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老趙這番話,餐廳裡陷入了一種無比詭異的安靜氛圍裡。
即便沒有指名道姓,但在場的沒有誰是傻子,多多少少聽出了一個意思,老趙這是在含沙射影,而這一屋子裡的人,符合被老趙冷嘲暗諷條件的還真沒幾個……
老趙妻子自然知道丈夫說的人是葉和歡,站起來就要奪走老趙手裡的酒杯,嘴裡說着:“喝醉了胡言亂語一大堆,你自己都還是軍人,照你這麼說,我嫁給你還錯了?”
其他人一同笑言:“趙哥你這麼說,當心回家跪搓衣板!”
“我未來的媳婦兒要是被你這話嚇走了,老趙,我告訴你啊,我跟你急。”陸盼盼的男朋友,許樑跟着道。
一家之主老樑也擠兌了趙勳幾句澉。
眼看氣氛開始回暖——
老趙看了眼坐在那抽菸的鬱仲驍,說道:“我沒喝醉,清醒着呢,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老趙妻子臉色微微變化,卻是怎麼也拉不住老趙。
老趙舉着酒杯,目光最後定格在鬱仲驍的身上,只問了一句:“仲驍你來說,咱們是不是好兄弟好戰友?”
鬱仲驍看到老趙臉紅脖子粗的樣子,把菸蒂頭按熄在菸灰缸裡,再擡頭時,漆黑深邃的眼眸回望着老趙咄咄的視線,卻是久久沒有開口。
“你別在這給我撒酒瘋,要真喝多了,跟我回家休息去。”老趙妻子想要打斷胡來的丈夫。
老趙連眼角餘光都沒分給老婆,自顧自地說:“不是兄弟我拆你臺,說實話,你也不年輕了,在這個找對象結婚的問題上確實要慎重再慎重。”
說着,他又重新看着葉和歡,“和歡是吧?仲驍前兩年升的大校,這事你知道吧?部隊裡,尉官三年一晉,校官四年一晉,再要往上得看人脈跟本事了,很多跟上頭關係不好的,少將算是到頭了。”
葉和歡攥緊握着筷子的手,指關節略略泛白,又聽到老趙說:“有些話我不吐不快,你們也別攔着我不讓我說,其實也是一些大實話,我這個人不喜歡拐彎抹角,現在把事情攤開來說清楚,也好過眼前稀裡糊塗的,將來遭罪。”
老趙妻子連忙阻止丈夫的口無遮攔:“行了,喝酒都堵不住你的嘴!”
“光顧着說話,菜都要涼了。”老樑妻子也附和道:“我看飲料好像不太夠,我再去裡面拿幾罐。”
老趙掙開妻子拽着自己身體的手,借了幾分酒意盯着葉和歡繼續道:“我和鬱仲驍雖然只共事了那麼幾個月,但也看得出他不容易,當年離婚的事,在部隊裡傳的沸沸揚揚,韓菁秋,你——”
老趙稍有停頓,喉頭上下動了動,終究沒把葉和歡跟韓靜秋的關係點破:“後來是你,這六年老鬱一個人都過來了,現在你回來,你們倆站在一塊,等到大家都知道了,戳他脊樑骨的估計能排整整一個旅。我們當兵什麼最重要,個人形象,品德素養。他娶個年輕小姑娘還是他……,到時候我告訴你,再難聽的話都會傳出來!這不是古代,你討個小嬌妻回家人人羨慕?老鬱本來身上擔子就重,出身又好,別人不再趁機落井下石一把就謝天謝地了。”
不僅是桌上的男人,就連女人臉上的神色都略顯怪異,老樑跟張愷起來勸阻都不管用。
老趙妻子已經在心裡把丈夫罵了千百回,也後悔來吃這頓飯,怕鬱仲驍翻臉,拼命想要拽走老趙:“喝成這幅樣子,少說兩句,帶你去洗把臉,快走!”
“我話還沒說完。”老趙手指着葉和歡說:“部隊裡,說白了就跟企業一個樣。愛情算個啥,喜歡可以當飯吃嗎?你跟他在一起,帶給他的除了麻煩就是危險,六年前要不是你瞎折騰打電話給他,老鬱他也不會——”
老趙驀地噤了聲,他下巴處還有液體滴下來,呼吸間盡是酒精的味道。
餐廳裡響起杯子落在桌上的聲響。
老趙就像是從夢中驚醒,周遭氣氛尷尬,那杯酒是鬱仲驍撲過來的,儘管這個動作他做的輕描淡寫。
然後聽到鬱仲驍淡淡的聲音,他說:“趙勳,你喝多了。”
他喝多了嗎?
老趙知道自己沒醉,他清醒得很!剛想再開口,聲音卻瞬間噎在了喉嚨裡。
因爲鬱仲驍正望着自己。
沒有任何情緒,就這麼靜靜地望着自己。
那樣的注視,卻讓老趙一個激靈,有種如芒在背的感覺。
這也是他第一次覺得,鬱仲驍的眼睛竟然可以這麼深這麼沉,猶如黑漆漆的幽潭望不到底。
片刻的寂靜過後,老樑已經站起來打圓場,其他人也跟着和稀泥,想把事情不動聲色地揭過去。
鬱仲驍只潑了老趙一臉的酒,而不是憤然離場,已經算很給老樑面子。
旁人也看出,鬱仲驍沒有跟趙勳撕破臉鬧掰的意思。
既然當事人打算把這當酒後醉言來處理,其他人樂見其成,畢竟大家都是多年的朋友,跟哪個生分都不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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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葉和歡看着老趙被酒水弄溼一大塊的襯衫,剛纔她有短暫的失神,雖然在這種場合,老趙的這番話讓自己難堪,但她心裡很明白,老趙說的其實沒有錯,他不過是關心自己的老朋友,不希望老朋友的前途毀在一個女人手裡。
——而且這個女人,還是鬱仲驍前妻的外甥女。
至於鬱仲驍會拿起酒杯潑人,這也是葉和歡始料未及的。
等她發現,鬱仲驍已經不緊不慢地放回空空的杯子,空氣裡,還有濃濃的白酒味道。
葉和歡偏過頭去看身邊的鬱仲驍。
明亮的白熾燈光下,鬱仲驍的眉骨高挺,眼窩略顯深凹,棱角有型的臉部輪廓透着一股子冷峻,他沒有多說一句話,但這樣的沉默代表什麼,在場的每個人都不會領略錯。
老樑從洗手間擰了塊溼毛巾,老趙妻子接過,一邊給丈夫擦臉一邊跟鬱仲驍道歉:“仲驍,你別往心裡去,他一喝多就管不住自己這張嘴。”
老趙已經從自己那席壯志豪情的話裡回過神,悻悻然地看着鬱仲驍,不再不依不饒,順着別人給的臺階往下走:“仲驍,剛纔我不是有意的,人現在年紀大了,一喝酒就喜歡亂說話,你權當我是在放屁,別跟我計較。”
“大家難得聚在一起吃個飯,別爲幾句話鬧不愉快。”
張愷不想朋友間留下嫌隙,幫着老趙向鬱仲驍說好話:“二哥,老趙最近老這樣,上回我還被他喝醉酒扯着衣服教訓了一頓,醒來後他自己倒什麼都不記得了。”
“……”鬱仲驍沒有說話,手上筷子不停。
葉和歡已經不是十幾歲的小女孩,看到鬱仲驍潑老趙酒,她不會感到沾沾自喜,沒有因爲鬱仲驍爲了自己這麼對待朋友的得意,就像秦壽笙那時候說鬱仲驍壞話,她會反駁秦壽笙,但沒想過要斷絕朋友來往,一個真正成熟穩重的人,不會因爲朋友說了自己不想聽卻確實是關心自己的話後想着絕交,哪怕朋友說話的場合或是方式存在問題。
餐廳裡的氣氛一度僵持。
這也是她認識鬱仲驍以來,第一次看他動這麼大的怒,儘管這樣的怒沒有狂風驟雨的跡象。
葉和歡不由地擡起手覆上鬱仲驍的胳臂,這個動作帶着安撫的意味。
手底下,男人的臂膀結實緊繃。
葉和歡說話的聲音略輕,帶着關心:“你也說趙政委喝多了,他剛纔說的話,我都沒聽清楚,你們這些朋友好不容易出來吃頓飯,難道真要鬧到不歡而散嗎?”
說着,她輕輕晃了晃鬱仲驍的手臂,語氣像在跟他撒嬌:“不要不開心了好不好?”
鬱仲驍轉過頭看她,視線落在她明豔的小臉上,他的眉頭微微鬆開,身上凝聚的鬱氣逐漸消散,他把裝着三塊紅燒肉的小碟子放到她跟前:“不是喜歡吃紅燒肉嗎?嚐嚐看。”
那幾塊紅燒肉的肥肉部分,已經被掐掉放在另一個碟子裡。
正在這時,門鈴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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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該是姜慧來了。”老樑妻子起身去開門,暗鬆了口氣,心裡覺得姜慧來得正好,能緩和一下目前的氣氛。
結果一開門,擠進來的卻是姚烈。
姚烈笑着一張大黑臉,摸了摸自己的寸頭,直往裡走:“都吃上了?我說別等我,你們還真不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