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蔘處處有驚喜, 賤人時時刷下限。
碧朧現在還不知道,更大的驚嚇還在後頭等着她。
此刻心裡很多思緒都糾成了一團亂麻,碧朧死死攥着車簾的手指都泛青了。大概是有些物傷其類, 心裡的感覺除去憤怒, 還夾雜着一些心力交瘁的苦澀。
馬車行至湛王府停下了, 碧朧扶着車框就要往下走。此時從湛王府大門裡面跑出來一個穿着粗布短褂的小廝, 一下子到了馬車前。
碧朧一愣, 擡頭看了眼這個小廝,臉色一變。
“你……”
“王妃,順王爺剛剛來傳了消息, 招呼您一會先回去順王府一趟!”這小廝背對着其他的家僕,又用所有人聽不到的聲音快速又說了一句, “速去王府, 事情生變。”
碧朧認得這個小廝不是別人, 正是百里珉身邊的一個侍衛。看到此刻這樣的情形,碧朧不由得心裡一沉, 二話不說又回到馬車,吩咐車伕用最快的速度趕去順王府。
馬車到了順王府,不等下人過來擺好腳凳,碧朧直接就從馬車上跳了下來,急匆匆地就往府裡進去。
問清楚了順王現在的位置, 碧朧一路疾走着。府裡的家僕看到碧朧就恭敬地行着禮, 只是臉色都有些晦澀不明。
碧朧推開順王的書房門, 順王正雙手合十扣在額前, 聽到聲音才擡起頭來, 看到來人是碧朧,才勉強露出一個慈愛的笑容來。
“爹爹, 是發生了什麼大事嗎?”碧朧生出了極不好的預感,還是笑着在順王面前坐下問道。
“阿朧,你來了。”順王的聲音很平靜,聽不出什麼端倪,他的樣子像是已經做了什麼重大決定一樣,看着小女兒的眼睛裡還是帶着笑意,“阿朧,上次爹爹還異想天開,以爲我們忍隱退讓能換來安定的生活……到底是爹爹老了,現在是阿朧獨當一面的時候了,還是阿朧看得清楚。”
“爹爹,您……”碧朧看着散落一地的書卷,接過順王苦笑着遞過來的詔書,只是匆匆看了一眼,就臉色大變,站起身來。
“這!”碧朧一把就把這詔書拍在了書桌上,指甲幾乎都要陷進去,嘴角抽動着,不知道是該怒極而笑,還是直接破口大罵。
“好,真好!原來是這個意思!”碧朧雙手握拳,撐住自己不停顫抖的身子,咬着牙說着,“爹爹,您可知道剛剛下朝了皇上召見了女兒嗎?他和女兒說了禮部大人以命換全家的事情,女兒剛剛還只是以爲他是告誡我,原來……原來還是我把他想得太好了吧!用天家的威嚴想震懾住我?然後後手把全套都做好來看我們沐家的態度?”
她又強壓着心裡的滔天怒火,打開那詔書細細地看了一遍。
撇去那些廢話,詔書的大概意思就是說,沐家已經換了繼承人,小爵爺也換了人當。所以之前沐碧朦下葬按着爵爺的禮數規格就不對了……
“他們想怎麼樣?難道還要開棺掘墳嗎!”剛說完這一句碧朧就意識到自己的失言,而順王只是滿不在乎地揮了揮手,對方把事情都做出來了,自己的女兒議論一句還有什麼要緊的。
“今天這一出,原來就是警告我要好好安守本分?這個爵位幾乎還是哥哥用命換來的,難道現在還要用哥哥的身生後安寧去換取所謂的皇家信任嗎?我們難道也要學那位大人,獻出家族財富和尊嚴來換取族人苟活嗎?可是他們作出這種豬狗不如的事情來,所謂死者爲大,入土爲安,千家萬戶都忌諱着這個,他們這樣逼我們,不怕被他的子民知道了,戳他的脊樑骨嗎!”碧朧猛地合上了詔書,不願意再看上一眼。
順王已經盛怒過了,現在餘下的都是心寒和疲憊。這一輩子爲了皇家衝鋒陷陣,結果不過是一個笑話罷了!這一生唯一可以留下說道的,就是這個女兒……
她生得很像她的母親,那個他摯愛了一生的溫柔婉約的女人。可是現在雖然她的面容依然柔美,但是她身上居然多出了一份凌冽鋒利的氣質來了,這份朦哥兒都沒有做到的氣質。她脫下了女兒家的紗衣襦裙,而是穿上了端莊威嚴的朝服,她還那般小……而這寬大的朝服也像是天生來襯她的一般。
“阿朧,這不過是帝王權術罷了。在衆人我們的確是越格了,是破壞禮制朝綱,而他還這麼好聲好氣地下詔書,是體恤。百姓只會看到帝王的博大,而我們如果不改正,百姓看到的是皇家的寬容,如果我們改正了,百姓看到的是皇家的嚴持守禮。至於旁的東西,都只是記在皇室心裡而已。”即便是個武官,順王也是在權力圈子裡浸淫已久的人了,皇家的心思還有什麼看不透的。
“帝王權術?帝王權術就是爲了剝奪親王的兵權而算計親王的親子?就是寧願不在乎別國邦交,也要關心使臣能不能活着回來?就是不在乎邊境兵火摩擦,只在乎新爵爺是不是受掌控?”碧朧冷笑着,聲音也變得冰冷刻薄起來,“他們不在乎國家的疆守,只在乎自己的權力。我倒要看看,等這國之不國,他們的帝王權術還能抵擋別國入侵了?”
“阿朧,慎言!”這話說得順王心裡不由得一跳,他看着小女兒冷酷譏誚的表情驚呼道。
“爹爹,女兒說得不對嗎?他們對我們都這樣無情,對待其他的肱骨老臣又能好到那裡去呢?現如今國庫虛空,他們還要講究皇家體面排場。而五國現在這麼微妙尷尬,他們還要爲着皇權來削武將!我看這國之根本,早就傷透了!”碧朧勾着嘴角,手指重重地點了下面前這份金燦燦的詔書。
“阿朧,你……”順王目瞪口呆地看着碧朧,過了好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阿朧,可惜了你是個女兒身……可惜了你嫁給了趙湛……”
“沒有什麼好可惜的,爹爹,之前大家不也否認我是個女兒身不能承爵嗎?我現在不也做到了!”碧朧的重重地點在了詔書上面,擡起臉堅定地一字一句地說道。
“好,你很好……阿朧,爹爹叫你來,也是要把這件事情交給你定奪。爹爹老了,心也累了,以後都是阿朧一個人撐着了!不管阿朧做什麼決定,爹爹都會站在你這一邊的,我們沐家幾百年的根基,現在還握着大半的兵力,沒有那麼容易被扳倒!”順王欣慰地笑了一聲,長嘆了一口氣,往後靠着椅背,疲憊地聳拉着眼皮。
碧朧看着他的樣子,眼眶也有些熱。從自己第一次看到他開始,每次再見,都覺得他好像又老去了一些。這個沙場大將面對千軍萬馬沒有倒下,卻在應該安享晚年的時候被忠誠了一生的人在背後捅了軟刀子。
“您放心吧,我不會讓您失望的。”碧朧輕聲說道,她又陪着順王說了些別的話,才從書房裡走了出來。
一時之間還不想回湛王府,碧朧沿着順王府的內河漫無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覺又走到了靈堂門前,碧朧在門口踟躕了一會,就推門走了進去。
在北野和百里珉說開了自己的夢魘之後,碧朧再看朦哥兒的靈堂,靈位,已經放下了心裡的包袱,只剩下了純粹的痛惜和恨意。
她拿了三炷香點上鞠了躬插在了香爐上,然後退了幾步跪在軟墊上,看着香菸氤氳的樣子發起了呆。
“咳咳……”背後傳來一聲輕咳。
看着碧朧好像不爲所動,還是愣愣地看着靈牌的樣子。百里珉心裡咯噔一下,快步走上前,又怕嚇着碧朧,好一會兒才又輕聲叫了一聲。
碧朧這纔回頭看着他,對上了他擔憂的眼光,笑着說:“你是不是又多想了,那件事情我已經想開了,不會再逼自己走死衚衕了。我只是在想別的事情,有些入神纔沒聽到你。”
“那便好。”百里珉也捲起袖子,拿了三炷香恭敬地鞠了躬,“朦哥兒在天之靈也絕不希望他的妹妹心中留下業障,琢之也有過幾次和他接觸,他絕不是什麼紈絝公子哥,他也只是個關愛妹妹的好哥哥罷了。”
碧朧還是跪坐在軟墊上,久久沒有出聲。
“你說,那時候刺殺我的兩撥人,你都和他們交手了。你覺得他們的路數,是你熟悉的嗎?或者說,是宮裡的路數嗎?”碧朧突然擡起頭問道。
百里珉還在想着怎麼安慰她,沒想突然聽到這麼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愣了愣,回憶了一下才說道:“感覺不是的,但是琢之也不敢完全肯定……只是琢之能肯定的就是那兩撥人的路數是不一樣的。”
碧朧看着他呆愣的樣子噗嗤一下就笑了出來,撥弄着手指說着:“你不必挖空心思安慰我,上次我已經被你勸通了,我也不會總是沉溺在過去那些不好的事情裡面的。而且現在那些人還存着了那些心思,我只會更加有鬥志,才能不辜負了哥哥……”
百里珉也拉過來一個軟墊,坐在碧朧對面,學着她的樣子摸着下巴說着:“碧朧也該有鬥志了,現在邊疆大小摩擦不斷,其他國家的邊境也不安寧。看沒多久碧朧就不止是小爵爺了,說不定還要掛帥了!沐家軍威名在外,碧朧可不要掉了份!”
“不過他們現在這麼忌憚我們沐家,到時候說不定只讓姓趙的上了呢!”碧朧學着他的語調,惡意地揣測着,“不過也好,樂得清靜!而且現在只要我說哥哥的喪期未過,將此事拖下去,到時候自然就沒影了!”
“這的確是個好辦法,碧朧,不過這終究不是長久之計。”百里珉還是潑了一盆冷水,分析着說。
“無礙,我現在……我現在有了更多的想法。如果成功了,事情也就迎刃而解,如果失敗了……都失敗了也就沒有更糟的結果了!”碧朧低頭玩弄着衣帶,自嘲一般地笑着。
“是什麼樣子的想法,不能和琢之說說嗎?”他也低頭看着碧朧,眼裡的溫柔都在鼓勵碧朧大膽地說出心裡的想法。
“只是怕公子聽了會笑話碧朧,或者會覺得碧朧是個貪得無厭的女人了。”碧朧伸手隔空點着,像是孩童要抓住什麼心愛的玩具一般,“之前他們害了哥哥,以爲能斷了我沐家的傳承,結果碧朧就來當上了爵爺。現在他們還是這樣苦苦相逼,公子說碧朧該如何做呢?”
她笑得嬌豔,可是嘴裡輕飄飄地說出的是誅心之言:“當今聖上昏庸無德,碧朧欲取而代之!”
取而代之!
碧朧仔細看着百里珉,發現他聽到自己說出這句話,表情也沒有太大的變化。
“公子好像一點也不驚訝的樣子,碧朧這可是要當亂臣賊子了,公子也不勸勸嗎?”
“碧朧說得沒有錯,西徽這水已經太渾了,那皇帝的位子早晚都要換人了,碧朧有心逐鹿,也是恰當的。至於別的,琢之也不是西徽人,西徽是姓趙還是姓沐其實關係不大。”百里珉的表情還是像只是聽到了今天的天氣一般平常,他像模像樣地回答着碧朧的問題。
“你真是……拿你沒轍了。”碧朧按着額頭,有些無奈地笑着。
“說好了琢之是站在你身後的賢內助,自然萬事都是支持碧朧的。”百里珉輕輕地拉了一下碧朧肩上的衣褶子,淡淡地說。
“你……”碧朧的笑容到底還是僵住了,她往後靠了靠,拉開了兩人的距離,又拿出平日裡冷淡的表情斂着雙睫說着,“碧朧不是和公子說笑,百里公子,你真的要一條路走到黑嗎?碧朧如今是真的有了反逆之心,公子當馬上和碧朧劃清界線纔是。而且……而且當今的局勢,碧朧一時之間是不會和離了,公子是真的要繼續和一個有夫之婦糾纏不清嗎?”
她的聲音帶上了幾分厲色,繃着一張小臉看着眼前的百里珉。
“碧朧這是又要擺脫琢之了嗎?碧朧不是當世女子,什麼時候開始在意這些私情了呢?碧朧就當琢之是你手下的一個普通軍士吧,其他都是琢之自己的選擇,與你無關。”百里珉直視着碧朧的雙眸,毫不退縮地說道。
最後還是碧朧先偏開了臉,吶吶說着:“那就隨你吧。”
亂世之中,絕戶之女,她還不配談別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