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少慕看着她,沉默了兩秒才說,“你覺得呢?”
何幼霖吸了口氣說,“蕭一情用什麼條件和你交易了,叫你放過關唯德?”
譚少慕倒了一杯水,遞給她,“先喝點水吧。”
何幼霖潤了潤嗓子,轉頭看向蕭一情,“你到底用什麼說服他的?”
“你的救命之恩,還不夠嗎?”蕭一情淡淡道,“如果不是我打電話給他,你早被關唯德燒死了。他就是把關唯德抓起來,牢底坐穿也沒用。”
何幼霖思忖着看着他和譚少慕,總覺得着這兩個男人之間肯定達成了什麼協議,在迴避她。
苦思無果,最後放棄了這個問題,她慎重問蕭一情,“我藥瓶裡的藥,是你換的嗎?我明明吃的少慕給我配的止痛鎮定藥,爲什麼警察說是安眠藥?”
譚少慕聞言,目光驟然凌厲了起來,盯着蕭一情。
蕭一情一愣,否認道,“不是我。”
如果說,之前她還相信這把火是關唯德一個人設計的,現在她又有些不肯定了。可是,蕭一情的表情,不像是說謊。
她潛意識裡,還是沒辦法把他當做居心叵測的壞人,滿嘴謊言的騙子。
何幼霖的點滴掛完後,劉夫人也從蕭一情口中得到了消息,趕來了醫院。
她在看見譚少慕的一瞬間,整個人的表情微微有些僵硬。但很快就收拾好情緒,走到何幼霖的牀前,聲淚俱下,楚楚可憐地說道,“何小姐,對不起,我沒管教好兒子,給你添麻煩了。我希望你不要告我的兒子,他也是可憐人啊。從小沒了爸爸,又死了姐姐。我的改嫁,他也是耿耿於懷……”
何幼霖看着穿皮草和高跟鞋的劉夫人,妝容精緻,香水味淡雅,明明那麼精貴的人,此刻的姿態卻擺的如此低微。
她不由想起了可憐天下父母心這句話,心裡有些難過。
她想到了對她冷漠疏離的養母,也想到了薛彩寧口中動不動打罵她的人販子媽媽,最後,她還想到了張澤川口中那個病死前都思思念念女兒的母親。
好像無論是哪一個,都沒辦法給她這樣的母愛了吧?
她內心嫉妒着關唯德,面上卻淡然問道,“劉夫人,我就問你一個問題。是不是你在劉導的慶功宴上,對我的藥動過手腳?”
她記得,那天她被蕭億刺激的吃藥。她回去拿包時,是劉夫人遞給她的。
如果她選擇相信蕭一情,那麼換藥之人就只能是劉夫人了。劉夫人是除蕭一情外,唯一有機會接觸她藥的人。
劉夫人的眼淚一下子卡在眼眶裡,面容有些微微的尷尬,最後輕嘆一聲,“沒錯。是我。那天,我從蕭一情口中知道你的身份,遷怒在你身上了。不過,我並沒有想害你。更沒想到會害你差點被燒死。”
“你沒想到我會因爲你的藥差點被燒死,是真。畢竟,你不想你兒子當縱火殺人犯!但你不想害我,就未必了。”何幼霖冷下臉,繼續道,“如果你不想害我,就沒有必要換藥了。你很清楚,我頭痛的時候會吃藥。你只是想把我的命交給老天爺來處置。你只是想製造意外。譬如我一個人的時候,吃了你的藥因爲不省人事,而遭遇未知的危險。強,奸?拐賣?溺水?等等。如果我吃藥的時候,身邊有人,你不會有負罪感。如果我真遭遇那些,你也只會說一切都是命。誠如你白天說你女兒的死是她的命那樣,你對命的解釋就是如此扭曲而畸形!”
劉夫人大抵是沒想到何幼霖會想的如此通透,摸準了她心底裡的想法,一下子被這個長篇大論給說的啞口無言。
她求助信地看着蕭一情,希望他能替自己解圍。
何幼霖卻厭煩了她這樣的作態,像吸血鬼一樣緊抓着蕭一情不放。
“要我放過你兒子,可以。你先放過蕭一情。”她目光如炬,灼灼地看向劉夫人,“你發誓,從此以後,你不會拿任何事給蕭一情打電話。你兒子被剁手跺腳也好,你那個繼女要逛街約會也好,都不要找蕭一情。你的女兒已經死了,而蕭一情也不是你的女婿。他是自由的。”
劉夫人錯愕地看着她,美麗的眸子裡有晶瑩的淚水,她的睫毛很長,就這麼楚楚動人地看着何幼霖。
何幼霖心想,那個關馨一定也是個大美人。甚至可能長得極像她的母親。所以蕭一情對劉夫人才那麼放不下,對那個關唯德照料有加。
“你發誓,這件事情就到此爲止。否則,就算警方不追究,我也不會放過你兒子的。”何幼霖淡淡說。
“好。我發誓。”劉夫人垂眸,吸了吸鼻子說,“以後我們關家的人和蕭先生從此是路人,老死不相往來。”
劉夫人說完,沒再看蕭一情一眼,遵守諾言的離開了醫院。
蕭一情的表情依舊很淡薄,但眼神卻很複雜。他看着何幼霖,似乎在思考她爲什麼要提出那樣的條件。對她又有什麼好處。
何幼霖察覺到他的目光,也看向他,幽幽然道,“目前爲止,你還沒有做出傷害過我,或少慕的事情。所以,我還能繼續把你當朋友。我的朋友不多,但我必付出真心。我也希望,你能真心以待。你可以繼續隱瞞很多事情。但是,我希望你不要騙我。我做人的原則和底線就是,不允許欺騙。你要麼不騙,要騙就騙我一輩子。”
蕭一情目光裡有光亮在流轉,最好歸於一片濃黑的墨色裡。他笑了笑,笑容有些冷,“誰叫你拿我當朋友了?我蕭一情,從來沒有朋友。也不需要別人多管閒事。”說完,他毫不留念地轉身離開。
譚少慕掐了掐她的手心,不滿道,“人都走了,還看?對他這麼上心,幫他爭自由!怎麼沒見你提要求,叫劉夫人放下仇恨,放我一馬?”
何幼霖會心一笑,俏皮道,“劉夫人能對你造成什麼威脅?我用她本來就做不到的事情,和她講這個條件,那纔是真便宜了她!”
“你就知道她一定會遵守諾言?”譚少慕搖了搖頭,“傻丫頭,她背地裡給蕭一情打電話,你能知道?”
“她都發了誓,要再找蕭一情幫忙。蕭一情也就認清了她背信棄義的本性。這樣,蕭一情都要幫她,站她立場。我就當什麼都沒說。”何幼霖說是這樣說,但終究還是有些不甘心,努努嘴,“不行,就這麼便宜了她,我不甘心。要不,你試試她?”
譚少慕挑眉,“怎麼試?”
“那個夜總會裡有個小姐和劉導感情不錯,好像快上位了。你在背後幫她一把唄。我想看看,她的劉夫人寶座不保時,會不會找蕭一情幫忙。”
“如果找呢?”譚少慕問她,嘴脣輕輕抿着,眼睛聳拉着,給人一種溫柔的錯覺。
“那就徹底趕她下臺。蕭一情那麼愛幫她,就讓他養這個丈母孃一輩子!”何幼霖眼神堅定,語氣也很認真,“如果她信守諾言,我們也得饒人處且饒人,幫她解決了那個小三。畢竟,她女兒的死,你確實也有一些責任。而且,你對關唯德下手也忒……”
譚少慕臉上掛着淡淡的笑,自然而然地牽起她的手,把她一下子拉近懷裡。
何幼霖跌入他的胸膛,他的雙臂隨即環住了她,冒出了少許青色鬍渣的下巴支在她的腦袋上摩挲。
夜晚寧靜,他的話,字字清晰。
“你覺得我下手狠嗎?不,我不覺得。如果我知道,他今天會這樣對你。當初,我一定不止是廢了他命根子,而是殺了他。”
明明是冷酷至極的話語,可聽在何幼霖的耳朵裡,卻像是裹了蜂蜜一樣,甜的醉人。
好吧,她就是那麼自私。只要是她愛的,親近的人,說什麼都是對的。
耳邊,是窗外飛鳴而過的汽車聲,夜色沉靜如水,月亮悄悄掛在窗邊,窺視着房間內一切。
他們長久地擁抱,彼此都默契的沉默不語。都慶幸,他們還有相擁的機會,然後拼命地要把下午約好的,錯失的美好時光都彌補回來。
……
何幼霖睡到半夜的時候,又迷迷糊糊地做了一個夢,夢裡那個小男孩有一雙寂寞孤傲的眼睛。
他說,“你逃出去後,不管遇見誰,見到什麼人,都不許提起我的存在。記得不?你是一個人逃出來的。”
然後場景一換,一輛小麪包車裡,一個高大的身影坐在司機位上。他沒有轉過頭,何幼霖看不清他的臉,只能聽見他慎重地說,“你們還小。殺了你們太作孽了,是要斷子絕孫的。他們要撕票,我不能看着你們死。如果,你們能感念我這一點恩情,以後警察或是別人問你綁金你們的人是誰,千萬別提到我。綁架犯就兩個人。知道不?”
是誰?
爲什麼那個背影那麼的眼熟,聲音都那麼耳熟?
何幼霖口乾舌燥地醒來,朦朧睜眼,發現牀頭亮着一盞燈。整個病房被這盞壁燈照的寧靜溫暖。
她一時有些恍惚,呆呆地躺在牀上,望着天花板。過了一會,她翻了個姿勢,側睡着,就看見手肘撐在沙發扶手上,睡得安容寧靜的譚少慕。
他的五官在燈光下鍍上了一層柔光,少了平日裡不苟言笑的冷凝,五官美好的像謫仙,少了攻擊性。
在這樣寧靜又平凡的夜裡,在這樣陌生的異鄉海島上,他猶如褪去了所有的光環。這一刻,他不是高高在上的慕少,也不是令人聞風喪膽的慕黑狼,只是一個叫譚少慕的普通男人。
她枕在牀頭,就着窗外無邊的月色,用目光描繪他的輪廓,印入她的心底裡。
幸好,她丟失的記憶裡沒有他。
如果忘記了他,她丟失的絕對不是記憶,而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