅子上,焦急地等待着醫生的消息。整整四個小時的手術,兩個人始終握着彼此的手,雖然沒有言語的交談,內心的想法卻是完全一樣的。
在經歷了那麼多悲傷心痛的往事過後,他們的命運已被緊緊地連在了一起。許多人因爲仇恨付出了生命的代價,也有人因爲原諒步入了嶄新的人生。
對於黎夏來說,父親的死是永遠無法改變和忘懷的事情,但她無法怨恨小龍,因爲她對小龍也有虧欠。爲了彌補,爲了償還,爲了讓所有的恩怨到此終結,她決定用接下來的時間跟柒夜一起照顧龍叔。
午休時分,顧淞抽空去了趟醫院。
龍叔的手術還算順利,只是還沒有從麻醉中清醒過來。顧淞簡單詢問了一下手術的情況,隨後把一本頗有年代感的筆記本交給了柒夜。“我想,這應該是黎天華約你見面那天,想要拿給你看的東西。”說完,他又轉向黎夏,“看過之後,你們就會了解事情的全部經過了。”
那是一本皮革封面的筆記本,裡面的紙張已經在歲月的侵蝕下褶皺泛黃。黎夏從來沒有見過這個東西,想必父親多年以來都把它藏在隱秘之處吧。
日記始於1991年,止於2006年。以下內容便是黎天華日記中的節選:
1991年3月30日
天雨的後事終於操辦完了。按照她在遺書中的交代,我們把她葬在了山坡上的那片油菜花田附近。
直到親朋好友們都散了,剩下我和爸媽看着永遠少了一個人的老房子時,我仍然不敢相信,溫柔賢惠的天雨就這樣拋下我們獨自離去了。
心裡有種被掏空的感覺。對於未來的憧憬全都化爲泡影。
爲什麼人的生命可以如此脆弱?爲什麼我們沒能阻止這場悲劇的發生?誰能告訴我,天雨自殺前到底經歷了什麼?她爲什麼非死不可?爲什麼就不顧及我們的感受?
柒濤受到的打擊似乎比我們還要大。
看到他在天雨的墓碑前哭得撕心裂肺的樣子,我都不忍心把他從天雨的身邊拉開。想到他和天雨之間的感情,我真的替他們兩個感到難過。
1991年4月2日
差不多該回學校上課了,雖然心情依然沉重,但是我的生活還得繼續過下去。爸媽已經失去了一個孩子,我就是他們後半生的希望和依靠。我要好好讀書,出人頭地,將來把他們接到城市裡去生活,這樣纔不辜負天雨對我的期望。
返回R市的火車上,柒濤始終一言不發,默默地看着窗外的農田發呆。每當火車經過金燦燦的油菜花田時,我注意到他臉上的表情會出現細微的變化。我知道他在想什麼,因爲我的心裡也是一樣。
1991年6月20日
畢業在即,嶄新的人生終於要開始了。最近一直忙着畢業分配工作的事情,沒怎麼跟柒濤聯繫,也不知道他怎麼樣了。
吃完午飯,我騎着自行車去電子科技大學找柒濤。然而來到學生宿舍,他的同學卻告訴我說,柒濤在一個星期前退學回家了。
看來,我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1991年8月18日
回老家看望爸媽,得知柒濤一直把自己關在家中,足不出戶,我擔心極了。這樣下去肯定不是辦法,我必須得找他談談。
幾個月不見,柒濤瘦了一大圈兒,臉頰凹陷,精神萎靡,我差點就認不出他了。
我問他爲什麼要退學,爲什麼要自暴自棄。他沉默了許久才緩緩地對我說道:“沒有天雨,我努力奮鬥還有什麼意義?”
我說:“天雨纔不希望看到你現在這副頹廢的樣子。”
誰知他笑了,笑着笑着卻又哭了,“那她爲什麼要離我而去?”
我無言以對,我也想知道這個答案,可是誰能告訴我呢?
1991年10月3日
聽說柒濤終於勇敢地邁出了第一步。雖然他說什麼都不肯來城裡讀書了,但在鎮上做個老師也是個不錯的選擇。只要他不再放棄自己,能夠面對未來的人生,簡單平凡的日子也未必不幸福。
柒叔在鄰村給柒濤找了個對象,兩人頗有眼緣,見了幾次面就定下了終生大事。希望新的感情能將他帶離過去的陰影。作爲哥哥,我只祝他能夠幸福。
1992年2月6日
老婆懷孕了,我激動得睡不着覺。
開着檯燈,坐在桌前,我拿出筆記本,忽然很想給寶寶取個名字。
如果是女孩兒就叫夏,是男孩兒就叫秋,這是我最喜歡的兩個季節。本來我也很喜歡春天,但是油菜花盛開的季節會讓我想起天雨。
聽說柒濤的老婆已經懷孕三個多月了,不知道他們家的是男孩兒還是女孩兒。真希望我們兩家人的交情可以一直延續下去。雖然我們生活在不同的地方,希望將來的某一天,他們能有機會成爲朋友。
1992年11月27日
女兒出生了,扛在肩上的擔子又重了一些,但是內心卻喜悅無比。
仔細看,這孩子眉眼之間竟跟天雨有幾分相似,長大了應該也是個美人兒吧。
1995年7月25日
學校放暑假了,回老家待幾天。條件艱苦,不忍心她們娘倆跟着我往回折騰。等女兒長大一些,交通便利一些的時候再帶她回來看看。
晚上,柒濤來家裡找我,一進門,我就聞到他身上有股很濃的酒氣。我問他幹什麼去了,他說他剛從村支書的兒子,王志權家喝酒回來。
我知道這倆人平時關係不錯,有時候會一起下下象棋,喝點兒白酒什麼的。我正想問他今晚的戰況如何,誰知他忽然把門一關,面色沉重地看着我說:“天華哥,我知道天雨當年爲什麼會投河自殺了。”
聽到這句話,我整個人瞬間僵住了,無數個問號從我腦子裡閃過。
柒濤晃晃悠悠地找了把椅子坐下,用不停發顫的手從兜裡摸出煙盒和打火機。可能是手抖得太厲害了,他打了半天火也點不着夾在手裡的那根菸。
我走過去,幫他把煙點着,讓他冷靜一下,有話慢慢說。他猛吸了幾口煙,嗆得直咳嗽,喘了好一會兒纔開口說道:“剛纔我在王志權家喝酒,他喝得有點兒多,不小心說漏了一件事。1991年春天,我們倆都在城裡上大學那會兒,他明知道天雨不可能會喜歡上他,還是死纏爛打追過天雨一段時間。有天晚上,他把天雨帶到村口的那片油菜花田裡,在那裡把天雨給……”柒濤不說話了,眼睛裡充滿了憤怒和悲慼。
我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感覺全身的血液都沸騰起來了。搞了半天,天雨竟然是被那個王八蛋害死的,難怪天雨什麼都不肯說,連在遺書裡也沒有交代她爲什麼要離開我們。
在我們這個偏遠落後的小村子裡,人們的思想是非常傳統封建的。天雨遇到那樣的事情,既不敢報警,也沒有勇氣向家人吐露實情,最後選擇了含恨自殺。
“天雨死後……”柒濤深吸了幾口氣,迫使自己鎮定下來。“王志權心裡有愧,不敢跟任何人提起那天晚上的事情。要不是因爲剛纔喝多了沒控制住,我們永遠都不會知道天雨自殺的真正原因……”
“你打算怎麼辦?”我問柒濤。
他一臉無助地搖搖頭,語氣卻是前所未有的冰冷。“我想讓他給天雨陪葬。”
“我們去報警……”
“不!”柒濤忽然大喊了一聲,“報警沒有用的。那件事已經過去好幾年了,天雨死了,王志權酒醒後也不會承認。我們沒辦法給天雨報仇了,除非……”他嚴肅認真地看着我,雖然沒有說出後面的幾個字,但我們彼此都已心知肚明。
“不,不行。”我連連擺手道,“阿濤,你別去做蠢事。你相信我,我不會讓天雨白白死掉的。你給我點兒時間,讓我再想想辦法。”
柒濤半信半疑地思忖了片刻,咬着牙齒對我說了一個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