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命運並不像她勸說的那樣,和氣生財,忍一時憤怒,享一時太平。
因爲有些事……過不去……就忍不了……
這一棟大房子,有時候一個人呆起來的時候真的是很寂寥啊……寂寥到有時候她耳鳴都能聽見當年的一些聲響,裴清伊的性子太好,幾乎人人都喜歡她,可她眼睜睜地看着她從少女變作少婦,很多年很多年過去,那性子就被磨得……
桑姨想起這些,手就抖得不成樣子,拿出手絹來,一遍一遍擦自己的手。當年這手染過很多血,每每想起這些她就覺得那血擦不乾淨。
可一個人的時候,想起些事情來就沒辦法忘,連轉移注意力都做不到。
那些畫面。就在腦子裡。
裴清伊的一顰一笑,越來越清晰。
門聲。響了。
桑姨錯愕了一下,呆怔怔地看過去,已經差不多昏暗下來只露出一點餘光的天色裡,偌大的雕花木門吱呀着推開,一個纖瘦的影子探進來,水眸帶着一絲驚慌掃了一下這房間裡的一切,終於,目光才緩緩地定格在了電視機餘光打到的沙發上。
桑姨在看電視。
沐染把鑰匙從鎖眼上拔下來,看到這樣的情景,心沉下來,接着是慌的,但在桐苑,她多多少少是個剛剛住進來沒有幾天的外人,不敢輕易地觸碰這裡人的內心世界……
纖白的小手扣上門,打開燈,看了一眼桑姨。
“都已經天黑了,怎麼不開燈啊?”她淺笑着輕聲問,那甜蜜的笑意像是泥沼裡開出的一朵花。
走過去,將大敞的窗簾放下來,將燈開得很多很亮。
“我今天下班早,你纔沒有猜到我現在會回來吧?”她柔聲說完,在沙發前面蹲下來,手輕輕放在桑姨手上,握了握她,啞聲說,“以後不要關着燈看電視,對眼睛不好。那我就去做飯了?難得今天回來早,您休息一下吧!”
桑姨手上的溫度,暖了又涼。恍恍惚惚的。
看着沐染遠去廚房的背影,那身子瘦得……也跟當年的某個人一樣,桑姨張了張口,想叫出聲,一聲“清伊”,堵在喉嚨裡面,幸好堵住了,沒叫出聲來。
安安靜靜的大廳裡,新聞還在反覆地放。
末尾處沐染沒有注意,好像楚君逸也是被記者逼問到沒有辦法才說了幾句話的,說,今天父親的這場聲明他亦沒有提前被告知,所以,就什麼都不要問了罷!
沐染也無從猜測他的心情。
但就那一次去楚宅的經歷來說,她是可以看出來的,楚君逸在楚家,到底是集萬千寵愛於一身,有些得到就是太理所當然了,所以就理所當然到當事人都不會問一句爲什麼。
就像她弟弟沐朔。
那一年春節因爲母親太過掛念,沐染後半夜坐車到駐紮地去看他,凌晨時他揉着迷迷糊糊的眼睛從營帳裡出來,一場宿醉後的酒氣都沒散,說你來幹嘛,老子頭正痛呢。
油煙味兒冒出來,嗆得有些厲害了,薰得她眼睛刺痛冒水。
擡頭一看,才發現油煙機沒開。
命運永遠不不會告訴你誰對誰錯,它對誰偏頗,所以計較沒有用,你只有快快認清楚你的命運,就是那樣的。
……
董事會果然再次開了一次,到夜裡的時候,不管人都在做什麼,都總算是臨時湊齊了。
楚傲天這一次,不在了。
在場的只有楚君逸,和他身後的那一干看起來精明幹練的律師。
坐下的時候,楚君逸臉色並不好,神情微微恍惚,還沒有從剛剛的那件事緩過神來,對旁邊的楚君揚啞聲說:“這件事我之前不知道……大哥,我不知道……”
楚君揚單手支着頭,冷眸閉着在蓄養着精神,哪怕此刻他手上包裹着的紗布在衆人看來都像是笑話,那冰冷肅殺的氣場,和對萬事沉穩以對的率性與威嚴,卻在的。
“以後都不必跟我說這些。”
“我跟你的立場終歸是不一樣,如若定格在今天上午,怕是你也會因這些事傷到了你母親而恨我。所以君逸,我們站不到同一個戰線上,就再不要爲這種糟糕的關係,而費心了……”
這一句。很苦澀。
楚君逸低下了頭,手慢慢攥起來。
擡起頭看到滿目的熱鬧,卻覺得哪兒哪兒都不對。
六歲時他剛進楚家的時候,一切都很陌生,唯一跟他年齡相仿只比他大兩三歲的楚君揚,一開始是完全排斥他的,但後面不知何時想清楚了,開始做什麼事都帶着他,教着他,反覆跟他說着他們之間本沒有什麼仇怨之類的話,他不會把任何家庭戰爭帶來的委屈和憤恨遷怒於他。
這些年在楚家,沒有楚君揚的話他是孤單的。
今天這句話他是說對了。
他們原來,永遠都沒辦法站到同一個戰線上。
所以在整個股份佔有率重新修訂、職位及管轄區域管轄權重新劃分的過程中,楚君逸的手垂下桌下,一直是微微發抖的。
母親這十幾年來一直在挑撥他們兄弟之間的關係,說是挑撥,但母親說得那麼義正言辭,讓他覺得好像他的感覺纔是錯的一樣,是他太感性了嗎?真像他們說的不夠狠心嗎?不是的,楚君揚何時真的對他狠過?
誰嚐到過這種滋味?
一輩子糾結在對錯裡,而到今天,好像所有的有利面都倒向了他楚君逸一樣,全世界的寵愛與偏愛都在他面前,可一路走來,他又得到了什麼呢?
一片雷動的掌聲之中,楚君逸楚氏副總裁的位置與權利也敲定了。
從此以後。
楚氏兩分江山,以河爲界,彼此牽連制衡,彼此虎視眈眈。
楚君揚站起來,用那隻受傷了的手,爲他鼓掌。
冒出的血色只一瞬而逝,剩下的,被他攥在了手心裡面。
楚君逸低下頭。
他突然,那麼那麼,那麼那麼地,想念沐染。
……
炒完最後個菜,沐染聽到了自己的手機震動。
跑過去,看了一眼,是昨天的那個陌生號碼發來的,一條完全空白的短信。
空白得什麼都沒有。
沒有字,沒有表情符號,連一聲嘆息都沒有。
他想說什麼呢?
桑姨走過來,拍了拍她的肩膀,沐染錯愕回頭,有點驚慌,桑姨朝她笑了笑。
“等下他不知多久才能回來,我們先吃。”
見沐染要開口拒絕,桑姨又說:“你想他哪能有那個胃口吃呢?我們哪怕伺候得再好,在他沒心情的時候,都是白瞎……所以不管他了,咱們做事說話小心一點,等過了今晚他就會好了。”
桑姨這樣輕描淡寫的語氣,讓沐染心顫。
什麼樣的事兒,能讓人過了一晚上就好了?
她眼睛微微有些泛紅,不知想起了什麼,轉過身說:“這樣不管他就行嗎?桑姨,這個房子裡沒有別人,只有你和我……”
“你和我能做什麼呢?”桑姨繼續說着,“你和我又能改變什麼呢?君揚那個孩子不是不需要安慰,只是你不知道,有些事不是安慰了就能好的,有些事不是你失戀,哭個昏天暗地後就好了以後兩不相欠,有些事對錯不改,安慰就沒有絲毫的用處……”
這些事。沐染不知道。
她的確不明白這些,但她卻知道,每一次她傷心的時候,也是哭一夜第二天就好了,所有人也都以爲她就是那麼好的。可實際上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