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不過爾爾匆匆落
次日一大早,艾臻就手捧聖旨帶着幾名侍衛來到客殿。
“樑王接旨。”艾臻肅顏,朝正在用早膳的樑王說道。
樑王見艾臻言語生硬,表情嚴肅,再加上身後的那堆侍衛,更是不滿。不過,他還是放下手中的筷子,跪下來:“臣接旨。”
艾臻神情不屑地看了一眼跪着的樑王,遂拉開聖旨,穩重而又響亮地讀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樑王平爍,羞辱聖意,自以爲是,擁兵自重,越俎代庖,先帝病危,率兵逼宮,苟藏二心,諸宗罪狀,朕已查清,證據確鑿,數罪併罰,罪不容誅。然,逆臣不義,朕不能無情,念平爍乃朕之皇叔,遂削平爍王爵,抄沒家產,子嗣聽候發落,平爍其人,終身不得錄用,囚入天牢,以終天年。欽此!”
“不可能!”聖旨上的字一個個地蹦入樑王的耳朵,樑王的眼睛也一點點地瞪大,他直接站了起來,急走近艾臻,怒吼道,“皇上不可能這麼做!是你們!是你們那些個亂臣賊子,意欲害我!”
樑王差點要掐艾臻脖子,侍衛四人上前,一番掙扎,將樑王摁下。
艾臻隱隱笑道:“君無戲言。事已至此,樑……罪人平爍,打算何爲呢?”
樑王氣喘吁吁,被侍衛押着胳膊,擡起頭,眼中血絲爆裂:“本王城外可還有數千精兵,你們敢這樣對本王!”
艾臻低頭一笑,拿着聖旨的右手朝侍衛揮了揮手,侍衛鬆開樑王。
“你們都出去吧。”艾臻說道。
“是。”所有侍衛出去,屋內就剩下艾臻與樑王。
樑王扭了扭胳膊,轉了轉手腕,發出咯咯的骨頭聲,不善地瞪着艾臻。
艾臻無懼,又悠然拉開了聖旨,吐了口氣說道:“這聖旨上可有‘子嗣聽候發落’一說啊。”艾臻故意強調了‘子嗣’二字。
看着艾臻的嘴臉,憤怒與擔憂突然充斥着樑王的內心,濃眉怒鎖的他問道:“什麼意思?”
“岳父大人如果可以命令您的軍隊退兵,那麼小婿可以擔保郡主與大舅子一生平安。”艾臻坦然地說道。
“你是拿這個危險我麼?”樑王氣勢洶洶地問道。
艾臻勸言:“樑王以爲皇上真會怕您的寥寥軍隊麼?京城雄師,如天兵天將,先帝的逆臣已除,軍統俱換,哪個不是效忠於陛下的奇才良將?只怕到時內戰觸發,苦了百姓而已。”
樑王聞言,低頭不語,似在猶豫。
艾臻見狀,繼續說道:“樑王若真要命軍隊反叛,成敗暫且不論,試問遠在樑地的世子與近在宮中的郡主……陛下會將他們如何?樑王若不體諒軍士的勞苦,也得顧及兒女的將來吧?”
話音剛落,只聽得樑王一拳擊地,擡眼望,嘴脣咬破,他緊鎖地盯着艾臻,緩緩道:“你……會保全郡主與世子的,對嗎?”
艾臻莞爾:“自然。”
當月,樑王平爍以“辱上、募兵、逼宮”的罪名被拘入獄,終身囚禁,並寫下書信給樑軍將領,立即撤兵,艾臻勸皇帝下聖旨,給予樑地軍民一定慰問,遂相安無事。
樑王被囚禁當日,夜,侯府。
聽聞外頭有車馬的聲音,郡主就從屋裡急着跑出來見艾臻,艾臻剛進府門,郡主就馬上攔住他,直言:“我父王爲什麼會突然被關押?!不是有天珉在的嗎?”
艾臻見到郡主,就不太想理她,一臉厭煩地看着她,似乎是忍夠了她前些年的飛揚跋扈,繞道而行。
郡主不甘示弱,馬上又追了上去,喊着艾臻,艾臻依舊不理不睬,郡主情急之下,拉住了他的衣角,艾臻停步,背對着郡主,郡主似乎要哭了:“到底爲什麼?爲什麼?”
“什麼爲什麼?”艾臻的語氣,冰冷無味,充盈着不耐煩。
“爲什麼我父王……”
“你父王有謀逆之心,朝廷律法,不殺已經是念了私情。”艾臻知道郡主要講什麼,早早地打斷了她的話。
郡主的淚水涌了出來,仍是不甘心:“不是……不是還有天珉的嗎?有天珉在,父王肯定可以安全啊……”
艾臻不禁譏笑,起步,右手用力一扯,緊抓着他衣角的郡主猝不及防地摔倒在地,而他呢,則是頭也不回地繼續往前走。
“這下,沒有人再能妨礙我了。”艾臻心裡默唸,嘴角不禁露出笑意。
他以後再也不會寵愛郡主了,因爲他根本就不喜歡她,對她的粗魯行爲各種忍氣吞聲,即使這樣還要阿諛奉承,這都是因爲她背後有一個手握重兵的父親,而現在,沒有必要裝模作樣了。
真是一種諷刺,樑王心血來潮的探親,竟成了後輩朝思暮想的探監。
此時此刻的朝廷,實質上已經是艾臻一人的天下了,皇帝懵懂,朝臣多半出自艾臻門下,軍隊統帥又是艾臻嫡系,艾臻自己,也擁有皇親國戚這一顯赫的身份,加之先帝朝時的平叛之功,也無人敢說其有非分之想。
朝堂之上,艾臻也越來越肆無忌憚,皇帝下的聖旨,不滿意的,可以朱改藍批,當然,艾臻也時常會掂量掂量自己,因爲這樣才能萬無一失,畢竟以史爲鏡,萬變不離其宗。
興統八年,春。
適逢興統朝第一次恩科,皇帝與艾臻在宣室,閱覽幾篇文章,選定狀元、榜眼與探花。
年近而立的艾臻(28)脣上留起了乾淨利索的一字胡,脣紅齒皓、眼神澄澈、劍眉逼人,眉宇間英氣依舊,乍一看,似乎比旁邊年輕氣盛的皇帝,顯得更有幾分氣勢。
幾年來的呼風喚雨,讓皇帝平遷(17)對艾臻的好感度逐漸下降,甚至有了些不滿,這位皇帝已經不是那個聽之任之的孺子了,風華正茂的年紀,總想着要做些什麼。
“皇上,這篇文章言語直滴要害,卻又不失分寸,剛而不逆,多舉前朝之例,婉轉言之,揚陛下之聖。臣認爲,此人可得頭名。”艾臻站起來,將手中的文章呈給皇帝看。
“朕認爲朕手中這篇文章,語言優美,措辭得當,也是歌頌朕德,朕要欽點這人爲狀元。”皇帝並沒有接過艾臻手中的文章,甚至看都沒有看艾臻,直截了當地說道。
艾臻見狀,收起了手中的文章,直言:“陛下,那篇文章臣也有看過,辭藻華麗,卻華而不實,憑空讚頌,無中生有,拍馬屁而已,也能值得陛下一閱?”
皇帝本就對艾臻不滿,一聽拍馬屁,感覺是在說自己是馬,不開心了,馬上回道:“朕就要點他爲狀元,你想怎樣?”
艾臻一笑:“臣哪裡敢怎樣,憑陛下馬首是瞻罷了。天下是陛下的天下,陛下選人對錯與否,危及的是陛下的江山,與臣無關。陛下若主意已定,臣就告退了。”
艾臻轉身離去,皇帝卻氣不打一處來,一怒之下,掀翻了桌子,太監總領崔施趕緊彎腰,收拾現場。
是日,侯府。
“君侯,陛下看中的狀元,您以爲呢?”說話的是已經高居丞相之位的文樞(26)。
此時艾臻正在後花園逗着籠子裡的鸚鵡:“我以爲?一開始他要培植自己的心腹我是有些擔憂,不過他若真要點此人爲狀元,我倒是放心了。”
文樞笑言:“臣任帝師多年,謹遵君侯教誨,陛下之資歷,放在那裡,陛下其人,志高才疏罷了。”
“志高才疏!志高才疏!”籠內的鸚鵡不知什麼時候學會了這句話,連連叫着。
艾臻與文樞哈哈大笑,笑過之後,文樞又輕聲說道:“只是君侯,陛下畢竟是皇帝,天下仍是平家的天下,您要小心這不鳴則已、一鳴驚人的皇室號召力啊。”
艾臻點頭,拍了拍手上的灰,意味深長地說:“長公主連年生病,也不懂朝政,你們不要和她提起一絲一毫,免得傷了和氣。”
文樞會意:“臣明白了。”
“此次恩科,陛下執意要欽定狀元,那就讓他定好了。你再把本侯看中的那人提拔,讓陛下有一個繡花枕頭,讓本侯有一塊渾金璞玉,豈非一舉倆得?”艾臻對文樞笑言。
文樞點頭:“君侯高明。”
待發榜那日,高中的學子面聖,宣政殿,皇帝欣慰地望了望殿上的幾人,問道:“誰是趙琪?”
只見一身長膚白、眉毛低垂的青年出來言:“學生是。”
皇帝欣喜:“果然一表人才,朕點你爲狀元,固然不錯。”
“謝陛下誇獎。”趙琪笑道。
其餘學子均厭棄地看了看趙琪。
“朕封爾爲‘侍詔’,於朕左右行走。”因朝廷重地均在艾臻的掌控之下,皇帝只得封了趙琪個代擬聖旨的官。
趙琪自然有些不滿,不過他還是謝恩了。
下殿後,文樞走到一位個子不高的青年面前:“請問公子是不是新科榜眼——徐 和?”
青年一愣,看了看文樞穿戴,行了個禮:“正是在下,敢問閣下是?”
文樞笑道:“當朝丞相,文樞。”
徐和一驚:“久聞文丞相年紀輕輕,就出人頭地,在下久仰不已,幸得相會。不知丞相大人,有何賜教?”
於是文樞領着徐和去見了艾臻,艾臻告之徐和,將封其爲禮部侍郎,聞此言徐和感激涕零,久懷報國之心的他不禁埋怨道:“皇上看中趙琪,誰知那趙琪乃語言無賴之徒,光有一番脣槍舌劍,卻如紙上談兵般不着邊際,平時油腔滑調,爲人無信,專好拾人牙慧,此番竟取得了皇上的喜好,學生實乃不服,君侯提拔學生,學生感恩戴德,他日定在朝堂之上,報答君侯。”
見徐和三叩九拜,艾臻神情得意,想想皇帝,不禁可笑。
這夜,艾臻心情舒暢,凝望夜色,月空高掛,和風吹來,涼意不感。
“海波扶搖九萬里,呼聲志高天地崩。氣勢洶洶蕭蕭墮,不過爾爾匆匆落。”眺望月色,艾臻吟道。
《草乂紀之天命》第十四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