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45章

如果你是一個男孩子,其實也沒有什麼不好。從小我就是一個人,不怕你笑話,有一段時間,我很惶恐,我害怕爸爸會結婚,害怕他離開我,或者,他再也不愛我了。但我聽說你的存在之後,我反倒覺得安心了,其實也沒有什麼不好,對吧?我們兩個都是爸爸的孩子,是血親,是手足。如果你是一個弟弟,我會帶你去爬山,去打球,去見我漂亮的女朋友,也就是你未來的嫂子。這是一個秘密,連咱爸都不知道,可是我覺得應該告訴你。因爲在這個世界上,你應該是我最親密的人。咱爸就不提了,他跟我們有代溝。

親愛的弟弟,我希望你可以幸福,像我一樣幸運,遇上自己喜歡的女孩。等你長大了,遇上一個漂亮姑娘,哥哥願意幫你出主意,一定把她追到手。放心吧,男人總是幫男人的,如果你有任何困難,如果你看到這封信,可以馬上聯絡我。不論面對什麼樣的高山大海,我都會第一時間趕到你身邊,幫你出主意。就像我知道,如果我遇上任何困難,你如果一旦知情,肯定也會趕到我身邊,支持我,安慰我,陪着我度過。

親愛的弟弟或者是妹妹,不管我以前有多少傻念頭,現在我終於明白過來,血親就是血親,手足就是手足,我們血緣裡有一半的血是一模一樣的,這次可以幫到你,是我覺得今生最幸運的事情。因爲有你,想到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你,我不再覺得孤獨,希望你也同我一樣,永遠不再覺得孤獨。我希望你知道,我會永遠像一個真正的哥哥那樣愛你。

祝早日康復!

永遠祝福你的哥哥

盛方庭拿着信紙的手,終於開始發抖,他把信紙放下,那疊照片的最後一張是他在美國大學時拍的,那時候他早已經康復,可以參加一切他願意參加的活動。在那張照片裡,他正在參加橄欖球賽,一堆隊友將他壓在最底下,他差不多整張臉都被面具擋住了,但仍舊看得出開心的笑顏。他都幾乎忘了,自己什麼時候拍過這張照片,是同學替自己拍的嗎?

他把照片翻過來,試圖辨認膠捲或沖洗的印記,照片背後用簽字筆寫着兩句話:“2004年5月19日,攝於斯坦福。小昮,今天偷偷拍你,差點被你看到,你如果發現的話一定會生氣吧?但是,爸爸永遠愛你。”

他認出聶東遠的筆跡,小昮是他的乳名,除了母親從來沒有人這樣叫他,他摸索着這行字跡,尤其是最後六個字,就像那是一句咒語。過了很久之後,終於有一滴眼淚落在那行字上。

他想起前幾天在病房裡,看到聶東遠的樣子,他毫無知覺,全身插滿管子,靜靜地躺在那裡,就像聶宇晟一樣。在這世上,他曾經最討厭的兩個人,都已經瀕臨死亡。而此時此刻,他的心境是什麼樣的,複雜得根本說不出來。孜孜以求這麼多年的東西,原來爭到手裡,卻是早就不必再去爭的。

他離開香港,回到東遠集團自己的辦公室。他走之後積下了大堆的公事,秘書一見了他就緊隨其後,逐一彙報。他聽了聽,覺得沒什麼十萬火急的事情,就說:“都先放放,今天下午,我有點私事,想先處理一下。”

秘書看他臉色平靜而嚴肅,不敢多問,於是說:“那您需要司機嗎?”

“不需要,謝謝。讓司機下班吧,我自己開車。”

他開車去了一個新小區的附近,那裡有一家麪包店,傍晚時分正好是營業高峰,店裡的兩個人收銀取貨,忙得團團轉。

一見了他,王雨玲就把臉板起來:“姓盛的,你又想幹什麼?我說了我跟你沒什麼好談的!你離我們遠點!”

樑元安還不知道怎麼回事,見她發脾氣,怕她得罪人,連忙拉着她:“有話好好說!”

“跟他有什麼好說的!”王雨玲氣得把手裡的蛋糕盒往櫃檯上一頓,“這個混蛋,上次拿了十萬塊錢來找我,讓我把談靜的兒子騙出來,還說事後再給我十萬!我告訴你!這年頭總有錢買不到的東西!別說十萬塊錢,你就是拿一百萬、一千萬來,我也是不會害談靜的!”

樑元安一聽這話就怒了,操起烤蛋糕的大鐵盤,對着盛方庭就嚷嚷:“你丫滾不滾?不滾我拿鐵盤砸死你!”

盛方庭什麼話都沒再說,指了指櫃檯裡的蛋糕,說:“這些蛋糕,我全買了。”

“我們不賣給你!”

盛方庭若無其事地笑了笑,說:“你們別誤會,其實我今天真的是來謝謝你們的。你們教會我一件事,原來這世上,真有些東西,是錢買不到的。”

王雨玲半信半疑看了他一眼,說:“反正我這蛋糕不賣給你!我們也不需要你謝謝!你快走!”

“我買塊蛋糕。”旁邊終於有人插話,盛方庭回頭一看,竟然是舒琴,她不知道什麼時候來的,遠遠站在那裡。王雨玲對舒琴就客氣多了,連忙招呼:“舒小姐,今天您怎麼這麼早就來了。來來,想吃什麼,今天我請您!”

舒琴笑了笑,說:“給我塊提拉米蘇。”掏出十塊錢擱在櫃檯上,說,“你們小本生意,不能每次都請我,我天天來,照價付款纔是長久之策。”

她接過蛋糕,對盛方庭說:“走吧,送我去醫院,我要去看你哥哥。”

盛方庭一直到上車,才問她:“你爲什麼天天都來這家蛋糕店?”

“談靜的朋友很少,我知道你不會輕易罷手。所以想來勸阻你。”

“如果我要做什麼,早就已經做了。”盛方庭說,“真是奇怪,我曾經想讓孫志軍把那孩子弄出來,也曾經想讓王雨玲把孩子帶出來,但他們都不肯。談靜有什麼好,值得人家這樣爲她?”

舒琴“啪”一聲就將提拉米蘇砸在他臉上,砸得他一頭一臉的巧克力粉。盛方庭本能地踩下剎車,車子“嘎”一聲幾乎打橫在路中心,後頭的車輛紛紛閃避,還有人按着喇叭,閃着大燈,一些司機紛紛搖下車窗:“活膩了嘿!”

盛方庭擦着臉上的巧克力粉,舒琴已經指着他大罵:“你爸爸躺在醫院裡!你親哥哥躺在醫院裡!董事長的位置你已經爭到了,一個小孩子你還不想放過!你還想幹什麼?談靜哪一點對不起你,聶宇晟哪一點對不起你?一個人像你這樣,已經是喪心病狂,沒有人性!我真是後悔,我後悔自己當初真是瞎了眼,竟然愛上你!”

盛方庭拿着紙巾,慢條斯理擦着臉上的巧克力粉,說:“罵夠了沒有?我對小孩子又沒做什麼。”

“你是要做沒有做成!你今天還來騷擾王雨玲幹什麼?”

“我沒有騷擾她,我只是很奇怪,根據律師替我收集到的各種報告,樑元安當初明明是喜歡談靜的,爲什麼王雨玲還心甘情願,一直跟着他。甚至當我提出可以給她一大筆錢,只需要她小小地傷害一下談靜,可是她竟然斷然拒絕。”

舒琴瞪着他,過了半晌,才說:“那又怎麼樣,人家王雨玲願意!我早就對你說過,有種人愛着一個人的話,如果對方不愛自己,是不擇手段,哪怕傷害對方,無論如何也要得到對方,據我所知,你就是這種人。有種人愛着一個人的話,如果對方不愛自己,就希望對方平靜幸福。她願意守在樑元安身邊,直到他最後全心全意,愛上自己。你要她去傷害談靜,雖然那是她的潛在情敵,但是,那更是她的朋友。我要是王雨玲,我也會拿大耳刮子抽你。”

盛方庭沉默良久,才重新啓動了車子,駛向醫院。舒琴下車之前,對他說:“你自己上去看你哥哥吧!我不願意跟你一起。跟你一起站在他病牀前,我的良心都會覺得不安!”

盛方庭並沒有阻止她離去,他獨自上樓,做了登記,然後去看聶宇晟。現在探視已經可以進入ICU,只是聶宇晟仍舊同他離開的那個早晨一樣,躺在病牀上,毫無知覺。周圍的醫護人員來來去去,忙忙碌碌,他只是躺在那裡,無聲無息。

盛方庭突然想到他那封信,十餘年前,他是以什麼樣的心情來寫下那封信的呢?在他捐出自己的骨髓之後。他記得信中最後一句話:“我會像一個真正的哥哥那樣愛你。”

他近乎自嘲地笑笑,原來所有的一切,他費盡心機,不擇手段地得到之後,竟然自己早就已經擁有,卻是,不自知。

他在聶宇晟的病牀前站了很久很久,直到腳步聲漸近,他從玻璃的反光之中,看到談靜。

談靜似乎一點也不意外他會在這裡,自從股東大會之後,她就一直這麼平靜。她說:“你回去吧,你來看他,我就當你是後悔了,你別站在這兒了。”

盛方庭說:“談靜,有件事我一直沒有告訴過你。現在說,不知道還來不來得及。”

談靜仍舊很平靜,說:“你說吧,我聽着呢。”

“你說過,你一直懷疑你父親的死,是因爲聶東遠想要那張保密配方。連你母親,也是抱着這種懷疑去世的。我一直沒有告訴過你,其實聶東遠的保密配方,不是從你父親那裡得到的,你父親的死,應該跟他沒有關係。因爲我媽媽當年跟外公回國,是她把保密配方告訴了聶東遠。因爲這件事,外公一直不肯原諒我的母親,覺得她爲愛昏了頭。你不要因爲父母的事,就對聶宇晟有芥蒂,這個負擔太沉重了,其實他是真的愛你,你也是真的愛他,我不應該自私地瞞了你這麼久,讓你一直覺得,你的愛是對父母的背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