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哦嗬嗬嗬

大家嚎, 我叫百里歆,今年八歲了。

沒錯,我的母皇就是那個傳說中屹立在大司皇城食物鏈頂端的女人。

所謂頂端, 大約就是此刻我站在大殿前丹陛上的感覺。

隔着厚重的木屐我仍能感覺到腳下的坑窪與凸凹, 朔風捲雜着雪粒拍在我臉上, 俯瞰下去, 蜿蜒而下的百級白玉臺階就像一把斜插入地面的尖刀, 上面佈滿了起伏有致的鋸齒。

刀尖指着的方向,人羣如蟻隊一般朝着大殿蠕動過來。

因爲都城的新年要到了。

即使都城的新年往往代表的不是喜慶,而是祭奠。

“阿歆!”當我再一次深深地陶醉在這種臨絕頂的意境裡的的時候, 伴隨着身後一聲輕柔的女聲,我被突然伸入我腋下的一雙手給舉了起來。

“母皇!”

來人自然就是我最尊貴的母皇陛下了。

雖然我剛剛用了什麼尖刀啊鋸齒啊這一類聽上去就能把人割傷的詞語, 可是這都是凹造型的需要, 和母皇她一丁丁邊也搭不上的。母皇她幼稚又黏人, 況且還有君父大人在,任何尖利的不論是人還是器物, 都必須會臣服於“陛下的柔與美”。

“阿歆,你又不聽母皇話,總是站在危險的地方!母皇和你說了多少次了,落雪之後丹陛太滑,你這個小不點要是一個沒留神摔了下去, 母后把你洗吧洗吧揉吧揉吧就可以包餃子了!”

她又伸手亂點我的鼻子!

母皇把我舉到和她的肩平齊, 我都能看到她身後那些隨侍們壓着腦袋抽搭着雙肩拼命忍笑的樣子。

太丟人了!如果不是被母皇這麼架着雙手, 我都恨不得立馬把自己的俊臉捂起來。

我堂堂八尺——哦不, 是八歲男兒, 怎麼可以總是被她在這麼大庭廣衆之下隨意搓揉呢!

幸好救兵很快就來了。

“皇弟,你又讓母皇不省心了。”一個小小的身影踏着周正的步子朝着我們這裡走了過來。

可是她雙手背在身後, 臉上仍舊是平日矜貴自持的表情,一點都沒看到她親弟弟我媚眼都要滿天飛了。而她身後跟着的男人更是直接走到母皇身旁,忍俊不禁地看着我。

“皇姐,君父!”你們簡直毫無人性……

“阿歆,你若是有韞兒一半的沉穩就好了!”母皇神補刀之後,又轉過頭不滿地看着君父,“如今阿歆如此跳脫,少師該當何罪?”

“臣有過,請陛下責罰。”

夾在他們兩人之間的我難道只是個搭手的軟墊?君父他有模有樣地朝着母皇作了長揖,溫柔的眼神全灑向母皇,一滴都沒有漏到我的臉上。

我朝天翻了一個白眼,又把目光投向了皇姐。她感受到我的目光,把佯裝看風景的眼神收了回來,和我對視在一起。

這些不分場合秀恩愛的人實在是太教壞小孩子了!

“那就罰愛卿,今日好好看顧着小皇子吧!”

“是,陛下。”

母皇把我放回地上轉身就起駕了,我知道,這個叫做傲嬌。君父伸手揉亂了我的髮型,也亦步亦趨地跟了上去。

“皇弟,走吧。”還是皇姐好,她攏着袖子慢吞吞地走了過來,我總算是沒有完全被忽略掉。

皇姐與我是龍鳳胎,只是她比我出來蹦躂那麼一刻,便占上了姐姐的便宜。我隨君父的姓,而皇姐身爲皇太女,從的是母皇的族姓,大名沐從韞。在我們之前母皇還有一個孩子,他就是年長我們三歲的大皇兄,西徽的前一任皇帝。他是母皇那個短命的王爺丈夫留下的血脈,姓氏也是從前趙氏皇族的趙姓。

大皇兄他身體孱弱,平日裡我們也難得見到他一面,不過呆會去皇陵祭拜的時候就能見着他了。

尋常的百姓都盼望新年,新年可以團聚。對我們皇家人來說,每一天都是團聚,而新年卻意味着不祥和逝去。

因爲在十年前的新年,一夜之間有接連殤了三位重要的人物。

不對,是兩個。都怪暮想姑姑總是錯口,喜歡瞎唸叨,害得我也說錯了。

每年新年之前,我們都要去皇陵祭拜一番。一是祭拜我和皇姐的皇爺爺,二是祭拜大皇兄的生父,母皇的短命前夫湛王爺。

母皇和那個湛王爺之間的感情一定是稀薄而不愉快的,因爲每次在皇陵,母皇只會在皇爺爺的靈位前點上三炷香,絕不會踏入那位湛王爺的忌堂,只有君父會平淡得體地組織着羣臣去湛王爺那邊去拜祭一番。

有一年我趁着他們去祭拜湛王爺的時候偷偷溜了出來,終於在皇陵一個小角落的屋子裡尋到了母皇。我蹲在窗櫺下,看着屋內的母皇既不拜祭也不點香,只是靜坐在蒲團上,默默地望着案几上供奉的靈位。母皇只是坐了一刻,便起身離開了。她離開之後,我摸進了那麼屋子,想看一眼屋內供奉的到底是誰,沒想到的是那個靈牌竟然只是個沒有刻字的木板。

我絞盡腦汁地思考過這麼神秘的人究竟會是誰,後來皇姐發現了我的行爲,她只是垂着眼睫,淡淡地說那大抵就是那個湛王爺吧。我想想也有道理,便沒有再偷偷去打擾母皇獨自去追緬對那個人複雜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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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皇陵回來之後,母皇就帶着我們回到了她書房的正殿。我和皇姐端坐在她側邊,看着大皇兄恭謹地走了進來,朝母皇問安。

“兒臣見過母皇,少師大人。”大皇兄伏在母皇和君父面前,行了一個大禮。

“啓兒快些起來!”母皇笑吟吟地在他身上上下打量着,語氣很是欣慰,“啓兒已經是大孩子了,氣色也好了許多。等開春了你再也不要總是拘在屋裡,該多出門走走,身子也會好得更快些。”

“兒臣謹遵母皇教誨。”

母皇點了點頭,又想起來什麼,問到:“眼瞧着天氣越發寒了,啓兒你的乳母桃嬤嬤老毛病沒有再犯吧,可是還要拿幾服藥回去好好將養一番?”

“嬤嬤一切安好,兒臣謝母后關心。”這一回大皇兄中規中矩的答話聲聽起來有幾分顫抖,同時他竟然又朝着母皇磕了一下。

“啓兒總是這番講究禮數,可是一家人也不用如此生分。我這裡也沒有什麼要緊的事情了,你回府歇着吧。”

“是。”大皇兄站起身來,就要告退。

“大皇兄!”我攥緊了袖子裡的東西,朝他跑了過去,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

“阿歆,何事?”大皇兄看來愣了一瞬,然後微微躬下身柔聲問着。

我從袖子了掏出準備好久的東西,高高地舉了起來。

“大皇兄,新年將至,阿歆給大家都準備了小禮物。這是阿歆親手雕出來的吉祥魚,祝大皇兄安康。”

大皇兄眼睛露出了閃爍的笑意,他鄭重地接過我的吉祥魚,把在手心裡。

“大皇兄,韞兒也祝你安康。”皇姐跪坐在軟墊上,朝着大皇兄合十行禮。

“多謝阿歆,韞兒。”大皇兄擡起手猶豫了一瞬,在我肩頭輕輕地拍了一下。他轉過身,朝着母皇和君父作揖,“祝母皇,少師安康,兒臣告退。”

“阿歆,你這個搗蛋鬼,到母皇身邊來!”大皇兄走了之後,我乖巧地跑到了母皇懷裡,一貫假正經的皇姐也露出了和我一樣歡快的笑臉。君父悠閒地坐在一旁抿着茶水,時不時給母皇遞過來些零嘴。

我不知道大皇兄幼年時是否也有過這種盡享天倫的時刻,不過我暗揣着是沒有的。或許是我年紀尚小,不能明白他和母皇之間那層尷尬的淡漠來源爲何。但是我能感受到他手搭在我肩頭時的顫抖,他是渴望和我們親近的,而母皇也樂見這種親近。

不多時侍者進來稟告說,中昌郡王和合茂郡王今年竟然提前一同到了。

往年各個封地的郡王都和北野南玄的使節差不多時間來到都城,恭賀西徽的新年。而中昌郡王和合茂郡王則是兩位特殊的郡王,所以他們提前來到大家並不意外,反而添了幾分驚喜。

中昌郡王只比我年長一歲,他的母親趙夫人是我西徽的一位公主,從輩分上來說是母皇的小姑。而合茂郡王是這位趙夫人的弟弟,也就是母皇的小叔,這位郡王簡直就是……

“啊哈,小子,這回逮到你了吧!過來,讓叔叔我好好瞧一瞧!”

我已經竭盡全力躲在皇姐背後了,可是聽到門響的同時,我也聽到了他飛揚跋扈的得意笑聲。

就在我嚇得幾乎花容失色……好吧嚇得我成語都用竄了的時候,我看到合茂郡王的臉色突然扭曲了一下,他毫無違和感地換上了一副狗腿諂媚的表情,笑呵呵地變了一套說辭:“哎呀我的大侄子,一年不見你又帥了不少,叔叔想死你了!”

我抖了抖身上的雞皮疙瘩,避開他那副讓我感到不適的表情,給放在他肩膀上那隻纖纖玉手點了個贊。

化敵於無形,這難道就是君父嘴裡人外有人的那種高手?

我看向叔叔身後站着兩位美婦人,一個是我的姨母趙夫人,另一位確實我從未見過的。不過就她和我叔叔的這個姿勢來看,她就是合茂郡王妃了。

“這就是小皇子吧!小皇子和皇太女簡直就是一對玉雕琢出來的可人兒,和小時候一樣冰雪可愛。”合茂郡王妃漾着水波的眸子在我和皇姐之間來回遊移着,“妾身竟然今年才能騰出空子來再見兩位陛下,實在……”

她的聲音一顫的時候我的心居然也顫了一下,不自覺地就走到她身邊,任她撫摩着我的頭頂。

雖然在我有記憶的印象裡,我是第一次見到這位郡王妃,但是我心裡的感覺告訴我這絕對不是。從她和母皇眼神交接的笑意裡,從她每一步踏在大殿地面上市小心翼翼壓抑的嘆息聲裡,我都能感覺到她同我們羈絆很深,同大司皇城羈絆很深。

後來幾天我都有在母皇的寢殿和皇城貴婦團裡看到這位親切豔麗的郡王妃。

插播介紹一下皇城貴婦團這個大司頂級天團,它的成員有母皇的手帕交阿玥姑姑,聽說阿玥姑姑從前也有個不靠譜的前夫,不過如今她早已尋覓到了良人,嫁給了國公府的小公子,一個原本以爲佳人羅敷有夫黯然失魂的佳公子,幸虧母皇慧眼識那個什麼情,促成了這一對佳偶。第二個加入天團的就是在兩年前沒頂住禁軍都督攻勢的暮想姑姑,她一步三回頭地從母皇身邊嫁去了大都督府,但是如今仍舊活躍在貴婦組織的第一線。

皇城貴婦團還有一個熱門的候補成員,就是酷酷的朝思姑姑了。原本朝思姑姑那麼特立獨行,狂蜂浪蝶們粉紅的小內心幾乎都被她傷的千瘡百孔的。正是因爲暮想姑姑的淪陷,那些對朝思姑姑那什麼心不死的青年才俊們立馬死灰復燃捲土重來,我看貴婦團差不多就要有新成員了。

合茂郡王妃這幾天要麼和貴婦團一起在花園裡賞雪,要麼就呆在母皇寢殿裡和母皇咬耳朵,怪不得君父這幾天總是淚汪汪的來找我,原來是被母皇雪藏了。

我十分好奇這位郡王妃從前到底和大司有着什麼樣的關係,於是我就對宮人們旁敲側擊的一番。經過對她們極具藝術性的回答的一頓整理和分析,我得出了這樣的結論。

郡王妃從前居然是母皇身邊的大丫鬟,是比朝思姑姑和暮想姑姑同母皇更加親近的。而合茂郡王在先帝在時,是手握重兵且深受皇恩的王爺。自當年那場諱莫如深的宮亂,先帝和湛王爺雙雙逝世之後,合茂郡王從前朝的親王搖身一變,從幼帝登基開始,他就被冊爲郡王。合茂離大司豈止是千里之遙,合茂郡王空有王爺的榮耀,但再無實權。合茂郡王妃同合茂郡王之間,在宮人們吞吞吐吐中,倒是有了好幾個版本,不過無一例外,都是圍繞着趙氏皇族和如今女帝之間千絲萬縷的敏感關係。

去-他-媽-的……

我的母皇那麼溫柔善良,撇去那些利害關係不說,她也萬萬不會對親如姐妹的婢女那麼殘忍!

這一口氣憋在我心裡上不來下不去,我不能去問合茂郡王妃,也不敢直接去問母皇,思來想去,我跑到了皇姐的宮殿。

當我嘟囔着說明白了事情的始末,我第一次看到皇姐勃然大怒。

她擺出了皇太女的威嚴,先是雷厲風行地將我的宮人全部杖責了一番,然後一字一句擲地有聲地對我說了一句話。

“阿歆!趙氏皇族是前朝皇族,母皇賜予他們封號封地,賜予他們財富榮耀,這是信任和庇佑,絕不是懲罰或放逐!”

皇姐說得是沒錯的。合茂郡王妃離開的時候,她拉着貴婦團的手淚眼潸潸,可是她轉身上馬車的時候被合茂郡王護在懷裡,明顯是滿足幸福的。

就像兒時母皇給我和皇姐講的睡前故事,故事的結局,所有人都完滿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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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處應有掌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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