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六分鐘後,夏時押着那個衣着邋遢的“聖誕老人”回到了103室的門口。此時,那個人已經被戴上了手銬,臉上掛着兩塊烏青,衣服也蹭破了一個窟窿,看上去顯得更加寒酸和邋遢。
一見到夏時,顧淞就氣不打一處來。要不是因爲有外人在場,他真想衝上前去照着夏時那張欠揍的臉狠狠地來上一拳。他捂着腦袋,強壓着心中的怒火問夏時,“你剛纔是不是有點兒過分了?我好不容易纔恢復了記憶,要是摔出腦震盪來,你負得起責任嗎?”
“責任我負不起,但是醫藥費我可以幫你付。”夏時半開玩笑地說道。顧淞瞪了他一眼,指了指那個乞丐版的“聖誕老人”問,“這傢伙鬼鬼祟祟的,到底是幹嗎的?”
“他是受害者周天成的熟人。”夏時回答道,“具體的情況我們回局裡再說。”
下午4點40分,R市刑警支隊的審訊室裡,“聖誕老人”正惶恐不安地坐在顧淞和夏時的對面,臉上寫滿了“可疑”兩個字。
夏時默默地觀察他了一會兒,開口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阮和平。”
“今年多少歲了?”
“34歲。”
聽到這個年齡,顧淞和夏時都不禁愣了一下。顧淞再次打量着他,心想這傢伙竟然才34歲,跟他們英姿挺拔的喬隊長同齡?怎麼看起來跟43歲似的。到底是過着怎樣艱辛困苦的生活,才能讓一個正值大好時光的男人滄桑成現在這副模樣啊。
夏時沒有心思想那些亂七八糟的,繼續提問道:“你是怎麼認識周天成的?跟他是什麼關係?”
“幾年前,我跟老周在同一個建築工地上打工。因爲我們兩個是同鄉,所以關係處得比較熟,經常一起喝喝酒,打打牌什麼的。”
“昨天晚上十點半左右,你在哪兒?在做什麼?”
“昨天晚上……”阮和平轉了轉眼珠子,回憶着說道,“那個時候我已經在家睡覺了。怎麼了,警察同志?”
“有誰能證明?”
“沒人能證明啊。”阮和平搖搖頭說,“我就是一個光棍兒,家裡除了我以外就剩下廚房裡的小強了。”他自嘲地笑了兩聲,忽然驚慌失措地看着夏時,“警察同志,你們該不會認爲是我殺了周天成吧?”
夏時沒有理會他,接着問道:“你鬼鬼祟祟的跑到周天成家裡去做什麼?”
“我,我只是想去他家裡找點兒東西而已……我沒有殺他,真的,請你們一定要相信我!”
“找什麼東西?”夏時有些不耐煩了,用手指敲了敲桌子說,“你能不能一次性把話說清楚了,別像擠牙膏似的,聽着都費勁。”
“誒,我這就說,這就說……”阮和平生怕被警方誤會什麼,連忙解釋道,“以前在工地上打工的時候,我跟周天成,還有幾個工友經常在一起打牌,當然都是贏錢的那種。有天晚上,我們玩兒扎金花賭錢,我運氣太臭了,把身上的錢都輸光了。當時,周天成看上了我的手錶,讓我把手錶押給他,說以後有錢的時候再贖回來。我沒有多想,直接就把表摘下來給他了。
“後來我才知道,我的那塊手錶其實挺值錢的。那是我爹留給我的遺物,據說是什麼限量版,我不太懂,但它的價值遠遠超過了我自己的判斷。拿到工錢以後,我想用一千塊錢把表贖回來,但是周天成好像比我識貨,早就知道那塊表是個值錢的東西,死活都不肯把手錶還給我。所以……”
“所以你就懷恨在心,預謀殺死了周天成,藉此機會拿回你爹留給你的遺物?”顧淞半開玩笑地嚇唬阮和平說,“你看看你,沒有不在場證明,犯罪動機也成立,這一次絕對跑不掉了。”
一聽這話,阮和平立刻驚得臉色煞白,連連搖頭否認道:“我冤枉啊,警察同志。我這個人生性膽小,連殺只雞的勇氣都沒有,更別說是殺人了。我聽說周天成的舌頭都被人割掉了,我跟他又沒多大的仇,犯不着幹出這麼變態的事情吧?”
夏時斜了顧淞一眼,心說這個時候你搗什麼亂啊,一看眼前這個大鬍子就不是他們要找的人販子殺手。但是想了一下,他就明白顧淞這樣說是想讓阮和平儘可能地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全都交代出來。因爲目前的形勢對他非常不利,只有坦白一切才能洗清他的嫌疑。“後來呢?”夏時繼續問道,“你也知道你自己現在的處境,不要隱瞞任何東西,把你能起來的,跟周天成有關的事情全都告訴我們。”
“後來沒過多久,周天成就不在那個工地上幹活兒了。中間大概有一年多的時間,我跟他失去了聯繫。直到三週前的一個傍晚,我在人民南路的一個集貿市場附近看到了周天成的身影。當時,他領着一個小男孩兒,兩個人都穿得破破爛爛的,看起來跟要飯的似的。當時,我沒有找他搭話,只是悄悄地跟着他,發現他就住在我今天去的那個亂巷子裡。
“第二天同樣的時間,我在市場附近又看到了那個孩子,發現那個孩子果然是個要飯的,而周天成則在不遠處暗中監視着那個孩子。我挺好奇的,於是等他們‘收攤’以後叫住了周天成。或許是我最近一年的變化有點兒大,他一時間沒認出我來。我說我是小阮,建築工地上的老鄉,他這才驚訝地張了張嘴巴,約我出去喝酒敘舊。
“我們找了家路邊的大排檔,那個啞巴孩子就一直跟在周天成的身邊,表現得特別老實。在整個聊天過程中,周天成隻字不提手錶的事情,我也不知道他是真的忘了,還是故意跟我裝糊塗。他看到我現在落魄的樣子,不禁好奇地問我爲什麼過成了這樣,我說自己戒不掉賭錢的毛病,把所有的家當都輸光了,現在連工作也丟了,生活過得非常困難。他喝了兩口白酒,壓低聲音跟我說,要不你也弄個小搖錢樹試試?一天到晚什麼都不用幹,坐等着收錢就行了。
“我看看那個衣衫襤褸的小男孩兒,好奇地問周天成,這孩子是從哪兒弄來的。他毫不避諱地告訴我說是找熟人買的,還特別熱情地給了我一個聯繫方式,讓我有需要就聯繫那個人,熟人介紹可能還會打個折扣什麼的。最近幾天,我一直在糾結,到底要不要像周天成一樣也弄個殘疾兒童來乞討賺錢,但心裡總覺得這樣做太缺德了。
“今天早上看新聞的時候,得知周天成跟他老婆全都被人殺了。我趁那個把門的警察上廁所的功夫,偷偷地溜進了周天成的家裡,想看看我的那塊手錶到底還在不在。結果我剛在臥室裡翻找了一會兒,你們就衝進來了。我一時害怕就翻窗戶跑了出去。警察同志,我對天發誓,我說的全都是真的,我沒有殺周天成,也沒有殺他老婆。要是我昨天晚上就殺了他們,我也用不着等到今天下午纔去他家裡找東西啊!”
聽完了阮和平的敘述,顧淞和夏時已經明白了整件事情的前因後果。確實,阮和平的廢材大叔形象跟他們要找的人販子殺手完全對不上號,除非這個人也是個演技逆天的影帝。從他的表現上來看,他所交代的情況應該基本上是屬實的。
最關鍵的是,他們從阮和平的敘述中得知了周天成經常帶着小杰去乞討的具體位置。如果那名人販子殺手也是在那個地方發現目標的,那麼在那裡,他們也許能夠找到一些關於人販子殺手的蛛絲馬跡。
另外,他們務必要想辦法聯繫上那名將小杰和小芳轉賣給周天成和吳霞夫婦二人的中間人。如果事情進展得順利,他們說不定可以順藤摸瓜,挖出更多關於人販子團伙的幕後信息。
傍晚6點30分,R市第一實驗中學高三二班的教室裡,穆子正坐在倒數第三排靠窗的位子上,單手託着下巴,凝神望向遠處的操場。
斜斜的夕陽灑在她清秀的臉龐上,宛如油畫中的少女,恬靜而美麗,但仔細端詳,她的表情中卻隱約透露着恐懼與不安。
對於一名只有十八歲的花季少女來說,經歷了昨晚那樣的事情,很難用短暫的時間平復內心受到的創傷。尤其當她閉上眼睛的時候,兩具冷冰冰的屍體就會不自覺地浮現在她的腦海中,她彷彿還能看到那雙流着血的眼睛,還能聽到孩子們隱隱的哭鬧聲。
因爲害怕,她不得不在刑警隊的辦公室裡勉強熬過了一夜。但是今晚,沒有人會再幫助她了,她又該何去何從呢?難道獨自一人回到那棟空蕩蕩、陰森森的居民樓裡,在兇案現場的對面秉燭達旦嗎?
她從來都不畏懼鬼神,但卻害怕壞人。因爲她從小經歷了太多的坎坷與不幸,很早就明白了一個道理,那就是人心若黑暗起來可比鬼神要恐怖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