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拉贊這座法師塔,和一般意義上的法師塔有些不同,它其實更像是一座城堡,內部因爲功能不同而分出很多區域。
其外表看着陰森破敗,但法師塔內部卻如它全盛時一般金碧輝煌,走入其中就和進入宮殿一樣。
尤其是在布萊克提着引魂燈踏入大門時。
迎面兩排穿着僕從服飾的亡靈僕人們,手持花籃,向天空灑出乾癟花瓣的場面,着實大大的滿足了海盜內心騷動的虛榮。
但也讓他想起了德雷克王子的一些關於宮廷宴會的記憶。
和那些和平年代窮奢極欲的上流儀式相比,眼前這個,充其量也就是主人表達對客人歡迎的小場面了。
所以海盜彎起笑容的嘴角,又飛快的平復下來。
擺出一副“我見多了,不過如此”的表情。
但他身後的獸人和巨魔就沒那麼淡定了。
這兩個傢伙擡頭四顧,左搖右看,一副土包子進城的模樣,簡直把海盜的臉都丟盡了,讓布萊克恨不得上去踹兩腳。
不過剛剛被從棺材裡放出來的瘦小子坎瑞薩德,他的表現倒是超出布萊克的預料,雖然身上套着臨時找到的,很不合身的小號禮服,臉頰也髒兮兮的。
但這小子緊跟在布萊克身後,一舉一動都顯得非常有格調,就連那板起的臉,都和布萊克臉上那種貴族的虛僞表情有幾分相似。
“唔,公爵之子,果然不同凡響。”
布萊克滿意的點了點頭。
他走過鮮花遍佈的紅地毯,無視了身邊一羣怪模怪樣的亡靈僕從,在被管家莫羅斯引導着踏上階梯時,小聲對身邊的瘦小子說:
“看你的樣子,以前來過這?”
“呃,七歲的時候,父親帶我來過一次。”
坎瑞薩德表情古怪的回答說:
“那時候麥迪文閣下還沒有...咳咳,而且我祖父也參加了那場‘最後的晚宴’,如果我足夠‘幸運’的話,說不定還能在這裡見到他。”
“哈。”
布萊克挑了挑眉頭,轉頭對前方引路的亡靈管家說:
“莫羅斯先生,我剛剛得知,我的學徒水手有名親人此時就在卡拉贊中做客,能請您把他帶去見見他爺爺嗎?
這可憐的孩子有點‘家庭問題’,或許他的死鬼爺爺能給他一點和家人相處的‘智慧’。”
“唔,是埃伯洛克老公爵嗎?我剛纔就看這位小少爺有些面熟,他應該在數年前來過這裡,還和瓦里安王子殿下成爲過要好的朋友。”
莫羅斯回過頭,“慈祥”的看了一眼瘦小子,差點讓坎瑞薩德心臟驟停。
那張腐朽了大半的臉上,浮動着讓坎瑞薩德觸目驚心的笑容。
再怎麼有天賦,他現在也不過是一個十四歲的少年,被一羣會動的亡靈簇擁着,沒嚇尿褲子已經是膽量極大了。
“啪”
莫羅斯從腰間取下一個手鈴,似乎是打算召喚僕從過來,但這個動作讓他腰間藏着的兩把匕首掉落在地。
那匕首的刀刃上,還殘留着未擦拭乾淨的鮮血。
這個突發情況,讓場面一時尷尬起來,也讓坎瑞薩德打了個激靈,挪動腳步躲在布萊克身後。
亡靈管家倒是不尷尬。
他彎下腰,將兩把鋒利的匕首拿起來,重新插回腰間,對看着他的海盜露出一個“你懂得”的笑容,解釋說:
“唉,主人在自己的法師塔裡,存放着很多價值連城的寶物。我身爲管家,在爲主人服務的同時,也要肩負起驅逐那些心懷歹意的小偷的責任。
尤其是在此時主人離家遠遊的時刻,我的責任就越發重大。
希望這兩把在上個周剛剛使用過的武器,並沒有破壞貴客的好心情。”
“能理解,能理解。”
布萊克拉開自己的海盜風衣,露出風衣內部插着的兩排淬毒的飛刀匕首,語氣溫和的說:
“隨身攜帶武器,乾脆利落的割斷小偷的脖頸,隨時準備爲主人在物理層面清除一切敵人,對於一名訓練有素的管家而言,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
實際上,我也非常爲麥迪文先生能有您這樣優秀的管家而羨慕不已。
您看我身爲一名王子,又是一名船長。
現在還得親手處決無能又丟人的下屬,實在是讓人難過。如果我也能有一名如您這樣合格的管家,我一定會省去很多煩心事。”
“唔,客人真是妙語連珠。”
亡靈管家莫羅斯發出沙啞的笑聲,他語氣遺憾又失落的說:
“可惜主人不在家中,否則他一定會將您引爲知己。可惜,主人不在...他已經離家太久了,整座塔中的僕從,都在等待着他的迴歸。
我們每一日都在期待着,重新爲主人服務。
沒有主人,我們就什麼都不是...”
“沒關係的,莫羅斯先生。我此行前來,就是要幫助艾格文夫人,將她離家已經很久的兒子召喚回來。”
布萊克輕聲安慰着眼前這位失落的管家,他說:
“打起精神來,或許卡拉讚的主人,很快就會回來了。當然,長期忙於割斷小偷脖子這種事,總會讓身爲管家的技藝退步一些。
爲了更好的迎接麥迪文先生的歸來,我覺得你有必要換個地方,換個環境,重新適應一下工作...
我有一艘很棒的船,它可以滿足你的一切需求。
如你所見,我缺少和自己身份相配的生活品質。
最糟的是,我不知道該從什麼地方入手改變,我迫切的需要一名合格的管家爲我服務。”
巧舌如簧的海盜拋出了橄欖枝,他拍打着莫羅斯的肩膀,輕聲說:
“而且如我所見,你現在的狀態也急需改變。
或許你已經厭倦了長久的等待,失去主人的悲憤,讓你放棄了身爲一名彬彬有禮的,老派管家的榮光。
轉而從內心低劣的屠殺欲中得到滿足。
要把自己的定位從一位上流社會的人物,下降到一名卑劣的暴徒...這簡直是在否定您過去的人生,不該是這樣的。”
布萊克意味深長的笑了笑,他拍了拍腰間的引魂燈,說:
“阿圖門先生已經接受了我的邀請,他是個很簡單的人,我給了他庫爾提拉斯王國的爵位,他便願意爲我服務一段時間。
考慮一下吧,莫羅斯先生。
不必有什麼心理壓力,只是借調工作而已。
只要麥迪文先生一回來,我立刻會第一時間將你送回卡拉贊,繼續爲你真正的主人服務。
這是我給你的承諾。”
海盜回頭看了一眼動作粗暴蠢笨的邪眼和巨魔扎拉克,他一臉無奈的用大拇指指了指那兩個混蛋,對莫羅斯露出一個無奈的笑容。
他說:
“我真的需要一位擅長此道的人,好好調教一下我這些無能的手下,帶他們出來真的太丟人了。”
“感謝您的邀請,殿下,我會認真考慮的。”
莫羅斯點了點頭,嚴肅的說:
“但我必須先向老主人和老主母兩位請示。”
“不必,我來吧。
請你先把我的學徒帶去他死鬼爺爺那裡,順便幫梅里先生準備好返魂儀式...呃,算了,直接上巫妖轉化儀式!
他缺少的巫妖轉化禱言,我這裡有。”
布萊克指了指自己的腦袋,很有禮貌的笑了笑,伸手整了整自己的衣領,又轉頭對自己蠢笨的手下呵斥兩聲。
便轉過身,大步走入前方的宴會廳中。
法師塔的亡靈管家並沒有騙人。
這裡真的有一場盛大的宴會,正在塔中舉行,至於是不是專門爲了歡迎布萊克一行人而舉辦的,就不得而知的。
但身爲一名有禮貌的客人,是不能詢問這種無禮的問題的。
在眼前裝飾奢華又大氣的舞廳中,正有很多貴族的幽魂在隨着悠揚的音樂節奏翩翩起舞,他們發出歡樂的笑聲。
長裙舞動,男女姿態怡然。
如果忽略掉穿行其中,拖着酒盤的骷髏侍從,和舞者們虛幻的幽靈之軀,那麼眼前這場舞會,就已經有了點宮廷晚宴的意思了。
“請隨我來,王子殿下。”
一名穿着長袍的骷髏侍者,恭敬的來到欣賞着這場舞會的布萊克身邊,對他說:
“艾格文主母正在餐廳中等待您。”
“埃蘭先生沒有過來嗎?”
海盜伸手從旁邊的骷髏侍從酒盤裡取下一杯酒,託在手中輕輕搖晃,跟着腦袋都快掉下來的侍者向小餐廳中走,他問了一句。
那骷髏僕從立刻回答說:
“老主人一向不喜歡這喧鬧的景象,他此時還在自己的圖書館中做着研究工作。我們按照主母的意思,將您拜訪的消息告知給了老主人。
老主人表達了他對您的歡迎。
但他的研究太過重要,所以無法前來迎接您。”
“那還真是遺憾。”
布萊克撇了撇嘴,說:
“我還有幾個魔法方面的問題,想向埃蘭先生請教呢。請替我轉告他,如果他的研究進入瓶頸,想要外出尋獲靈感的話...
我有一艘很棒的船,隨時爲大法師服務。”
“我會轉告您的邀請,客人。”
那頭顱晃來晃去的骷髏侍從,爲布萊克推開小餐廳的門,彬彬有禮的做了個“請”的姿勢,布萊克喝了口酒,將杯子遞給它,然後走入餐廳之中。
隨着身後的門關閉上,外界的音樂和喧鬧一瞬被隔絕。
眼前這個偌大的,擺着三張長餐桌的餐廳裡,無關人等都被驅離,頭頂的水晶吊燈點燃溫和的光,在餐桌之上放滿了各色美食。
沉默的骷髏僕從們,將一瓶瓶冰鎮的美酒放在桌上,又把那些長蠟燭點亮。
它們在忙碌着盛大的餐點。
但享用這一餐的,卻只有兩個人。
布萊克是客人。
主人在前方。
在餐廳的露臺邊,在那絢麗又極具藝術感的彩色玻璃裝點的窗戶旁,一位穿着黑色兜帽的老太太正站在那裡。
她似乎在回望過去。
“我討厭這個我親手建起來,並居住了近百年的地方。”
她用蒼老但溫和的聲音說:
“我在這裡生下我的兒子,並且失去了他,我丈夫的幽靈被困在這裡不得解脫。我在這裡放滿了收納秘密的書籍,卻找不到一本能讓我心靈平靜的知識。
我曾以爲我反抗權威,是在做正確的事。
我從來都不喜歡那羣老頭子對我指手畫腳,我以我個人的方式定義正義和邪惡,再用我的力量去實踐那些關乎善惡的標準。
但當我也成爲一名老太太的時候...
我回首過去,才發現,我這一輩子或許做了不少好事,但那些因我而生的壞事,卻壓得我喘不過氣。
你能理解這種感覺嗎?德雷克·普羅德摩爾。”
“能啊。”
海盜新手從旁邊餐桌上端起酒杯,放在眼前看了看,他說:
“再有鋒芒的人,一旦老了,也會變的溫和,更何況如您這般經歷了痛苦的傳奇者。但我覺得,用自己的錯誤,定義自己的人生,是很愚蠢的行爲。
我們不該如此悲觀。
況且那些錯誤也不是沒有挽回的機會,就比如現在...”
他將胸前懸掛的古爾丹之顱放在桌上,推向前方,說:
“關於你復活你兒子的那個無聊的計劃,我有點小小的建議給你。”
“放棄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