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後悔過嗎?夜深人靜之際,秦慕澤也曾質問過自己:如果一切可以重來的話。你還會選擇這樣做嗎?
也許不會吧。有關陌南秧的一切,他本該處理的更好的。
然而。對不起是最蒼白的話,後悔也是最爲無用的情緒。
“道歉有用嗎?”秦慕澤偏過頭來,凝眸看向秦澤西,幽暗的眸子,比海更深。比冰更冷。
聞言,秦澤西的瞳孔有過一瞬間的放大。片刻後,他垂下眼簾來。脣角揚起的弧度,有無盡的苦澀。
“沒有。”他搖了搖頭,濃密的睫毛在他眼底打下一片弧形的陰影:“就算你現在跪到我面前,哭着求我原諒你。我依然恨不得把你撕成碎片……”
這話本該因爲怨恨而顯得格外的咬牙切齒的,可是沒有,秦澤西在說這句話的時候。語氣很平靜,你甚至從他的語氣裡聽不出任何的其他的感情。他像是在講述一件無關緊要的客觀事實一般,說到最後,甚至還冷笑了一聲。
這陰冷而又充滿嘲諷的一笑讓秦慕澤不由的皺了一下眉:怎麼回事兒?秦澤西的腿不都要治好了嗎?爲什麼他現在的反應。比腿剛斷的那段兒時間還要劇烈?
“這麼恨我啊……”秦慕澤挑了下眉。不動聲色的套話道:“因爲我弄殘了你的腿?”
聽到這話,秦澤西突然笑了,笑得放肆,笑得悲涼。
“不……不是……”大笑過後,秦澤西再次動作緩慢的搖了搖頭,過長的碎髮因他搖頭的動作從額角灑落了下來,擋住了他細長的鳳眼。
他的模樣要些落寞,這落寞讓秦慕澤隱約有些煩躁。
“勝敗乃兵家常事,我技不如人,中了你的圈套,我認栽。”片刻的停頓後,秦澤西沉冷的聲音再次傳來,出乎秦慕澤意料的是,他對之前他拿陌南秧算計他的事居然表示釋然。
起初,秦澤西其實也恨過,他恨秦慕澤的卑劣,他恨秦慕澤的惡毒,他恨他奪去了自己的雙腿,他恨他毀了自己的一生。
可是恨着恨着,他又釋然了——若是把他和秦慕澤的身份對換一下,他同樣不會放過秦慕澤。
他們是敵人,這是不可改變的,他當初只是沒有合適的機會罷了,若是有的話,他下手絕對不比秦慕澤仁慈。
既然他並不會對秦慕澤手下留情,那他又憑什麼要求秦慕澤對他手下留情呢?
所以斷腿的事他不恨秦慕澤,他只恨自己的無能。
“我恨的是——”冗長的沉默後,秦澤西猛的擡起了頭,原本落寞消沉的眸子,頃刻間銳利了起來,岑黑的眸底,滿是憤怒:“你毀了我最愛的女人!”
一句話,九個字,可每一個字,都是他一個字一個字咬出來的,每一個字裡,都染着他的憤怒,每一個音調裡,都摻着他的痛恨。
他可以不怪他毀了他的雙腿,他也可以不怨他顛覆了整個秦家,可他沒有辦法原諒他傷害了陌南秧。
敵人之間,下手再殘忍,手段再惡毒,都不爲過,他承認他從未把秦慕澤當做過自己的弟弟,所以他也沒資格要求秦慕澤把他當兄長。
可陌南秧不一樣,陌南秧是無辜的,她自始至終從未傷害過任何人,她那麼的單純,又那麼的善良,像個不韻人事的孩子,讓人捨不得染指。
他早在陌南柯被逼自盡的時候就已經找到她了,可是他不忍心讓她捲入這場腥風血雨中,承受這無妄之災,所以在明明可以靠近的時候,他選擇遠離,在明明可以朝夕相處,日久生情的時候,他選擇默默守護,不言一語。
他這樣小心翼翼,生怕破壞了她眼底的那份兒純真……可秦慕澤倒好,三言兩句,便將她拐入了歧途……
他憑什麼?他憑什麼要把南秧牽扯進來?難道只是因爲她是陌南柯的姐姐?陌南柯已經爲自己當年的狂妄自大付出了代價,他憑什麼要讓無辜的南秧來承受她妹妹釀下的惡果?
“我第一次遇到南秧,是在我七歲的時候。”強行按捺住自己心底的憤怒後,秦澤西傾身癱到了輪椅上,凝着天花板上明亮的白熾燈,忽而笑了:“那時候南秧才五歲,又呆又萌的,讓人忍不住想要欺負她……”
他說這話的時候,語氣裡竟添染了幾分笑意,這笑意讓秦慕澤一時間也有些晃神:貌似一年前的陌南秧,也是又呆又萌的,那呆萌的小模樣,不戲耍戲耍她,都對不住自己。
感情,她從五歲到二十四歲,性子就沒發生過改變啊?
“我很好奇。”追憶完往昔後,秦澤西直起身來,擡眸凝向秦慕澤微彎着頭問他道:“這樣單純善良的南秧,你當初究竟是以怎樣的心態,把她拖下水的……”
聞言,秦慕澤的眉不自覺的壓低了。
怎樣的心態啊……那種東西……
“不記得了。”秦慕澤垂下眼簾來,又長又密的睫毛遮住了他漆黑不見低的眸子,也遮住了他眼底無窮的落寞與傷痛。
本以爲自己輕描淡寫的一句“不記得了”會激怒秦澤西,可沒想到,坐在他對面的秦澤西面對他毫無愧意的回答非但沒有生氣,反倒笑了。
“不記得了啊。”秦澤西斂起了眸子,笑得淡漠而坦然:“不記得了也好……畢竟這纔是你,兩面三刀,冷血無情。”
說到這裡他像是想起什麼很好玩兒的事情了一般,面上的笑容突然擴大了:“若是你突然有了良心,擺出一副追悔莫及的模樣……說不定我會吐的。”
這是諷刺,也是實話。
冷血無情嗎?秦慕澤的眉微不可聞的皺了一下:好像南秧也是這麼說自己的……
也許,自己真的是個絕情的人吧……
“這樣也好……”失神中,秦澤西疲憊的聲音再次從對面傳來過來,那疲憊中,摻染着幾分釋然:“你足夠的卑劣,才能讓我覺得,我的選擇沒有錯。”
“你的選擇?”秦慕澤擡了一下眉角,眼底浮現出幾分困惑來。
他歪了一下頭,滿目不屑的看向秦澤西,等着他做進一步的解答。
然而,秦澤西並沒有向他解釋自己上句話究竟是什麼意思——又或者可以說,他沒有直接向秦慕澤解釋,自己上句話想表達的意思是什麼。
“你只知道我最喜歡的成語是什麼嗎?”秦澤西對上了秦慕澤岑黑的眼眸,沒頭沒腦的甩來這麼一個問題。
“恩?”秦慕澤眼底的困惑又深了一層,禮貌性的深思了幾秒鐘以後,他搖了搖頭。
“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秦澤西微笑着公佈了答案。
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秦慕澤細長的眉微微向下壓了一下,片刻後,他猛然睜大了眼。
“你在這地底下埋了炸藥。”秦慕澤不動聲色的環顧了下四周,銳利的眉,越壓越低。
這話本該用疑問的語氣的,可是他卻用了陳述句……真是個狂妄自大的男人……秦澤西在心底發出一聲輕笑。
不過,他確實有自大的資本,因爲他猜對了。
“德國電控燃燒彈b-1ez。”秦澤西歪了下腦袋,對秦慕澤比出一個“yes”的手勢來,完美無缺的俊臉上,帶着巨大的笑顏:“三噸。”
這傢伙……玩兒真的?秦慕澤的額角,不自覺的滲出冷汗來。
三噸德國電控燃燒彈b-1ez……這藥量,雖不至於把這宅子夷爲平地,可是毀掉他們腳下的這棟大廈……足夠了。
“啪!啪!啪!”本該滿目恐懼的秦慕澤,此刻卻出人意料的鼓起了掌,他邁着修長的步子,繞着這密不通風的“死室”轉了一圈兒,沉悶的掌聲,在空蕩的房間裡迴盪,聲音悠長。
“用洛克斯家族引誘我過來,然後再在交易地點埋下當年我用來陰你的燃燒彈……”一遭轉完以後,秦慕澤重新回到秦澤西的對面,鼓着掌稱讚道:“這招‘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用得漂亮。”
稱讚完以後,他擡起頭來,對上秦澤西細長的鳳眸,虛心請教道:“不過我有一個問題……剛剛我繞着這屋子走了一週,都沒看到除了這扇門以外的出口……”
說着,他指了指那扇被鎖死的門,繼續講道:“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那扇門應該已經鎖死了吧……若真是這樣的話,你要怎麼出去呢?”
聞言,秦澤西突然笑了,他像是聽到了什麼很搞笑的笑話一般,坐在輪椅上笑得幾乎不能自已。
大笑過後,他擡起頭來,滿目悲憫的看向秦慕澤,微笑道:“我不出去,我會一直站在這裡,直到你被這埋在地底下的炸藥炸個四分五裂……”
秦慕澤的瞳孔,猛然放大了。
“哦……不對……抱歉,我說錯了。”片刻後,秦澤西像是意識到了什麼一般,慌忙糾正道:“應該是——我會一直坐在這裡,直到你被這埋在地底下的炸藥炸個四分五裂……”
言罷,他彎起了眼睛,笑面如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