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大頭貼

蕭何回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幅情形, 沈笑笑在角落裡蜷成一團,臉埋在膝蓋上。

他的動作不由得慢了下來,呆了一呆才悄步走過去, 她彷彿就這麼睡着了, 連頭也沒擡。

摸了摸她的頭髮輕喚她:“笑笑。”她這才擡起頭, 臉上有被衣物壓出來的痕跡, 眼神還有些惺忪, 不過在看到他的一瞬彷彿怔忪了一下,神色瞬間有些冷漠,目光平平的轉了過去。

“怎麼不進去?”

“忘了帶鑰匙。”她依舊不看他, 邊說着邊站起來,可是蹲了太長時間, 腿有些發麻, 連站都站不穩。蕭何一把扶住她:“怎麼不給我打電話?”

沈笑笑別過了臉, 沒有回答。

她的臉近在咫尺,臉上卻有着顯見的倔強與冷漠, 蕭何只覺得心裡升起難抑的深寒,卻也不能問,不忍看,也只是拿出鑰匙來開門。

整個樓道只剩下門開時金屬咔嚓的響聲,沈笑笑跟在他後面進去, 也不說話只是轉身回了自己的房間。

她穿着大大的外套, 剛纔是蜷着的, 後來站起來也只是跟在他的身後。他一直沒察覺, 現在看着她的背影, 纔看到外套袖子下白色的紗布隱約可見。

蕭何愣了愣才衝過去,拉住沈笑笑的胳膊, 那被裹得包子一樣的右手頓時露了出來。

蕭何的眼睛一眯:“這是怎麼回事?”

原本抱定了主意不理他,可是還是耐不住心裡的委屈和悵然,沈笑笑賭氣似的要抽回手:“不要你管。”可是就這麼一句話,還是覺得抑不住的傷心,她別過臉,還沒來得及剋制,眼淚就落了下來。

她的淚一滴滴的落着,彷彿是燒得滾燙的油,燙得他的心千瘡百孔。蕭何連開口都有些困難:“你今天給我打電話,是不是……”

想起那通電話,沈笑笑眼淚落得更兇了。

已經不用再問,她受傷的時候打電話給他問他要不要回來,可是他卻只懷疑她是問了時間要跟旁人一起出去。

他的神情有些倦,眼裡有掩不去的血絲,比起以往顯而易見的成熟憂鬱。沈笑笑垂了垂眼,把下午下的決定告訴他:“我待會收拾一下東西,明天就回去。”

這裡,她已經沒有待下去的理由。

蕭何沒回答,只是雙手把她在走廊裡凍得冰涼的左手包住,只是問她:“還冷不冷?”

他的話語輕柔,彷彿還是以往。在火車上時,他也是這麼握着她的手問:“累不累?”

可是他的肩膀已經不再是她所能依靠的了。

明明下了決心,可是他只是這麼簡單的一句,就彷彿把以往的甜蜜都勾了出來。

沈笑笑用力試圖抽出手,卻被他緊緊抓着,不肯放開。他看着她說:“對不起。”

“你沒有對不起我什麼,我只是自己不小心。”沈笑笑努力撇清,就算分開她也不希望他們之間有所虧欠。

蕭何看着她的眼睛:“是我的錯,我沒有照顧好你。你需要我的時候,我卻不在你身邊,讓你一個人疼,一個人哭,一個人傷心。以前是我想要的太多,想要的太好,自己給自己下了咒,才讓你也陪着我難過。”頓了頓,他彷彿下了什麼決定似的又開口:“我想明白了,只要你在我身邊。”

他長長呼了一口氣:“無論你心裡是怎麼樣的,只要我愛你就夠了。”

他很少一口氣說這麼多的話,沈笑笑聽着,清楚的也只有最後那一句他愛她。

只有這麼一句,也就已經足夠。

這幾天的猜測,這一天的難過,全數都消失殆盡。

他說的那麼多她並不是都十分的明白,可是隻這一句就明白原來這些天依舊是她特殊時期的胡思亂想。

儘管她竭力的避免,依然忍不住自怨自艾,自編自演了一出苦情戲。

可是想想昨晚他的冷漠,依舊覺得委屈,她嘟起嘴抱怨:“可是你昨天兇我。”

蕭何笑了笑,只是把她攏在懷裡:“對不起。”

“你還很冷很冷的跟我說,不用我管。”

輕輕啄了啄她的脣:“我錯了。”

“中午你還掛我的電話。”

再啄:“今後不會了。”

稍稍頓了頓,沈笑笑繼續抱怨:“這幾天你都不理我。”

“以後我會天天纏着你。”

“你對我說不用我管,你居然對我說你用我管!”沈笑笑繼續沒話找話的發牢騷。

蕭何看着沒完沒了的她,終於皺起了眉頭,闡述內心真正的想法:“你很嘮叨。”

沈笑笑怒目相對:“你還嫌我嘮叨!”

“我愛你。”蕭何似笑非笑:“你還有什麼話說?”

沈笑笑愣了愣,耳邊還是悄悄的紅了,不過這次卻沒再逃避,墊腳在他脣上親了一口:“我也是。”

蕭何過了會才反應過來,眼睛灼灼的看着她:“再說一遍。”

沈笑笑頭都已經埋到了胸前,聲音傳到耳邊都是悶悶的:“纔不要。”

她低着頭,看過去只剩下紅得幾乎能冒煙的耳朵。

彷彿一念之間豁然開朗,原本壓在心頭的陰霾瞬間散去,心裡涌起的狂喜幾乎把他淹沒。只是心底深處卻有些恍惚飄過的悲涼,他遲疑卻認真的開口:“笑笑,你要想清楚——一旦你這麼說出口,我就會當真。”

會當真,會奢求,會想要更多。

會想要她全心全意的對待,會想要她一心一意的感情。

他好不容易築起了心防,只要自己愛她,只要她在身邊。可是她只需要輕飄飄的一句話,就能讓他原本的一切都全然無用,都是徒勞。

一念天堂,一念地獄,她就是他的念。

沈笑笑只覺得他現在說話越來越讓人不明白,這個還有什麼當真不當真的說法?

可是她最近總是防着自己多心,書上都說懷孕時會多愁善感的情緒化,她努力讓自己不要胡思亂想。

很多的事情,很多的疑問,她都努力的得過且過,努力的不去思考。

搖搖頭,似乎把疑惑也甩了下去,她擡頭要求:“你以後不能不理我,不能兇我,不能不聽我電話。”

蕭何笑着抵了抵她翹起來圓圓的鼻尖:“你以後也不能不理我,不能騙我,不能不愛我。”

沈笑笑反應過來,嗷嗷叫:“不公平!”

她的要求很小很小,他的要求很大很大。

蕭何睇了沈笑笑一眼,或許是近墨者黑的緣故,她現在沒那麼好騙了。

這不是一個好現象,自己以後在他身邊還是要收斂一些,未免把她染得太黑了。

垂了垂眼,蕭何不着痕跡的轉開話題:“有沒有吃晚飯?”

沈笑笑立即耷拉下了腦袋:“還沒有。”

現在纔想起來,今天什麼都還沒吃,她最挨不了餓,原本還不覺得,現在他一提,才覺得飢腸轆轆,身子都軟綿綿的沒有力氣。

於是,兩個人去吃飯。

或許是在一定的波折之後,才能真正體會到那些更深的滿足與喜悅。因爲有着前幾天的煩躁與不安,才更懂得珍惜眼前的一切。

兩個人坐在地下一層的餐飲區,現在不是吃飯的時間,就餐的人並不多,除了他們也只有幾個學生樣式的人三三兩兩的坐着。那幾個服務員也百無聊賴的或發呆或看聊天。

沈笑笑的右手拿不起東西,蕭何一口口的喂她,儘管沒什麼人注意,她也覺得難爲情。

推了推蕭何:“我用左手就行了。”

蕭何居然沒堅持,無言把手裡的筷子遞給她。

沈笑笑左手拿了筷子,努力的夾盤子裡的一片肉,一次,兩次,三次……

眼看這那塊肉第N次逃亡成功,而盤子裡已經被她□□的一片狼藉。

彷彿瞭然於胸的蕭何又不緊不慢的把筷子從她手裡抽出來,慢條斯理的夾起來遞到她嘴邊。

沈笑笑嘴裡咬着菜,還一臉的沮喪:“難道我生活暫時不能自理?”

蕭何好心的安慰她:“沒事,我可以幫你吃飯寫字翻書洗澡。”

洗澡?!色狼!虧他還說的一本正經。

沈笑笑沒好氣的推辭:“不用了,你又要上學。”

蕭何一副的慷慨:“我先請假在家陪你,放心,這段時間,我就是你的第三隻手。”

第三隻手?!本來文藝的瓊瑤劇,瞬間成了警匪片,還有些恐怖的氣氛。

想起還珠格格里,爾康大張鼻孔對紫薇含情脈脈:“紫薇,以後我就是你的眼睛。”

再看看自己被包成了豬蹄的爪子,看了看一臉認真幫她夾菜的蕭何,沈笑笑無聲嘆了口氣。

看來他們是真的沒有煽情的細胞。

吃完了飯出來,外面已經有些冷,蕭何擁着她往前走,幸好街上人不少,因着熱鬧也燒了幾分的寒意。

街上的很多人都已經穿上了秋裝,不過像沈笑笑這樣用外套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畢竟還是少數,大多數的女孩子也只是一件單薄的秋衣,一般都是時下流行的捲髮,腳下踩着或可愛或成熟系的靴子。

沈笑笑很是羨慕:“等孩子……等事情完了,我也要燙頭髮穿高高的靴子。”像蘇情那樣的氣質美女靠攏。

蕭何低頭問:“什麼孩子?”

她改得這麼快,他也能聽到?沈笑笑乾笑:“什麼什麼孩子?”

蕭何顯然並不好打發:“你剛剛說等孩子,什麼孩子?”

沈笑笑覺得心上小風嗖嗖的颳着,汗毛都立起來了,眼睛不敢看他,滴溜溜亂轉,忽然瞄到路邊一個小門面,上面一張“赤身裸體”的嬰兒可愛的衝着她笑。連忙急中生智:“我是看到那個孩子很可愛,嘿嘿,嘿嘿。”

蕭何一臉的不相信,依舊這麼盯着她:“是嗎?”

那刻意拉長的語調,讓沈笑笑心臟都慢跳了幾拍。做戲做到底,她拉着他往那邊走:“我們來照大頭貼吧。”

據她所知,蕭何對於拍照這種事情不能說深惡痛絕,也稱的上是興趣缺缺。

他的手機裡甚至沒有一張自己的照片,甚至每次她要拍他的時候,他都是拒絕。

所謂轉移注意力,這個哪壺不開提哪壺,沈笑笑也是沒有辦法。

蕭何擡眼往那個小鋪看了一眼說:“好。”

沈笑笑下巴有些鬆。

不同於女生一起拍大頭貼,兩個人的動作極爲迅速,三兩下的就選了十幾張風景畫。

站在機器旁,後面的布簾把他們與其他人隔成了兩個世界,蕭何看了看機器,忽然問:“怎麼弄?”

沈笑笑下巴徹底的掉在了地上:“你不會?”

蕭何聳了聳肩:“沒來過這種地方。”又兇巴巴轉頭問:“你跟誰來過?”

“同學。”沈笑笑直覺回答,看到蕭何的目光連忙又加了一句:“女同學。”

蕭何這才又恢復神色轉過去擺弄。

沙豬大男人,沈笑笑腹誹,可是心裡還是止不住的甜。

她深吸了兩口氣,把上挑的嘴角壓下去,一本正經的跟蕭何講了講照大頭貼的步驟。

本來就是一點即通的東西,她說了一遍,蕭何就明白了。

兩個人照了幾張,沈笑笑都快哭了。

蕭何儘管不笑,連表情都沒怎麼變,姿勢也是平常的姿勢,可是拍出來就是好看。

反觀她,笑得時候像牙痛,不笑的時候雙目無神。

兩個人擺在一起怎麼看都是明星和路人嘛,彷彿蕭何就是大頭貼原本里面的背景人物似的,而她就是破壞畫面感的那個粉絲。

她的嘴都癟下去了,蕭何卻不以爲意:“都還好啊。”

哪裡還好啊,沈笑笑鬱悶:“難看死了。”

蕭何不以爲意:“反正只是我們兩個看,我又不會嫌棄你。”

沈笑笑更鬱悶了。

鬱悶到最後,沈笑笑問:“我平時什麼時候最好看?”

“都很好啊。”蕭何很隨意地回答,不過看到某個愛美人士粹毒的目光,又想了想說:“笑起來的時候。”

她笑起來的時候有種溫暖而純粹的氣質,讓人的心都會熱起來。

可是爲什麼在這裡照着這麼不自然看起來像是牙疼嘴抽筋?沈笑笑無語,垂死掙扎:“還有沒有其他的時候?”

蕭何認真的想了想:“嗯,臉紅的時候。”

“可是我現在幹嗎臉紅啊?”沈笑笑□□。

蕭何看了機器一眼,又回頭看了她一眼:“呃,其實我可以幫你。”

“嗯?”沈笑笑詢問的看向他。眼前蕭何的臉卻忽然越來越大,然後脣上就是一熱,他真是瘋了,這裡隔着外面只有半截的布簾,她這麼恍惚想着,想着要推開,可是身體還是軟軟的靠着他,漸漸的連腦子都混沌了。

等他們出來的時候,老闆娘一邊幫他們打印貼膜,一邊跟他們商量:“看你們照的挺好的,不如不收你們錢了,我多印出來一版,給我們做廣告吧。”

又看了看大頭貼:“你看,照的多好啊,小夥又帥,小姑娘又水靈。”

是很水靈,臉頰上紅得像塗了胭脂,眼睛晶亮像含了一汪春水,嘴脣紅紅腫腫的……看到這裡,沈笑笑忍不住偷偷掐了蕭何一把。蕭何本來正拒絕老闆娘,手上一痛,低頭看滿臉緋紅的沈笑笑,頓時就明白過來,嘴邊也勾起了笑。

老闆娘見他毫不猶豫的拒絕,全無商量的餘地,轉而又推銷生意:“你們的版挑得正好,不如做成手機掛墜,隨時隨地都能帶着。”

他們先是不懂,老闆娘簡略說明了幾句,蕭何點頭:“那就做兩串吧。”

沈笑笑奇異的看了他一眼,他平時對人都有些愛理不理的樣子,今天似乎特別的好說話。

掛鏈很快就做好了,一小串的大頭貼。

蕭何先拿出了自己的手機,又卸了電池把掛鏈穿上去。他的手機是全黑的推拉式,很有金屬的質感,從外觀到屏幕都是出場原來的樣子,嶄新的一般。

可是現在掛上了這麼個粉紅系的飾物,怎麼看都有些不倫不類,還不如以前光禿禿的看着舒服。

沈笑笑搖頭:“好難看。”

向來眼光很高的蕭何卻有些樂滋滋的把手機放進口袋,審美下降爲負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