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國慶節的前兩天,弟弟說是訂飛機票過來,夏然也明白,父親年紀大了,腿腳又不方便,國慶節流動人口又那麼多,火車肯定是不能坐的,夏然囑咐弟弟儘量買白天到的,可是票早就預定出去了,只有晚上到的,夏然想那就那樣吧,她反正要去接的。夏然一定要把錢給弟弟打過去,弟弟不讓,說他自己也有工作了,沒必要,夏然急的快哭了“你讓姐好受點吧”,夏然知道這兩年都是弟弟照顧的父親,當中心酸怕是沒有切身體會的人都難以想象,弟弟才那麼大,又要忙着學業,還要照顧父親,夏然過意不去,那是她最親的弟弟啊。夏雨無奈,只好同意。

馬上就要放假,老闆千叮嚀萬囑咐一定要在前一天給凌總看一次方案,便於下一步的修改。夏然和岑姻加了會兒班,終於做的差不多了。凌晨一點多,將就下就準備在辦公室睡下,只是礙於可憐了岑姻,夏然說要不我打車送你回去吧,岑姻拍拍胸脯“夏姐,你太小看我了吧,着辦公室你就睡得我睡不得”?夏然被她這幅腔調逗笑。躺在辦公室的沙發上,夏然怎麼也睡不着明天晚上父親就到了,岑姻翻個身輕輕的問“夏姐,你睡了嗎”,“沒有”,“嘿嘿說說話吧,反正也睡不着”,“嗯”夏然看她。岑姻眼睛亮了亮“夏姐,爲什麼都不見你男朋友呢”,夏然驚歎她的古靈精怪,想問直接說出來就行,還拐彎抹角,夏然笑“你這是一語雙關吧”,岑姻嘿嘿的笑,夏然頓了頓才說“我沒有男朋友”,“啊?爲什麼呀”,“着也問爲什麼”?夏然不解。“是啊,夏姐你人這麼好,不會沒有追求的吧,忘不了初戀”?夏然乾脆坐起身,眼睛空洞的望向窗外,外面黑漆漆的,偶爾有些辦公樓裡冒出微弱的燈光,大概也如他們一樣加班的吧,“不知道,我都七年沒談過戀愛了”,岑姻不可思議的看着夏然“初戀是個什麼樣的人”,“什麼樣的人”夏然細細揣摩這句話,什麼樣的人,她從來都沒描繪過,可是此刻竟清晰的說出來,“他,比我小兩三歲,長得挺好看,對我。。。也好”,“那你們爲什麼分開”,面對岑姻的追問,夏然也想,是啊爲什麼會分開,“是不是她有小三了”,夏然笑她“沒有啊,還小三,小孩子倒什麼都懂”,岑姻不以爲然“着都什麼年代了,夏姐就你自己古板”,夏然嘆氣不說話,“到底爲什麼會分開”,“七年前的事情,早就忘了”夏然淡淡的說。“那現在見過面嗎,他是不是結婚了”,結婚?夏然想大概沒有吧,不過女朋友大概是有了吧,上次那個叫小婉的看他的眼神就充滿愛戀。早就不屬於她的又何必一再提起呢,徒增傷感而已。夏然敲她一下“你打破沙鍋問到底啊”,岑姻嘶的一聲縮了縮頭。“不說我了,你呢”,岑姻大方的說“我啊,大學的時候談過一個,不過他家裡不同意,因爲不是一個城市的”,多少愛情經得起世俗的考驗,唯一不變的大概也只有親情了吧。那天她們有一句每一句的說着,好久才睡下。

第二天老闆打電話去預約,那邊說凌總有事要晚上纔有時間,夏然知道沒辦法,肯定要晚上才行,可是千萬別誤了接父親纔好。夏然打電話又確認了一遍是十點的飛機才放心。下午五點多夏然吃了飯就匆匆趕到世紀,前臺小姐告訴她,凌總還要一會兒纔到,夏然從沒覺得時間過得這麼慢,夏然坐在休息廳的沙發上不住的看錶,終於看到凌清江回來已經六點半了。他的身邊還又那個叫小婉的女子,夏然無暇想那麼多,只想趕緊看完去機場。

“凌總,這是方案初稿,您看”,夏然遞過去,“這麼急”,明明是說給夏然聽的,可是卻看向那個女子“小婉,你先回去吧”,女子笑“我出去等你吧”,“好”,然後凌清江才又看向她,“說吧”,夏然拿起方案一張一張的經給他聽,夏然不知道他聽進去多少,中間他頻頻打斷她,不是請秘書送杯水過來,就是拿起手機看看,夏然依然好脾氣的講,她知道這是工作,畢竟這樣的事情也有過,那些甲方那個不是仗着自己有幾個錢,就肆意輕視別人的勞動成果,在夏然看來珍貴的圖紙,在他眼裡大概只是一張紙而已。夏然等不及他的沉默發呆,騰的站起身“凌總你沒什麼意見我就先走了”,凌清江卻比她快一步攔住她“這就是你的態度,你們老闆怕是還不知道吧”,夏然不是懦弱的人,況且是他的一再刁難,“是啊,這就是我,不滿意的話你可以告訴我們老闆,開除也好,都隨你便”,凌清江鎮住,這纔是她,凌清江看着她急匆匆的下樓,然後順着窗戶看見她着急的打車,凌清江想也沒想的出去。謝婉叫他,他也匆匆說了句“你先回去吧”然後頭也不回的跑着下樓。已經九點多了,從這裡到機場也要四五十分鐘,夏然從來不知道g市的出租車這麼不好打到。身後有人拉住她“我送你,去哪裡”,夏然看到凌清江,“沒什麼,我自己打車就行”,她說的不卑不亢,像對一個陌生人一樣,“你就這麼不想見到我”,凌清江扯住她逼迫她看他,夏然使勁掙扎,凌清江無力的放開她“我送你,這個時間也不好打車”。然後不由分說的推她進車裡。

車裡靜的發慌,夏然甚至能清晰的聽到自己的心跳聲,最後還是凌清江開口“去機場接誰,情人?丈夫?”夏然不想和他吵,沒有必要也沒有意義。“我爸爸和弟弟”,凌清江頹然“夏然,這幾年。。。過得好嗎”,夏然欣突突的跳,夏然,不是夏小姐,“還好”,夏然不想多說什麼,說了也無濟於事,痛苦依然痛苦,承受必須承受。“爲什麼你媽媽沒來”,他說的那麼雲淡風輕,夏然卻心疼的難受,“來不了”凌清江不明白這三個字什麼意思,也沒有多問。

夏然看見父親的那一刻就再也抑制不住,淚泉涌而下,父親一瘸一拐的被弟弟攙扶着,臉上卻帶着笑“小然今天不用上班啊”,夏然點頭,“哭什麼,這麼大個人了還像個小孩子一樣”,“這位是”,父親疑惑的看着凌清江,“您忘了我了,我還去過您家裡呢”,“哦,你是清江”?凌清江微笑頷首。“走吧,車在這邊”,凌清江接過弟弟手裡的東西,夏雨看夏然又看看凌清江“你們,是。。。又在一起了嗎”,夏然本想說不是的,凌清江卻急着岔開話題,問了一些夏雨的情況。

夏然送父親弟弟上去,又出來“謝謝你”,見凌清江遲遲不開口就轉身,“我想問你,那時候到底有沒有愛過我”,夏然沒有回頭,愛?愛是什麼,愛是無助時會想起的人,愛是寂寞時陪在身邊不離不棄的人,愛是想哭時的一個肩膀,等不到她的回答,凌清江一刻也沒多留,他是瘋了才受她的這些窩囊氣。

父親來的這些天,夏然帶着他們把整個g市逛了一遍,父親腿腳不方便有時候自己呆在家裡,夏然心疼就想留下來陪他,可是父親不讓,說什麼也讓他們姐弟兩出去,夏然扭不過父親,父親多麼驕傲的一個人,他不想再孩子面前顯出自己的無能爲力,夏然何嘗不知道。晚上她叫了孫怡,說好不讓他們買東西的,可是他們仍舊提着大包小包的過來。夏然的肚子已經微微隆起,方舟小心翼翼的護着她,這些全部落入父親和弟弟的眼裡。

孫怡大咧咧的說“聽說叔叔帶了梅菜過來,好久沒吃過家鄉菜了呀”,方舟取笑她“你就知道吃吃吃”眼裡全是寵溺。

飯桌上有說有笑,夏然放佛回到很多年前,他們一家也是這麼說說笑笑的吃飯,課那些日子終究離她遠去,孫怡說“聽說夏雨找女朋友了啊,說說,那女孩子怎麼樣”,夏雨蹙眉“沒那回事”,夏然也覺得奇怪,只是有孫怡在也沒號問出口。

送走孫怡他們,夏然又收拾了碗筷,父親依舊坐在沙發上,夏然擦乾手上的水,問“爸,怎麼還不回房休息,夏雨睡去了”?父親看着她“嗯,夏雨回去了”,然後又問“小然啊,你也不小了,找個合適的人結婚吧”,夏然止住快要落下的淚水,這些天總是想哭,夏然笑自己沒出息。“爸,您就不要擔心我了”,爸爸看她一眼又說“爸爸不想覺得對你愧疚啊”,夏然哭“您不要這麼說,不是您的原因啊”,父親掏出手絹輕輕拭去眼角的淚水,“自從你媽媽走了以後,爸爸就覺得對不起你們兩姐弟”,父親說了夏雨的事情,夏然才知道原來是這樣。父親說那天夏雨帶了他的女朋友回家,課回去的時候說什麼也不讓他送,第二天才打電話約他說,他們不合適。什麼事不合適,夏雨也那麼問過她,不是很相愛嗎,不是說好的要一起努力買房子的嗎,不是說好的永遠在一起嗎,可是女孩子卻說她不想伺候個行動不便的老人。弟弟大概知道是這個原因了,半晌纔對她說,照顧父親是他一輩子的事情,如果僅僅是因爲這個原因就分收的話那麼你也不值得我去愛。那是後來夏然聽弟弟無意中說起的。

父親老淚縱橫,夏然哭着抱緊父親“我對不起弟弟,對不起您”,父親搖頭“爸不想成爲你們姐弟的累贅,你看現在爸不是好好地嗎,再說也能自己生活,你們都不用替我操心,自己好好的找個男人吧,我看今天的那個就不錯,爸爸看見別的女孩子有人疼愛,爸爸心裡難受啊”,夏然哇的一聲哭出聲來,夏雨終於開門出來,他是一直躲在門內的,夏然看着弟弟,她心裡愧疚,弟弟爲了這個價付出的太多太多。送父親回房以後,夏然拉過弟弟的手“跟姐說說,心裡是不是很難過”,夏雨搖頭冷笑“那樣的女朋友我談不起”,夏雨看夏然不說話又故意逗她“你想變成沒人要的老處女嗎”,夏然掐他。

“姐,不要再寄錢給家裡了,我說過我能養活父親”夏雨堅定的對夏然說,夏然不看他“爸爸,我照顧吧,我想讓爸爸在這裡住下”,“那怎麼行,你以後不嫁人嗎,你婆家怎麼能允許你”,“婆家”?多麼遙遠的事情,夏然不敢想。讓父親留下來着也許只是夏然的一廂情願,她不知道父親願不願意離開和母親生活了幾十年的家來這個陌生的城市。父親的答案夏然早已預料到。

臨走時,父親還僅僅握住夏然的手,沒有說什麼,卻抵得過千言萬語,夏然送父親弟弟上了飛機,直到飛機轟轟的起飛才起身離開,有什麼東西在包裡,夏然翻出來一看,才發現是一疊錢,沒多少,七八百塊錢,夏然卻又大溼了眼眶,夏然甚至能想象出父親如何在她不注意時把錢用顫抖的雙手塞入她的包裡。夏然緊緊撰着那些錢,中午的日頭還很烈,夏然一陣眩暈,明天就開始上班了,想起這個夏然才茫然的回家。

房子又恢復到原來的寧靜冷清,夏然蜷縮在被子裡,肚子一陣一陣的疼的厲害,感覺到下面一股涼颼颼的東西,跑到衛生間一看果然來例假了,每個月的那幾天夏然都會疼,夏然翻箱倒櫃的找藥,可就是找不到,夏然只好放棄,臉上全是冷汗,夏然死命的咬住脣,孤單疼痛的時候也想找個人來陪陪。

夏然算是領悟了這句話的真諦,所以纔在那天打電話給孫怡說給她找個人相親吧。孫怡問她終於想通了,夏然嘆氣說想通了。29歲了人生有幾個29歲,既然知道不可能了,她還在苦苦奢求什麼。

公司聚餐定在上班的一個星期後,酒足飯煲的人們又開始第二輪,以往夏然每次都是吃過飯就走的,可是這次居然破天荒的跟他們去了,岑姻默默夏然的額頭“也沒發燒啊”。

夏然握緊麥克風,這是她第一次來ktv這種地方,說出去可能大家不會相信,可是的確是這個樣子。夏然點了首獨角戲。衆人陶醉在她的歌聲裡,夏然似乎沉靜在泥潭裡面無法自拔,只能緊緊抓住這麥克風。一點一點的訴說她的哀愁。

是誰導演這場戲,在這孤單角色裡,對白總是自言自語對手都是回憶,看不出什麼結局,至始至終全是你,讓我投入太徹底,故事如果註定悲劇,何苦給我美麗,演出相聚和別離,沒有星星的夜裡,我用淚光吸引你,既然愛你不能言語,只能微笑哭泣,讓我從此忘了你。。。

夏然走到外面長廊裡吹風,室內的空氣太壓抑了。凌清江本來是和幾個客戶一起吃飯的,出去的時候卻看見幽靈一樣的夏然,凌清江總能一眼就認出她,縱然人海茫茫。

他就在她身後不遠處,不急不緩的跟着她,那天他在她家樓下呆了好久好久,久到低頭一看全是菸頭。熄滅手裡的一支,苦笑,周圍全是陳舊的建築,破破爛爛,到處充斥着黴味,她就是這麼生活的。凌清江用腳狠狠的踩過菸頭,整整西裝,手機響了“不好意思,遇到點事,你們吃吧,回頭再好好談”。

愛情就是這麼不可理喻,明明知道她不愛他,可是他卻沒有辦法不去愛她。也恨過也怨過,她的一個痛苦的眼神就輕易讓他久久以來建起的心防瞬間崩塌,潰不成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