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多事之夜

碧朧一愣, 下意識就反問道:“難道她不是被燒死的?”

“我今晚去拜謁了葛老將軍府邸,老將軍他語焉不詳地說了幾句,符冠政這次倒是相當的硬氣, 擺出了一副不怕和你們西徽徹底撕破臉的架勢。而且這次發兵佈陣都是他親自指點, 如有神助。”

百里珉頓了頓, 接着說道:“趙芹把他的子嗣幾乎殘害殆盡, 他雖然把趙芹貶入冷宮, 但是宮裡那邊說他暗地裡還安插了人在趙芹身邊保護她,這樣的處置方法,難道只是因爲趙芹曾經是西徽最受寵的公主?”

碧朧一臉震驚地望着他, 驚呼道:“這怎麼可能?趙晟杭連自己的兒子都信不過,趙芹怎麼可能……”

“宮裡那邊還說, 趙芹自從入了冷宮, 人就變得瘋瘋癲癲, 整天嘴裡都不知道唸叨些什麼,而那些西徽隨嫁的宮婢早就被打殺了。”百里珉沉靜地看着她, 嘴裡陳述着這個冰冷的事實。

碧朧狠狠地啐了一口,說道:“我呸,這個成事不足的!那她後來豈不是被……也好,什麼破玩意!”

兩人在沉默的晚風中又站了會,碧朧踟躕地偷瞄了百里珉幾眼, 慢吞吞地又開口道:“不過她人都沒了, 這些也不重要了。”

“嗯, 不重要。”

“那我回房去了, 有什麼事情明天再說?”

“嗯, 早些睡。”

碧朧抿了抿嘴,低着頭匆匆從石橋上走了過去。

走到房門口, 正好碰到瑤紅端着水盆施施然地走過來。

“小姐,您準備歇下了嗎?”

“嗯。”碧朧懨懨地應了一聲,隨着她一同推門進去了。

“瑤紅,”碧朧立在牀頭,朝裡面看了一眼,“把那個收起來,別放在外面了。”

瑤紅一愣,走了過來也朝裡頭瞥了一眼,彎腰把那東西拾了起來,手心裡一涼,還有些沉甸甸的。

她按照吩咐收拾好了,又走過來擰了擰面盆裡的布巾,就要遞給碧朧。

“小姐,您擦擦……啊!”她話剛說了一半,只覺得眼前一花,半個身子就軟了下來。

“哎!”這一聲尖叫一下子把碧朧驚醒了,她眼疾手快地一手扶住瑤紅,急問道,“你怎麼樣?”

“奴婢無事。”瑤紅伸手吃力地撐在桌子上,歉意地看着碧朧說,“只是最近偶有頭暈,許是有些水土不服。”

“哦,那你快去休息吧,這裡我一個人就好。”碧朧看她情況好像好些了,扶着她走了幾步,擺擺手就叫她回房了。

愣愣地望着瑤紅的背影,碧朧又看向自己的手。

這是怎麼回事?

我怎麼會說出這樣的話?

瑤紅是習武的,底子一直很好怎麼會水土不服一直暈眩?

“啊……”碧朧猛地伸手按住太陽穴,身子弓着死死扶住牀柱,覺得頭都要炸開了一般。

眼前一片天翻地覆。

……

“啊!”

不知道過了多久,碧朧掙扎着在一片黑暗中睜開了眼睛。

她猛地坐了起來,顧不上打量屋子現在的情況,顫抖着手就往枕頭底下摸了過去。她摸出了一隻精巧的竹筒,粗魯地用牙咬掉了蓋子,用力一擦,直接對着窗扉的紙戶。

嘭——

焰火直接穿破窗戶紙,在漆黑的夜空裡炸開來。

碧朧死死握着這個竹筒,可是還沒等第二朵焰火衝出來,她就只感覺到胳膊上一陣劇烈的刺痛,迫使她不得不無力地垂下手,眼睜睜地看着竹筒落到地上,原本明亮的火焰一下子就熄滅了。

“咯咯……”

寂靜的屋子裡突然響起一個女子的笑聲,又彷彿隔得極遠,被慵懶的晚風送到碧朧的耳邊。

與此同時,碧朧感覺到加諸在自己頭腦和四肢上的巨大壓迫感一下子就消失了。

她緩緩地擡起頭。

屋內正中小桌上的燈盞此刻又被點亮了,執着火摺子的纖纖玉手還懸在燈盞上空,在燭火的照映下顯得如同白蓮花一般潔淨。

手的主人半倚在桌面上,也似笑非笑地望了過來。

她楚楚動人的臉畫上了濃豔的妝容,明淨清澈的雙眸裡媚意盪漾。

碧朧望着她,腦子裡轟的一下就炸開了。

——

“公子自個兒在這裡下棋,左手下哪一步和右手下哪一步都是取決於公子。”

“那左手會知道右手要走哪兒,右手也有絕不希望左手下子的地方,那公子該偏向右手還是偏向左手?或者說,公子右手剛剛落了子,轉眼又用左手來堵右手的去路?”

——

“你是誰?”她突然不可思議地冷靜了下來,像是隨口一問一般木然地開口道。

“我?”那女子遮着小嘴又笑了起來,渾身上下散發着一股讓人難以抗拒的妖冶,“我不就是你嗎?”

——

“王妃是覺得這種舉動矛盾嗎?南玄有一種秘術,喚作鏡奴,能幻化出一個和本人一模一樣的幻象出來。幻象和本人一模一樣,無論是外表,性格,武功,有一樣的長處,也有一樣的弱點。這種秘術極難破解,正是因爲幻象深知本人的所有弱點,能預測他的行爲,下一步的動作,所以這種幻術是南玄的四絕之一,被稱爲是邪術。”

——

碧朧靜靜地望着她,輕笑一聲,乾脆地站起身朝她一步一步走了過去。

此刻,在這個邊陲小鎮的另一處偏僻的大宅內。

“主上,您回來了。”中年男子小心翼翼地看着從前門走進來的身影。

“嗯。”香翎御冷淡地回了一聲,摘下身上的披風隨手遞給一旁的隨侍。

“您今日在外耽擱得太久了,險些誤了吃藥的時辰……”他打量着這位陰晴不定的主子,端起桌上的托盤奉到他面前。

香翎御眼神匆匆掠過了那兩顆白色藥丸,往屋內走的腳步速度絲毫不減。

“主上!”中年男子臉上一急,大喊道,“屬下知道您心裡彆扭,只是這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您先定時服下這藥,等回國再看國師大人有沒有旁的辦法……”

“旁的辦法?”香翎御轉過身,譏誚地看着他,“是讓我能躺在牀上就像享晚年一樣的辦法,還是讓我體面一點不要死得那麼快的辦法?我的身體我自己清楚,我現在心願已了,現在對我來說最體面的辦法就是不要吃藥,讓我享受一下這十多年都沒有存在過的尊嚴。”

“您之前……您之前自己答應會吃藥,絕不會輕易放棄的!莫非,莫非是……”中年男子突然噤聲,眼裡閃過一道陰霾。

“嗯?”香翎御眯起雙眼,擡着下顎看着他,突然臉色一變,大步走回大堂中央,一把掀開罩在桌上的布,桌上空空如也。

“你!你居然違揹我的命令!”香翎御氣急拔劍,直指着這個中年男子,“你們居然揹着我做了這麼離譜的事情,說,在哪裡?”

中年男子平靜地閉上眼睛,開口道:“屬下不能看着主上被外物羈絆,而且此舉有利於主上的大業,即便是主上現在要斬了屬下,屬下也絕無怨言。”

“你這個糊塗的東西!大業大業!你是被什麼人挑唆,一下子就被迷了眼睛?”香翎御的劍尖不可抑制地顫抖了起來,“這一下子被人禍水東引,的確有人的大業能成!”

中年男子睜開眼睛,有些迷惑地望着香翎御。

“是誰給你出的這個荒謬的點子?司樂殿的人?”香翎御冷笑一聲,問道。

“是司琴,他可是您父親的……”中年男子話說了一半突然一噎,驚恐萬狀地望着香翎御。

“哼,我基本是不可能登上大寶,但是也絕對不會輪到他!你真是蠢笨如豬,這樣被人當槍使!快說,到底設在哪裡了?”香翎御收起佩劍,冷聲問道。

“在……在後山……”

香翎御急忙往外奔去,走到門口突然腳步一頓,然後回過頭疾聲說道:“你現在就去帶人去司琴那裡抓了他,如有反抗,殺無赦!還有你,此事過後再也不要呆在我身邊,去營裡再磨礪幾年吧!”

不管身後人有什麼反應,他再不回頭,身影一下子被夜色吞沒。

在夜色裡行疾如飛的卻不止他一人。

隨着第一聲煙花的炸響,別苑裡已經亂成了一鍋粥。

“瑤紅姐姐!”

“瑤紅姐姐!”

朝思和暮想圍在一間廂房的牀前,急切地呼叫着牀上昏迷的姑娘。

“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瑤紅姐姐已經喝了藥怎麼還不醒過來,百里公子那裡也不知道順不順利……不行,我要去找小姐!”暮想年紀小,心一急一跺腳,就要往外跑。

“站住!”朝思在背後叫住了她,“如今別苑到處都是玄術陣法,你沒看到瑤紅姐姐如今都這個樣子,你去又有何作用?別去給公子添亂,我們守着瑤紅姐姐,公子自然會去把小姐救出來。”

“可是……”暮想癟了癟嘴,幾乎要哭了出來,“想着小姐不知道是不是在受苦,我怎麼能安心……”

“小姐心性堅定異於常人,定能安然度過此劫。”朝思拉住她的手,兩人又一起安靜地坐在了瑤紅的牀前。

百里珉站在水榭的小橋前,他的束髮有些散開了,衣衫也皺了起來,他緊緊握着手中的大刀,堅定地朝着眼前的景象劈了過去。

嘩啦——

亭臺樓閣如同水月鏡花一般碎開了,露出背後真正的香榭。

百里珉腳下生風,猛地衝了過去,一把推開了門闖進裡屋。

“碧朧!”

屋內一片漆黑,一個人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