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人當中,李陸飛或許不是喝的最多的,卻絕對是那個醉態最明顯的,連走路都帶上了“騰雲駕霧”的感覺。
這種醉當然不是抱着電線杆子當親媽的那種程度,也不至於多麼失態,雖然心靈一片空明,腦子也情醒的很,但是身體的動作卻顯得很不協調了。最要緊的是,處於一種酒後獨有的興奮狀態。嚴謹一點來說,這隻能算是喝高了,卻絕對沒有醉。
作爲唯一的男士,李陸飛很有紳士風度的喊來了出租,並且把車門打開,右手虛虛一引,做出個“請兩位女士上車”的動作。
在兩位女士面前,李陸飛的表現可以說是中規中矩,可是程佩佩卻故意做出搗亂的樣子,順勢把李陸飛一推。
李陸飛本就腳步踉蹌,被程佩佩這一推,登時就跌倒在出租車的後座上。
程佩佩笑嘻嘻的把趙玉環讓到後座上,故意做出很討厭李陸飛的樣子對她說道:“我最討厭流氓了,尤其討厭喝醉酒的流氓,環環姐你在後面照顧他一點,我坐前邊。”
趙玉環微微一笑,知道程佩佩這是照顧他們倆的“情侶”關係,也就不再矯情,扶了李陸飛一把,坐到他身邊。
程佩佩似乎也興奮了,一屁股坐在副駕駛位置,對着司機報出了趙玉環住所的位置。
車子在燈紅酒綠的都市中穿行,略略有了幾分一點點酒意的趙玉環看着車窗外的紅男綠女霓虹閃爍,很是溫馨的靠在李陸飛肩膀上:“陸飛,你看看,這個世界多美呀……”
這句無心之語登時就讓前邊的程佩佩心頭一酸,李陸飛也險些掉下淚來。
如此美好的世界,如此美好的時光,雖然這種美好如夏花般璀璨,卻如朝露般短暫:環環姐的時間已經不多了,或許她再也無法體會到更多的美好了。
從理論上講,如果醫治手段達到極限,在不考慮經濟狀況和藥物的情況下,趙玉環最多還有兩年的時間。
但是現實遠比這更加殘酷。
因爲現實中的醫療水平永遠不可能真的達到理論上的高度。
趙玉環所得的RB障礙,是典型的絕症,不僅需要海量的治療費用,而且極其痛苦:無休止的透析,無休止的移植造血幹細胞,再加上排斥性治療,那兩年的時間至少有三分之二需要躺在病牀上等到死亡的降臨——那是生不如死的折磨。
象今天這般自由自在開開心心的時間,已經所剩無幾了。
RB障礙是一種帶有遺傳性質的基因缺陷,不發病則以,一旦出現病症,很快就會發作。李陸飛甚至不敢想象環環姐在病魔的折磨下能堅持多少時間。
唯一能夠做到的就是抓緊這最後的時光,讓所有的美麗都在這短暫的時間裡綻放,讓環環姐沒有一絲遺憾的離開這個世界。
到了趙玉環的樓下,程佩佩異乎尋常的熱情,有點亟不可待的從副駕駛位置上跳了下來,打開後門伸手產婦趙玉環。
這個下意識的動作讓趙玉環笑的很開心:“幹嘛?佩佩你要幹嘛,雖說我比你大了幾歲,也大不了很多呀,我還沒有七老八十呢,用不着你攙扶我吧?”
程佩佩馬上
就意識到自己表現的太露骨了,笑嘻嘻把手縮了回來:“環環姐纔不老呢,在我心目中,環環姐永遠年輕……”
趙玉環確實會永遠年輕下去,因爲她命不久矣。
只有真正的處於這種環境中,只有心裡裝的東西太多,纔會對外部的環境過於敏感。
從來就不多愁善感的李陸飛又被程佩佩的這句話刺痛了一下,偏偏還要做出“沒心沒肺”的樣子把話題繼續下去:“程大美女,你也別總是裝嫩了,環環姐雖然比你成熟,可環環姐是一顆童心,哪象你整天琢磨着害我?”
程佩佩沒有反駁,而是微笑着說道:“小流氓你敢不敢不要說廢話啊?我怎麼能和環環姐相比?別磨嘰這些沒用的了,趕緊送環環姐上樓休息……”
讓男朋友送女朋友上樓,這句話的信息量很大,蘊含深意。
趙玉環哈哈一笑,一手拽着李陸飛一手拉着程佩佩:“你們今天是怎麼了?處處透着古怪!難道明天就是世界末日?不管了,難得這麼高興,你們倆都上樓,我給你弄點果汁酸湯什麼的,都好好休息休息!”
雖然很希望李陸飛和趙玉環單獨相處,,程佩佩卻不願意違逆了趙玉環的意思,很是順從的跟着她一起上樓。
趙玉環的房間還是原來的樣子,空氣中卻瀰漫着一股淡淡的油漆味道。
“我想買個聯排的那種小立櫃,看了好幾家傢俱店,不是這裡不滿意就是那裡不稱心,乾脆自己設計了一套讓木匠師傅訂做,剛搬進來才兩天,油漆味還沒有下去呢。你們坐着,我去弄果汁……”
因爲不滿意傢俱店裡的款式,所以專門請人訂做傢俱,很平常的一件小事。卻透露出趙玉環對於美好生活的嚮往——因爲這本就是一種積極的生活態度。
良好的心態,美好的生活,但是命運卻殘酷無比,造化弄人啊,更讓李陸飛和程佩佩二人相對無言。
榨汁機的嗡嗡聲中,很快就弄了一小壺鮮榨的橙汁,也不加水,味道分外濃烈。
把果汁分別送到二人的面前,趙玉環有意無意的把茶几上的那個檯曆“掃”到了下邊。
程佩佩最是眼尖,抓起檯曆笑道:“別藏了,我們都看到了,是不是你在上邊寫日記啊?給我們看看唄!”
“哪有什麼日記,就你心眼多。”
在這樣的嗔怪聲中,程佩佩已經把那本臺歷拿在手中。
這本臺歷沒有什麼稀奇的,根本就不值得藏着掖着,唯一讓人有點不解的是:在每個日期的旁邊,都有一個用紅色軟筆備註的數字。
數字寫的很大,也很醒目,尤其是實用了殷紅的顏色,有點觸目驚心的那種感覺。
隨手翻了翻,才知道這是一個倒計時的數字。
今天的數字正好停留在“84”上。
“這是倒計時!”
李陸飛已經看出這一點了,心裡“咯噔”就是一下子,不由自主的看了看程佩佩。
程佩佩的目光也剛好投了過來,兩個人稍微一交換眼神,立刻就明白了:這真的是一種倒計時,難道說環環姐早已經知道了她的病情?難道她已經知道了自
己的生命正在倒計時狀態當中?
極有可能啊。
趙玉環本就是醫生,很清楚自己的身體狀態!
唯一有點疑惑的是:她是怎麼知道的?
這個倒計時的檯曆當然不是趙玉環的生命倒數,而是和苗苗一樣,用來統計和聶玉坤“百日決戰”的一個工具罷了。
李陸飛和程佩佩當然沒有想到什麼“百日決戰”,依舊想到了趙玉環的病情上去。
李陸飛故意用一種試探的口吻問道:“環環姐,這個倒計時是怎麼回事啊?好像很……很重要的樣子。”
關係到情場最終勝負的倒計時,當然重要無比,趙玉環很是玩味的笑了笑:“這個倒計時對於我而言,是我最重要的東西,關係到我這一輩子的……一輩子的……呵呵,不說這個了。”
難道說她真的已經知道自己的病情了?
還有什麼比生命本省更加重要的?都已經進入倒計時狀態了,肯定是知道了!
在明知自己身患絕症的前提之下,依舊如此樂觀的面對生活,僅僅從這一點而言,李陸飛自愧不如,趙玉環在心目中的形象一瞬間就高大起來。
RB障礙啊,那是絕對的絕症。易地而處,如果是李陸飛得了這個病,就算沒有精神崩潰,也不可能如趙玉環這般淡定從容,他只是個小人物,不是看破生死的大英雄,他做不到這一點!
“呵呵,不說就不說了,”程佩佩順着趙玉環的意思把話題轉了回來,用那種明顯是在開玩笑的口吻說道:“我這一輩子啊,最大的理想就是做副院長……”
“副院長?爲什麼不是院長?爲什麼偏偏喜歡副院長?”
“小流氓你傻呀?做副院長多好啊,可以具體管理一家醫院,做正院長的話,還要和上頭各種各樣的頭頭腦腦打交代,其實和官僚也差不多,於醫生於病人沒有多少實質的接觸。你知道我最煩那種應酬了……”
“佩佩的理想很現實,希望你夢想成真,有朝一日可以做到副院長,提前恭賀了,我的程大副院長,哈哈……”
程佩佩說自己的理想不過是一個話頭,其真實目的完全是爲了下邊的話:“我的理想已經說了,環環姐你的理想是什麼?”
“我?”
“對呀,就是說你最想做卻一直都沒有做成的事情,這就是理想了,我這麼說沒有錯吧?”
不管程佩佩把語氣說的有多麼輕鬆,也不論她把這個話題導入的有多麼巧妙,李陸飛心中還是好一陣痠疼:
這就是在問趙玉環的遺言呢。
“你還有什麼未了的心願,我們幫你完成,讓你不留遺憾的走向天堂”,程佩佩只不過是換了一種不着痕跡的方法把這句話說出來而已。
趙玉環有意無意的看了李陸飛一眼,說話的語氣輕柔了很多:“我能有什麼理想?我就是想好好的做醫生,好好的成個家,也不求什麼大富大貴,只要我愛的人象我愛他一樣愛我,過平平安安的小日子,這就足夠了。我的理想是不是太俗了呀?”
李陸飛和程佩佩一起搖頭:“怎麼能說是俗呢?這纔是真實的生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