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蕭何

回家的時候已經過了兩點, 沈爸沈媽都是有工作的人,匆匆的吃了飯,連平時的午休也來不及, 一臉呵欠的出了門。

屋裡又只剩下沈笑笑一個。

按開電視, 頻道里是一出臺灣的鄉土劇, 溫良嫺順的媳婦, 一個處處刻意刁難的婆婆, 還有中間那個左右爲難的丈夫。

粗製濫造但是卻催人淚下的情節,典型的肥皂苦情戲。

室內的空調無聲的放鬆着暖氣,把夏日的暑氣都擋在窗外。電視裡的畫面粗製濫造, 卻也引人入勝。沙發的茶几上有洗好的水果與沏好的果汁。

尋常寧靜的下午,一如過去的一個多月, 一如她曾經的二十多年。

其餘的事情恍然如夢, 彷彿從不曾發生過。

譬如適才邂逅的蘇情, 譬如不願想起的蕭何。

蕭何……

只這兩個字,就如同是一聲嘆息。

目光無意識的落到沙發旁的手機上。

像着了魔似的, 拿起了話筒,一個鍵,一個鍵的按過去,耳邊傳來了忙音。

“喂。”幾聲過後,裡面傳來了蕭何有些混沌的聲音。

心彷彿突然被人攥緊, 眼睛瞬間有些溼潤, 她不能說話, 只是傻傻的聽着。

“誰啊?”

沈笑笑幾乎可以想見此時蕭何的樣子, 他必定是皺着眉頭, 眼角向下,滿臉的不耐煩, 再得不到迴應就會毫不猶豫的掛斷。

原來自己這麼的思念着,一直隱忍的思念着。

預期的忙音沒有響起,那邊也陷入了沉默。

半晌他的聲音才又響起,有些低沉的暗啞,彷彿壓抑着什麼東西:“笑笑…是不是你?”

沈笑笑彷彿如夢初醒,迅速的關了機,將那手機扔到了沙發的另一端,彷彿它是滾燙的烙鐵。

一直到了晚上都有些心神不寧,整個人恍恍惚惚的。吃晚飯的時候,居然在粥里加了幾勺的味精。沈媽媽忍不住的問,沈笑笑支吾了兩句,以晚上睡眠不足有些困爲藉口躲進了自己的房間。

躺在牀上,看着天花板上的紋路,握着手上冰冷的手機,沈笑笑失笑。

她對於蕭何,遠沒有蘇情想的那麼重要。

以前不明白,現在纔看得清。

她不辭而別,斷了所有的聯絡,可是她家裡的座機卻一直沒變。假如他真的那麼有心,爲什麼這麼多天一個電話也沒有?

這樣也好,他們之間原本也只是他喝醉後的一個錯誤,就這樣再不見面,慢慢也就斷了。

根本沒有什麼別的牽扯,也不該也不會有別的牽扯。

這樣纔好,她用的是家裡新的手機,明天換一張卡,今天這一時鬼迷心竅一樣的衝動也可以粉飾過去,彷彿從沒有發生。

真的是,這樣也好。

可是,爲什麼這樣想着,胸口都像是橫着一塊大石頭,壓得人透不過氣來,連每一次的呼吸都是悶痛。而心裡卻像是缺失了一塊,空空落落的難受。

答案太過明顯,呼之欲出一般,她閉了閉眼,只是不敢去想。

昨天晚上翻來覆去的睡不着,到了凌晨才閤眼,結果一個一個像是滾線團的全是夢。好不容易睡熟了,就聽到外面的門鈴聲,她用枕頭遮了耳朵,試圖聽而不聞。

可是外面那個人顯然有很足的耐性。

當門鈴第二十二次響起的時候,沈笑笑終於從牀上爬了起來。

睡眼惺忪的開了門,卻在看到門口那個人的時候猛然睜大了雙眼。

蕭何?!

她呆呆的站在那裡,看着門外一身風塵僕僕眼睛通紅的蕭何。

你怎麼會在這?你怎麼會知道我家的地址?……

有太多的問題要問,可是沈笑笑只是傻傻站在那裡,呆呆的看着應該遠在千里之外的蕭何。

“別說話,不要走。”蕭何伸手牢牢握住了她的手,留下了讓人渾然摸不到頭腦的六個字。很是大方的走進客廳,然後……癱在沙發上呼呼大睡。

過了很久,沈笑笑才反應過來,眼前這個鞋子也不脫,在自己家沙發上睡得香甜的人是活生生的蕭何。

面對他,應該不安吧,可是爲什麼只是這樣看着他。嘴角也忍不住的上揚?

彷彿這麼多日子的陰霾一掃而光,那胸口滿滿的狂喜幾乎能將人湮沒。

就好像小時候吃的一種糖果,剛放進嘴裡,那酸澀讓整張臉都皺起來。可是那澀意慢慢褪去,那裡面的甜才彌足珍貴,以前那些酸也好澀也好,都是值得都是美好的。

這種脹滿胸臆的喜悅,這種前所未有的確定感,是不是就叫做……幸福?

餘光看到淺色地板磚上象徵幸福到來的腳印,沈笑笑皺了皺眉。

沈媽媽每天上班前拖好的地,還沒晾乾就被某人給踩成了花臉譜。

努力一點點的把手抽出來,沈笑笑要去毀滅她“引郎入室”的證據。

手掙了掙,卻抽不出來,他的手握得緊緊的,彷彿要這樣一直握着,一輩子都不放開。

沈笑笑眼睛垂了垂,只得在一邊的沙發上坐下。

一手支起下巴看着熟睡的蕭何,這才發現,其實他瘦了許多,臉頰都有些塌下去。他睡着時,嘴脣微微開着,呼吸規律而綿長。他的眼底有一層淡灰,彷彿許久都沒有好好睡過,想想適才他一眼都是紅血絲,滿眼都是睏意,可是低頭看着她時,眼睛卻是出奇的亮。

這樣看着看着,睡眠也嚴重不足的沈笑笑終於頭一歪,也宣告陣亡。

醒來的時候,換成是他一臉若有所思的看着她。

沈笑笑剛睡醒,腦子還是有些混沌,眨巴眨巴眼看回去。

兩個人你看我我看你看了一會,還沒來得及從混混沌沌到含情脈脈的轉變。“咕嚕嚕~~”沈笑笑的肚子先打破了沉默。

沈笑笑頓時感到血衝了腦袋,臉上火辣辣的燙,忙辯解:“我早上沒吃早餐。”

蕭何居然也很嚴肅地點頭:“我也沒吃。”

“那……我去做點飯?”

“你?”過去的慘痛經驗,讓蕭何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

沈笑笑羞愧地低下了腦袋:“還是你去好了。”

蕭何忽然就笑了起來,他很少這樣笑,眉眼都是飛揚的。

“我一直在想見到你的時候,第一句話該說什麼,沒想到風格這麼沈笑笑。”

換言之,在他心目中,沈笑笑風格和吃有很大的關聯。

這麼嘴不留情的,他也是典型的蕭何式風格,沈笑笑腹誹。

彷彿看穿她的想法。蕭何笑着敲了敲她的頭,往前進了廚房。

嗷,爲什麼重逢沒有言情劇裡那麼賺狗血灑熱淚的戲碼,反而被奚落被嘲笑?!

嗷,爲什麼沒覺得他對自己溫柔甜蜜,反而還多了暴力因素(敲腦袋)?!

沈笑笑忿忿不平。

但還是跟進了廚房,看着蕭何開冰箱,找食料,放油,攪拌……

十點多的陽光已經開始刺眼,可是透過窗紙射在他身上卻有柔和靜謐的光圈,他做飯的時候,臉上的表情認真而專注。

而她也同樣認真而專注的看着他。

他忽然回頭,眉毛挑的高高:“你偷看我。”很是得意的語氣。

“沒有!”沈笑笑立馬扭過臉,很專注的研究旁邊牆壁瓷磚的縫隙。

蕭何好心提議:“比起那塊瓷磚,還是我比較好看。”

沈笑笑囧到不行,扭頭就要走。

卻被拉住。

“不許走!既然你已經拋出了邪惡的第一眼,就必須堅持不懈進行下去。”蕭何滿副調侃的語氣,忽然卻低沉了下來:“既然看了,就要這麼看一輩子。懂不懂?”

他這樣半真半假的說着,可是眼裡卻有不可錯認的堅決。

沈笑笑愣了愣,心裡洶涌泛起的也不知是什麼感受,眼圈卻有些溼潤了,只是用力的點頭。

蕭何很是滿意,破天荒的居然一本正經的誇獎她:“嗯,眼光很不錯。”

這麼典型的王婆,幾乎讓正沉湎與感動中的沈笑笑當場石化。

幸好,煮飯的質量和廚師的人品並沒有多少關係。否則,沈笑笑懷疑吃了這頓飯,她的五臟六腑都會變成烏漆漆一片。

傳說中的腹黑。

肚子填飽了一半,沈笑笑纔想起了自己的一大堆問題,口齒不清的問:“蕭何,你什麼時候來的?怎麼會知道我家的地址?怎麼過來的?”

蕭何瞟了她一眼,慢條斯理的回答:“昨天下午,學校,坐車。”

沈笑笑轉轉眼珠:“下午只有一輛慢車,要中午一點才能到。直達車是凌晨兩點發車,蕭何,你到底怎麼來的?”

隨口問了一句,居然都被她抓了小辮子!這個蕭何前科累累,信用面臨破產。

“我的確是坐車來的。”蕭何聳聳肩:“不過坐的是我自己開的車。”

沈笑笑拿着筷子的手停在那,兩千多裡的路程,十幾個小時的車程,難怪他一進門就倒頭大睡。

明明該訓斥他不該做這麼危險的行爲,可是開口那聲音輕柔的卻連自己都不敢相信:“笨蛋,飛機不用三個小時就到了。”

蕭何垂下了眼,那個時候,他怎麼能想到那麼多。

在接到她的電話之後。

他跟宋秦要了鑰匙,儘管宋秦一直說那也許只是別人偶爾打錯了,可是他就是執拗的相信那是她。他也只想來見她,儘快的儘早的,他拿着鑰匙衝了出來,一路上因爲怕遇到盤查不敢上高速在坑坑窪窪的道路上顛簸,一路上不停的打電話以免走錯了路。

按門鈴的時候,他的手都有些抖,只怕不是她。

等到她真的站在了他面前,這一夜的疲憊,這數月的思念才瞬間釋放,他感到了累,無盡的睏意。可是心裡依舊忐忑,怕她會開口趕他走,怕她會再次悄無聲息的離開。

他只能拉着她的手說:“別說話,不要走。”

睜開眼就看到她歪着頭靠在沙發上睡得香甜,她的手還在他的手裡,這時纔有了一點的安定。卻又開始害怕,她只是心軟,只是不懂拒絕。

當她迷迷濛濛看着他,一直沒說話的時候,他的心幾乎都要停擺。如果她開口……如果她開口說蕭何,我不要再見到你。

那麼,他該怎麼辦?

可是她只是紅着臉,不好意思的解釋:“我早上沒吃早餐。”

幸好她只是紅遮臉,不好意思的解釋:“我早上沒吃早餐。”

他這十幾年加起來也沒有今天這幾個小時的患得患失。

可是轉頭看着她靠在廚房門口歪頭看着自己時,才明白,一切都是值得。

她不提過往,他就假裝忘記,她不說愛,他也就不談情。

她要當鴕鳥,他就陪着她粉飾太平。

只要她在身邊,只要一個轉身能看到她,就好。

他笑了笑:“我下次記得。”

不過這個下次,天知道是什麼時候。

短時間之內,他不認爲他們有再次分開的可能。

可是這個短時間未免太短了些……

收拾完碗筷,沈笑笑就下了逐客令。

蕭何的臉很臭:“爲什麼我現在就要走?”

沈笑笑義正嚴詞:“你一個學生,回去好好上課!”

蕭何涼涼提醒:“現在是暑假。”

沈笑笑擡眼看了看掛鐘:“就算今天不回去,也要先去外面找個住的地方。”

“等等再去,現在還不到中午。”

他剛見她就要走?開什麼玩笑?

“下午太熱。”

蕭何做了妥協:“那你跟我一起去。”

去哪裡都無所謂,關鍵是陪同。

“不行!”沈笑笑回答的太斬釘截鐵,終於讓他起了疑心。加上她一直不停看掛鐘的行爲……

真相只有一個,答案呼之欲出……

門鈴忽然響起,沈媽媽的聲音隔着木門傳進來:“笑笑,怎麼還不開門?”

沈笑笑的臉白了一層,回了一聲:“我在廁所,等一下。”

看着哭喪着臉的沈笑笑,蕭何的臉黑了一層。

難道他就這麼見不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