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無懸念，戰爭在夜幕降臨前就結束了。
部落遭遇了征戰艾澤拉斯以來最大的滑鐵盧，大酋長被俘，放棄黑石山，只能倉惶向南一路逃亡。
至於聯盟，也沒有因爲贏得這至關重要的戰役而載歌載舞。
蘭洛斯坐在哨塔的護欄外，神色平靜地打量着這片在夕陽映襯下一片猩紅的土地。
將士們來往於硝煙瀰漫的戰場，一言不發地處理着那一具具面目全非的遺骸。戰爭還沒有結束，花費大量精力和時間將烈士的遺體送回家園，着實有些不現實。
不管是獸人、人類還是精靈矮人，成千上萬的屍體在法師的幫助下焚化成灰，在熊熊的烈火中悄無聲息地重歸大地母親的懷抱。除了火焰跳躍的聲音，整個平原，只剩下了聖騎士和牧師低聲唸誦悼詞的動靜。
白日裡熱火朝天的黑石山，這會兒安靜得可怕。
這一點，在蘭洛斯所處的位置顯得尤爲突出。
從參加完爲洛薩和一衆聯盟將士舉辦的簡陋葬禮後，他就一直待在這裡。路過他腳下的，無論是人類、精靈還是矮人侏儒，大多都心照不宣地選擇遠遠繞開。尤其是施法者，簡直跟見到瘟神一樣。
至於原因，不說也罷。
“你，還好嗎？”身後，一抹藍色走上臺階。
蘭洛斯緩緩扭過頭，平淡至極的眼神，讓絲黛拉默默停下了靠近的腳步。
隱約間，她彷彿看到了那個平日裡對自己無限包容和溺愛的祖父，後者每次在有某事想要隱瞞自己時，總是會露出這樣的表情。
“沒事。”蘭洛斯微微一笑，輕描淡寫的語氣顯得十分自然，令人根本沒有任何理由去懷疑他話中的真假。
簡直一模一樣。這份刻意輕鬆的態度，簡直跟祖父一模一樣！
“或許你能騙得過其他人，但我知道你有東西瞞着我。”絲黛拉難得的強硬態度讓氣氛一下子僵硬了起來。
蘭洛斯稍稍一愣，笑着搖了搖頭：“你多心了，話說回來，你怎麼到這兒來了？你今天幫忙擊退了那麼多紅龍，蠻錘矮人應該捨不得你走開纔對吧？”
他畢竟不像塞納苟斯那個年齡以萬爲單位計算的老傢伙，轉移話題的表現已經暴露了他心中的顧慮。更何況，機智的絲黛拉清楚捕捉到了他臉上轉瞬即逝的驚訝。
看着一臉若無其事的精靈，藍龍少女緊緊咬牙，在法師至始至終沒有鬆動的假意笑容下，她眼中的不岔竟是緩緩消退。隨着她的腦袋微微垂下，陰影遮住了她的雙眼，無盡的失落如潮水般將她淹沒。
“祖父把我當作孩子我能理解，可……我原本以爲，我們算是朋友了。”
低聲嘟囔着含糊不清的話語，絲黛拉轉過身，帶着濃郁的失意走下了臺階。
望着少女消失的地方，蘭洛斯許久沒有動作，淡漠的神情之下，是心中難以平復的洶涌波濤。
“你小子，就不能安份守己一點兒嗎？”一雙勻稱的長腿突然從哨塔頂棚的邊緣垂下，帶着些許不知是憤怒還是埋怨的意思，狠狠踢了踢蘭洛斯的胳膊。
回過神來，灰髮精靈擡起頭看向了那個坐在塔頂的精靈遊俠。
嗯，遊俠爲什麼不穿裙子呢？
察覺到對方的視線愈發變得炙熱和猥瑣，奧蕾莉亞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隨即一躍而下，落到了離蘭洛斯不遠的地方。
“呃，你這麼盯着我看，怪不好意思的。”見遊俠瞪着那雙縈繞着蔚藍輝光的葉綠眼眸直勾勾望着自己，蘭洛斯心裡咯噔一下，目光默默避開對視，稍顯尷尬地抓了抓臉頰。
“什麼時候開始的？”奧蕾莉亞冰冷低沉的聲線好似穿過諾森德的寒風，瞬間澆滅了蘭洛斯心裡的那一絲絲火熱。
瞥了一眼頂在腰間的鋒利刀刃，蘭洛斯輕輕一笑，竟是絲毫不予理會：“從一切開始的時候。”
他說的是實話，從他來到這個世界就一直沒能擺脫與惡魔的關係。不過，這話在奧蕾莉亞聽來着實有些摸不着頭腦，在她看來，更多是搪塞。
可令她難以理解的是，對方那低沉而略顯無奈的嘆息，完全沒有絲毫作假的跡象。
“希爾瓦娜斯知道嗎？”猶豫了很久，她拋開腦中的迷惑，輕顫的嗓音悠悠問道。
這個問題讓蘭洛斯愣了愣，從奧蕾莉亞的角度來看，關心自己的親人無可厚非，可她不提溫蕾薩和理拉斯，偏偏提及與自己有特殊關係的希爾瓦娜斯？他實在是沒有辦法不去瞎想。
“我問你話呢！”
再度向前頂了頂的刀刃喚回了蘭洛斯的注意，短暫的停頓後，他搖搖頭，在奧蕾莉亞皺眉的同時，卻又點了點頭。
遊俠領主的疑惑更深了，可還不等她開口，蘭洛斯卻略顯不耐地搶先一步：“奧蕾莉亞，我們認識有多久了？”
遊俠愣了愣，對於這意料之外的突兀問題，並沒有來得及迴應。
“我知道，在你眼裡，我是個僞君子，真小人。不守規矩，蠻橫無理，淨是耍些見不得人的卑鄙手段。”雖然是在編排自己的斑斑劣跡，但蘭洛斯臉上並沒有自得或是委屈，那平淡至極的語氣，就像是在談論與他毫不相干的陌生人一般。
但他不知道的是，這份習以爲常的態度，讓奧蕾莉亞默默感到揪心。強烈的衝動讓遊俠張了張嘴，可反駁的想法纔剛剛在腦海中升起，希爾瓦娜斯的背影突然在眼前閃過，使得她除了突然加重的呼吸，根本無法發出半點聲音。
蘭洛斯沒有察覺到這些，依舊自顧自說着：“你對我的意見很大，我很清楚，但我知道你沒有惡意。甚至從上次寫的信能感覺到，你對我還是有些信任的，對此，我很榮幸。”
“今天發生的事，我暫時的確沒有什麼辦法去解釋。但我可以向你擔保，你的信任沒有錯，我一定不會讓你失望。”蘭洛斯伸出手，輕輕搭在奧蕾莉亞的肩膀，輕柔的微笑透露着隱晦的無奈，以及如夜下星辰般微不足道的奢望。
“在我眼裡，你始終是那個堅強自信的遊俠領主，美麗大方充滿主見，無時無刻不在散發着只能讓人仰望的魅力，我可不想被一個這麼漂亮強大的英雄記恨一輩子。”眨眼的動作看似輕浮，但蘭洛斯的話卻無形命中了奧蕾莉亞心中的某處，後者的眼中透露着驚訝，久久沒能回過神來。
等到她平復心中的波瀾，法師已經跳下了哨塔，帶着那份蕭瑟和壓抑，逐漸消失在陰影之中。
望着他漸行漸遠的背影，奧蕾莉亞默默低下了頭，看着雪亮刀身上那張失魂落魄的精緻面容，陷入了長久的沉思。
過去，自己的弟弟妹妹也經常會說自己過於嚴苛，可爲什麼，自己會對他也……
還有，他說的，是真心話嗎？
不知出於什麼想法，奧蕾莉亞出神凝望着刀身，手指悄然拂過那如傳世畫作般無暇的面容。儘管夜色昏暗，但隱約間，一抹微不可察的嫣紅悄悄爬上了她的耳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