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明擡了下頭,神色複雜的瞟了秦慕澤一眼。笑了:“非要讓我說的那麼明白嗎?”
他的笑容裡。染着令人難以忽視的輕蔑,這蔑視的表情。秦慕澤是很熟悉的。
記憶裡,他對他一直都是這種態度:蔑視,極致的蔑視,就好像他天生命賤,不配入他的眼一樣。
可不對呀。他是他的兒子,他身上流着他的血。如果他的命低賤不堪的話,那作爲血脈的傳播者。秦明他又能高貴到那裡去?
“你不是一向喜歡有話直說嗎?”秦慕澤冷哼了一聲,說話的語氣裡,摻雜着絲毫不加掩飾的諷刺:“怎麼現在反倒照顧起我的感受來了?”
聞言,秦明又笑了一下。他垂下厚重的眼皮,像是在感慨什麼一般長長的嘆了一口氣。
“我只是不想把話說的太難聽。”沉默良久後,他終於開了口:“我承認。我以前確實很不喜歡你,即便知道你是過目不忘的天才。也只覺得你不過是記性好了點兒罷了,根本稱不上什麼天才。”
說到這裡,他稍稍停頓了下。爾後擡起眼簾。目光沉冷的凝向秦慕澤:“可我看錯你了,你確實是天才,你懂得韜光養晦,更知道小不忍則亂大謀,這一點,你那三個哥哥,沒一個比得上你的。”
很小很小的時候,秦慕澤一直都很想得到他父親的認可,甚至因爲母親的一句“你足夠優秀了,爸爸就來接我們了”而發憤圖強過,那個時候他還不知道他父親是個不折不扣的大混蛋,他還天真的以爲,自己的父親是個了不起的英雄。
傻,真傻,蓋世英雄哪兒有拋棄妻子的?
不過傻就傻吧,畢竟那時候他才三四歲,懵懂無知的年齡,把幻想當現實很正常。
後來……後來他也曾想過:如果有朝一日,他把秦明引以爲傲的三個兒子,也就是他那三個對他來說相當於陌生人的哥哥們,一一打敗,讓他們臣服在他腳下,他偏心的父親,會怎麼樣?
也許他會後悔,後悔自己沒有好好的待他,也許他會憤怒,憤怒他於他看走了眼,養了三個窩囊廢……
然而,秦慕澤從來沒有想到的是,秦明居然會這麼坦然的接受他的成功,印象裡,秦明不是那種勇於正視自己錯誤的男人。
“你的意思是說,你看走了眼?”秦慕澤的語氣甚至可以稱得上是愉悅的了。
“不。”秦明搖了搖頭,否認了秦慕澤的說法:“我只是想說,既然你現在已經成了秦家的家主,那我應該給予你最基本的尊重……所以有些話,還是不明說的好。”
尊重……聽到這兩個字,秦慕澤突然很想笑:原來他親愛的父親大人還知道這世界上有“尊重”這兩個字啊?
他現在倒是知道尊重他了……呵,感情,只有位高權重者才能得到尊重,平庸無能者,就活該被蔑視?
還真有他秦明的作風。
“等等……”秦慕澤伸出手來,做出一個“打住”的動作,然後皺着眉像是在思索什麼一般清聲問秦明道:“你的話好像有點兒自相矛盾吧?你剛剛也承認了,你看錯了我,可我問你承不承認自己看走眼的時候,你又表示自己沒看走眼……爸爸你現在的思緒是不是有點兒亂?需要我幫你放血冷靜一下嗎?”
說着,秦慕澤撿起了剛剛掉到地上的,鋒利的刀。
“少拿這一套來嚇唬我。”目光陰冷的瞥了眼秦慕澤手裡的刀,秦明輕哼了一聲,面容雖滄桑,可神態依舊桀驁:“我秦明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會害怕你手裡的這把小刀子?”
聞言,秦慕澤微微的勾了下脣,他修長的食指動作緩慢的撫過匕首鋒利的刀身,語氣不明的低笑道:“爸爸可不要小看這小小的匕首……匕首雖小,可若是傷及要害,和風狼一樣,都是會要人命的。”
“就像你嗎?”秦明擡頭,輕笑着發問。
秦慕澤摩擦刀身的手指微微一頓,爾後,垂下了濃密的睫毛。
“扯遠了。”他收起危險的匕首,重新對上秦明深不見底的眸子,看似漫不經心的開口道:“我們還是回到我們最初的話題上吧,既然你在和我母親發生關係以前,就已經和倪大小姐勾搭上了,那你怎麼知道,秦夫人在死前不肯見你,是因爲我母親懷了我,還不是因爲倪大小姐懷了秦澤西?”
這個問題秦慕澤一連問了兩遍,秦明知道今天如果自己不說出個因爲所以然來,這小子是絕不會善罷甘休的。
何苦呢?秦明想:我給足了你面子,你何苦自取其辱?
“秦慕澤,既然你這麼想聽,那好,我告訴你。”秦明微微直了下腰,用一種充滿憐憫的語氣回答道:“你也不想想,霓霓是什麼身份,你母親是什麼身份?雲卿又是什麼身份!”
霓霓是倪大小姐的小名,而云卿,則是秦夫人的中文名。
秦夫人是三國混血,原籍英國,嫁給秦明以後,入了中國國籍,入中國國籍時,她隨了夫姓,爲自己起名爲秦雲卿。
“雲卿可是菲利斯家族的大小姐,她們菲利斯家族在英國是老一代的貴族。”秦明繼續講着,講述的過程中,語氣越發的輕蔑:“作爲世家的大小姐,她知道她的丈夫什麼時候在逢場作戲,所以她能容忍我遊走在其他名媛之間,也能容忍其他世家的千金懷上我的孩子……”
後面的話他沒有說出口,但是秦慕澤知道他想說什麼。
他想說:作爲世家大小姐的秦雲卿可以容忍她的老公讓其他世家大小姐懷孕,卻沒有辦法容忍她的老公碰了一個身份低賤,無名無姓的女人,還讓這個女人懷了孕。
對方毀了他生母的一生,還如此出言不遜的侮辱他的生母,秦慕澤本該憤怒的,可他沒有。
連他自己都有些驚訝:聽到這種侮辱性極強的歪理,我竟然一丁點兒憤怒的感覺都沒有?
於是他明白了:他終於釋懷了。
秦慕澤笑了,他放下了手裡的匕首,用一種秦明理解不了的語氣對秦明說:“秦明,說真的,你不配做我一生的對手。”
這一次,他沒有再忍氣吞聲的叫他“父親”,也沒有再故意噁心人的喚他“爸爸”,而是很平靜,很淡然的喚了他一聲“秦明”。
“我一直把打敗你,殺死你作爲我人生的終極目標。”迎着秦明愕然的目光,秦慕澤攤了攤手,難得對秦明說了一次心理話:“我覺得,只有殺了你,我的復仇纔算走到了終點,我的怒火才能平息。”
說到這裡,他像是想起了什麼極其可笑的笑話一般,突然誇張的笑了起來。
大笑過後,他擦拭了下眼角笑出來的淚花,滿目悲憫的凝視着自己蒼老的父親道:“就在剛剛,我突然發現,你根本不配……你……你只是一個自以爲是的老頭罷了,若不是運氣好生在了秦家,我一個指頭就能捏死你。”
聞言,秦明的臉色一下子陰了起來。
若是換做剛纔,秦慕澤肯定還會爲此暗喜一下,畢竟秦明惱了,說明他暫時贏了。
可現在……說真的,他一點兒也不在乎秦明現在是個什麼心情。
鴻鵠何必在乎燕雀心情如何?
“你自生自滅吧,我殺你的興趣都沒有了。”秦慕澤聳了聳肩,然後慢條斯理的從地上站了起來。
起身後,他打着哈欠向門外走去,絲毫不去理會目瞪口呆的秦明。
“秦慕澤!你給我回來!”呆滯了幾分鐘後,秦明終於回過神來,他掙扎着向秦慕澤撲了過去,卻被扣在脖子和四肢上的鐵鏈攔住了去路:“你殺了我啊!你殺了我啊!你不是一直都很想殺死我嗎?我就在這裡!你回來殺了我啊!”
他歇斯底里的喊着,喊到最後,乾澀的嗓子甚至出了血,從喉嚨裡翻出令人噁心的腥甜。
可回答他的,只有一聲冰冷的關門聲。
以前,秦慕澤總把秦明當做自己的終點,不殺他,難以雪恨,可就在剛剛,他看着秦明神色高傲的大談着“身份論”,突然深感愕然:自己,怎麼就跟這麼一個白癡較上勁兒了?
那一刻,秦慕澤的心情極其的複雜。
那種心情就像……就像身爲追星族,極其崇拜一個明星,覺得這個明星厲害得不得了,這世上沒有人能比得過他,結果見了本人以後,突然發現,這個明星是個連褲子都不會穿的人。
沒錯,就是這種心情,所以偏執了這麼久的秦慕澤,終於釋懷了。
他不配做自己的終極目標,他也甚至不配死在自己手裡。
從房間裡走出來後,面具男還守在那裡,站姿都跟剛纔一樣,就好像秦慕澤進去以後他就沒動過一樣。
秦慕澤剛想命令面具男帶自己出去,話還未說出口,手機突然響了。
拿出手機一看,竟是家裡的號碼!
難……難道是……秦慕澤的表情瞬間緊張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