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詞豔逸,望報始投桃.爭奈我禪心愛寂寥.鸞臺久已棄殘膏.相吿.休錯認蓮池,比做藍橋.——
他稍稍靜默了片刻,似乎是避開到一個相對安靜的環境纔跟她說話:“找到了,現在在派出所這邊要做一份筆錄。別擔心,沒事了。”
她心頭大石終於落地,“那你什麼時候可以離開?”
“我先送葉伯伯回酒店,然後再回去。”他頓了一下,“你回家了嗎?大暉怎麼樣,還好嗎?”
念眉嗯了一聲,把今天的情況大致說了一下,“我明天會再到醫院去,他行動不方便,我給他帶點吃的過去。你呢,你會過去嗎?”
“要看情況,出了這樣的事兒,總不能就這麼算了,公司也有些事急等着處理,我儘量。”
念眉總覺得他聽起來不僅是疲倦,還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冷淡。
她問:“晚飯吃了嗎?現在餓不餓?我……我煮了點湯和麪,你要不要過來吃一點?”
找人找了大半天,可想而知一定沒有時間和心思坐下來好好吃頓飯,就算吃也就隨便對付一下,到這個時間應該早就餓了。
要在平時,他應該很樂意跑這一趟,反正睡不着,逗逗她,吃頓宵夜,再聊聊今天發生的種種……可這會兒他卻回絕得很乾脆,“不用了,今天時間不早了,你也辛苦了一天,早點休息。”
念眉摸不準他的態度,心緒不寧地捱過整夜。第二天把熬好的湯、米飯和兩樣小菜放進保溫桶裡帶到醫院裡去,一推開病房門就看到葉炳坐在葉朝暉的牀畔,父子兩人低聲說話,葉朝暉臉上是難得一見的放鬆和溫馴。
穆晉北也在,雙手插兜倚在窗臺旁邊,似乎有所思,但葉家父子偶爾跟他說個什麼,他還是很快就能搭上話。
念眉一時覺得腳下有些踟躕,進退失據。然而葉朝暉已經看到了她,“念眉?”
穆晉北也擡起頭來看向她,目光很淺。
她只好走進去,把保溫桶放在牀頭櫃上,問葉朝暉道:“今天覺得怎麼樣?我熬了點湯,你多少吃一點,對康復有好處的。”
他點頭,“今天好多了,本來也只是皮外傷,還這麼興師動衆的。”
葉炳在一旁難堪道:“其實都怪我,要不是昨天我自己跑出去……”
“爸,現在就別說這些了,人沒事就好。”
“是啊,都是意外,沒人希望發生這樣的事。伯父你也要注意身體,今天的湯是補氣固元的,量不少,等會兒您也喝一碗吧!”
葉炳讚賞地看了念眉一眼,又看看身後的穆晉北,“昨天還要多謝你們幾位年輕人,要沒有你們,這趟我跟阿暉兩個人都不得安生。”
穆晉北這纔開口:“葉伯伯你別客氣,本來就是咱們應該做的。倒是您的身體自個兒要當心,今兒我給您約了一位專家來會診,時間差不多了,我先送您過去吧?”
葉炳沒有異議,也不肯留下來配兒子一塊兒吃飯喝湯,因爲他很清楚地感覺到葉朝暉想要一點跟念眉獨處的空間。
念眉送他們到門口,他似乎頗有感觸,回身悄悄說了一句:“念眉,你跟你老師很不一樣。我虧欠她的只能來世再還,但我虧欠阿暉的,還有你可以幫我。”
念眉當然明白他指的是什麼意思,但感情糾葛最難在長輩面前細說。她下意識地去看旁邊的穆晉北,他眸光卻看着別處,似乎他們的談話與他沒有任何相干。
誰都不是沒脾氣的人,短短兩天時間,他對她的態度如雲霄飛車急轉直下,她甚至都不知道是爲了什麼,心裡自然也窩着火。
葉朝暉喜歡她的手藝,每頓準備的飯菜和靚湯他都一掃而光,因失血而蒼白的臉色也漸漸恢復了些血色。
“以前都沒什麼機會吃到你親手做的菜,沒想到你手藝這麼好。”
她只是謙遜地笑笑。
他靠在牀頭細細打量她,“這幾天辛苦你了,我明天就能出院,不用再麻煩你。我知道其實你不願再跟我有瓜葛,要不是那天我爸恰好出事、二北讓你來照顧我,你是不會來的。所以這幾天要是有任何讓你覺得爲難的地方,我要跟你說聲抱歉。”
“你別這麼說,就算只是認識的普通朋友出了這樣的事,能幫就幫,也是應該的。何況你以前切實幫過我的地方,我一直都還記着。”
他自嘲地笑了笑,他是個睚眥必報的人,所以一貫地認定既然記得一個人的好,就一定記得一個人的壞。他對她的傷害百倍於曾經給予她的幫助,她不是不記得,只是不想記得。
他甚至沒法跟她說對不起,如果時光倒流,一切可以從頭再來一次,他還是會那麼選,因爲喬鳳顏傷害的那個人是他媽媽。
兩個人都有些沉默。有的話不必問,問了也一定會是令人失望的答案,所以葉朝暉只是目光默默追視着她的身影。
念眉把他吃好的碗筷和保溫桶都洗淨收拾好,轉身看到病房門口的穆晉北,一時有些晃神。
他已經有兩天都沒出現了,眼睛裡拉滿血絲,長而密的眼睫都遮掩不住,下巴上的青髭也沒清理乾淨。這樣的落拓對他來說太少見,絕不僅僅是因爲失眠。
她想問他到底怎麼了,可他的目光直接越過她,很簡短的幾句話跟葉朝暉說完就要走,彷彿在這裡多留一刻都是多餘和煎熬。
念眉屏氣凝神地指望他走近一些,至少給她一句話的解釋,然而他離開的時候看都沒多看她一眼,就像她在這個空間里根本不存在。
連葉朝暉都看出他們之間的不對勁,挑高眉毛問:“怎麼,吵架了?”
要是有得吵又還好,至少知道是什麼事,他這樣不冷不熱的態度倒像是她做錯了什麼。
念眉追出去,打他的手機他也不接。照理他應該還沒有走遠,她握着手機一邊繼續撥號一邊往電梯方向走。午休時間病房裡十分安靜,她隱約聽到穆晉北慣用的電話鈴聲,就在離她不遠的地方響起。
她都不確定是不是自己出現了幻覺,循着那聲音的方向推開了樓梯間的門,果然見他坐在樓梯臺階上,指間夾着菸捲,四周一片煙霧繚繞。
看到她出現,他好像一點也不覺得意外。他沒有立馬走掉,就坐在那裡等,似乎就爲等她找過來。
“你爲什麼還在這裡?”相比他的沉默淡定,念眉有點心浮氣躁。
“抽支菸。”
“這裡是醫院。”室內所有區域全面禁菸。
他終於笑了笑,就地把煙捻滅了,“我知道。”
“你知道什麼?”她眼睛裡竟漫上一層水霧,“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從葉朝暉出事,我們踏進醫院那一天開始你就變得很奇怪你知道嗎?我到底做錯了什麼讓你穆少爺不滿意,你不妨直接一點對我說,不用給我臉色看,更不要讓我猜!”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葉朝暉以前對她也是若即若離,前一天見面還熱絡地到後臺陪她吃一頓宵夜,第二天就一聲不吭離開蘇城,連手機上的道別都沒有一句。她總覺得看不透他,他也就是要她去猜,她實在是怕了。
“我沒有對你不滿意,你也沒有做錯什麼。”他的聲音有點澀意,好像花了很大的力氣才說出這麼一句話,眼睛甚至沒有看她。
這算是變相地發好人卡吧?你沒錯,我也沒有對你不滿,只是我們不再適合在一起。
很多感情,都是這般無疾而終,甚至還沒有開始就莫名走向結局。
念眉心灰意冷,或許從一開始她就不該跟他有所往來,他是葉朝暉那個世界裡的人,生來就有幾分倨傲,不需要向人解釋,也不屑於解釋。
她心裡嘲笑自己,點了點頭,“我懂了。明天葉朝暉就出院,以後如果沒有特殊情況我跟你也不會經常見面了,希望你信守曾經的承諾善待南苑崑劇團。再見。”
今日笑語晏晏,明日後會無期。
她轉身的剎那,胳膊就被穆晉北拉住,“你要去哪兒?”
“話已經說清楚了,我當然是去我該去的地方,而不是繼續在這裡跟你和你的朋友糾纏不清。”
穆晉北手上用力,音調也不由拔高了,“什麼叫話說清楚了?我根本還什麼都沒說!你剛纔說你懂了,你到底懂什麼了?你知不知道這些天我看着你……看着你在這醫院裡進進出出,心裡有多彆扭?偏偏我還不能說,什麼都不能說!我特麼自個兒都瞧不起我自個兒!”
念眉愣了,“你……你這是什麼意思?是你提議讓我跟你一起來的,也是你說他需要人照顧我才送湯送飯過來……”
“對,沒錯,是我。從一開始就是我自作自受,我根本就不該認識你,不該管你和他之間的這檔子閒事兒,結果把自己也給陷進去!你知道麼,沈念眉,我從小到大從沒嫉妒過什麼人,可這次我卻發現我竟然嫉妒大暉——我嫉妒我最要好的兄弟……就因爲我愛你!”
念眉的心跳都幾乎停止了,他擡起佈滿血絲的眼睛看她,語氣中有一種奮力掙扎後不得不認命的哀涼,“沒錯兒了沈念眉……你沒聽錯,我愛你。”
比他意識到的要早,比他曾許諾的還要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