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瑛啊,過一會等倆野孩子鬧夠了,我們就開飯。晚上你和我睡,”琴姨看了我一眼,“可別嫌我這老婆子打擾了你們小倆口親熱。我是想,有很多話要和你叨嘮叨嘮,夙昧這孩子也算是我一手帶大的。今後做了他的媳婦,我告訴你怎麼治他。”
“和琴姨睡麼?好的啊。其實,我沒打算。”我有些羞赧地在嘴巴中嚼着這後半句話,什麼親熱不親熱。我臉皮何時變得如此之薄了!
握了握拳,重新拾回做人的勇氣。
“沒打算什麼?”正正不巧,豌豆與夙昧卻在這個時候回來了,踏進門檻的夙昧,恰巧聽見了我的那半句話,便問道。
無奈誰給他這個知道答案的機會呢?我那小男六見到我在,便衝過來擋住夙昧邁過來的腳步。“自然是沒打算嫁給小舅你了!”小豌豆黑溜溜的眼睛轉向我說,“阿姊阿姊,做我媳婦好,我讓小琴給你釀梅花酒吃!”
“小琴。”我扯了扯嘴,只是夙昧已經見怪不怪了,琴姨卻樂呵呵地說:“這小屁孩子就是沒大沒小。我讓他這般叫我的,”末了又加上一句話,“顯得年輕。”
咳咳,是啊,顯得年輕啊。
“琴姨的梅花釀很是不錯,但也不是豌豆你拿出來兜人的本事。”夙昧敲了敲豌豆的腦門,抿了抿嘴笑,“黃口小兒。”
“我也沒見得阿姊說要嫁你!”豌豆仍舊不依不饒,“黃口怎麼了!小琴說多吃松子、桃仁可以那那滋陽!我最愛吃了,過不了幾天,我就不是小兒了。”
話是沒錯,松仁什麼的可以壯陽哈。只是這話若是從我爹這種年紀的人嘴裡猥瑣地說出還可以原諒,但是從這一個毛孩子口中說出就頗爲彆扭了。
夙昧聞言,看了看我,我覺着自己是否也應該發一句話,來制止這倆孩子的無理取鬧了,我清咳兩聲道:“那個,我知道宸國靠海,產了許多的海蔘,那個據說效果極好。什麼時候,我差人帶點過來?”
語畢,我霍然發覺三人齊刷刷地看着我,琴姨是一臉不敢置信的模樣面部表情極度扭曲,夙昧的笑意意味深長讓我背後起了一陣的雞皮疙瘩,小豌豆卻是頓時笑開了花,我不懂得一個屁大點的孩子爲什麼對這種事情的敏感點如此之高,費解啊費解。
海蔘,味甘鹹,補腎,益精髓,壯陽療痿,其性溫補,足敵人蔘,故名海蔘。
這玩意兒是這麼個功效,我也就隨口一說沒經大腦,卻被介些個人兒生生誤會了去。我再次僵硬地開口:“隨便提提,呵,呵。”
後院很乾淨,學雖然方纔下過,但因此處接近溫泉,所以不大積雪。
我幫琴姨端了幾碟剛做好的菜,拿到了後院的石桌子上。豌豆滴溜溜地跑到院中的那株白梅花下,叫着夙昧挖出埋在那兒的梅花釀,再興沖沖地抱過來,眼兒笑眯成了一條縫。琴姨拿來了碗、碟子和筷子,招呼着叫我們坐下。
我夾了一筷子韭菜炒蛋,正要送入碗裡,卻聽聞身旁一聲輕咳,我擡眼望去,只見夙昧用眼瞥了瞥小豌豆的方向。我頓時覺得有什麼不對勁,便聽到身旁的那小人說:“阿姊,那韭菜和雞蛋皆是我等所需之物,你就不用滋陽了罷。”
又、又是這兩個不成體統的字,小孩子家家的不懂就不要亂講好麼!從來就沒有過滋陽一說,只有滋陰補陽好麼孩子。我手一顫,沒夾穩,豌豆的碗哧溜一伸,忽地出現在我的筷下,接住了我那掉下來的菜。
豌豆轉頭笑着對我說:“多謝阿姊了!”
我訕訕地將筷子收了回來,抿了兩口琴姨的梅花釀。一口入腹,胃中火燙燙的熱氣升到喉管、再至口腔。沒料到這酒會怎麼猛,我只當它是梅花釀做的酒,不會有多濃,沒想到是我自己自以爲是了。
“怎的?這酒好喝麼?”琴姨睜大了眼兒望向我,問着我的評價。
“入口清涼,後勁卻很大。”我端着小酒盞,笑着對琴姨說:“不過,味道很不錯。”
“那就好,那就好,”卻是豌豆發的言,“阿姊你若喜歡吃,等當了我媳婦,我就天天拿給你吃。”
“醜小子,你不看看你阿姊喝的這壇酒,是誰釀的。”琴姨怪道,“你小舅十年前埋下親手埋下的好麼,那時你還不知在哪玩泥巴呢!”
“誰玩泥巴了!我小時候就從來不玩這種有損我英明的小孩子把戲!”豌豆明顯就是急了,就完全不懂爲什麼平日裡慣着他的姥姥一直不同意他娶他小舅母一事。
夙昧飲下一口酒,喉結上下一動,淡淡道:“豌豆。”
也不知道爲什麼,就他怎麼一叫,小豌豆竟是安靜了下來,忿忿不平地看着夙昧,張口說:“小舅,你把阿姊讓給我,好麼?”
夙昧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輕笑道:“你爲何不去問你小舅母,反而要求我呢?”低頭轉着手中的酒杯,“要知道,‘人’是無法用‘讓’這個詞的。”
豌豆實在是鬧騰,但卻被這麼一句話給唬住了,轉而直溜溜地來問我:“阿姊。”我見他不依不饒也不好傷了小孩子的心,就端着碗笑着說:“那麼就要小豌豆自己來爭取了。”
我不由得鄙棄一下我自己說這種話,給了小孩子希望又要在以後扼殺掉,不過小豌豆看似是個沒皮沒臉的,以後應該也不會記恨我罷。
“那麼,我今晚要和你睡!”豌豆忽然言,閃着烏黑的眼兒。
我不由得撫額,這這孩子的進程可真快,我們都及不上這跳動靈活的思緒啊。
這時,琴姨開口對着豌豆說:“別鬧了,今晚你和你小舅睡,我和小瑛睡。”
“不嘛!我要和阿姊睡。”豌豆來回扭動着身子說,桌面上的盤子都微微震動。
“你和小瑛睡了,那麼你小舅和我這老婆子怎麼辦?”家裡只有兩張牀。很顯然夙昧不能和琴姨睡在一道。
“不嘛!不嘛!”我見這放在桌上的酒竟是在晃動,險些灑出來。好了,又開始了,賴皮什麼的,這豌豆最在行了。
夙昧沒說話,淺笑地看着我,竟是有幾分幸災樂禍的樣子,他是沒生氣,也沒將這總角小兒的信誓旦旦放在眼裡。我想我還是得說什麼,畢竟這事算是因我而起,便瞅着豌豆說:“明日我和你一道去玩,今就和你小舅睡,好嗎?”
此一言出,小豌豆算是買了我這個面子,便也就不甘不願地答應下來。
天色因有着雪的映襯一直暗不下來,泛着淡淡的檀色的光。晚飯後,沒多一會,夙昧就拎着豌豆的領子回了房。而琴姨也拉着我坐到了牀沿上說了些話。
她一改原先嘻笑着的臉,我忽地一晃神,竟是覺得她給人的感覺是端莊,又怕我自己看岔了眼,再凝眸看着她。琴姨見我如此,笑着道:“沒有誰是平鋪的紙,淺薄不變。各人有各面,我如今斂去了隨興,便是有重要的事情與你說。”
“那麼,便是關於夙昧的了。”我低了眉道。
“是,老三和我說要帶一姑娘來我這,我就知道他對你不一般,沒有或許的可能,我知道他是想和你過上一輩子。但我能看出你心中的不平靜,對他有猜疑,不肯對他交付真心。”
我欲說些什麼,正要開口,卻被她攔了下來。琴姨說:“別說你不歡喜他,琴姨是過來人,自然是看得出來你眼中對他有意。”我想說什麼反駁的話也生生被阻滯在喉嚨裡,辯駁不行,我又何必自欺欺人,承認下來比設法隱瞞要舒坦得多。
我以爲反覆對自己說自己是不喜歡夙昧他的,就可以形成一種暗示,到最後便真的不再喜歡了。但是我又錯了,理智縱使能戰勝情感,但在心中的某一處角落裡會我們會蜷縮着,隱隱作痛。
“他認定的事情從不會變,固執得很。所以,你想要擺脫,是無可能的。我不知道是該恭喜你被老三他認定了,還是該同情你再也甩不掉他了。我對你知之甚少,但是老三是我一手帶大的,我相信他的眼光。你是個好姑娘。”
“他是有許多包袱,但你要相信他會將之一一卸下。我也不知道你究竟在意些什麼,何不妨將話與老三他說開了,兩個人也會輕鬆些,總比現在他陰晴不定,話語又少之又少的境況來得要好。”
我一橫心,望着琴姨眼中跳動的燭火說:“你叫他老三。”說了半句,卻是怎麼也進行不下去了。
“想知道?我看小瑛你都知道,又何苦多此一舉,確認了那既定的事實,心裡就好受麼?”琴姨嘆了一口氣,“有些時候,人不若糊塗點好。即便是心裡明白,面上裝個糊塗,也比如今你的刨根問底要自在得多。”
裝得糊塗麼?
我何不是一直嘗試着如此,只是,此時此地,面對的是他,我就再也沒有這個氣力去裝糊塗了。我知道欺騙是不行的,既然我心中真的想知道,爲什麼我要裝作不知道也算了模樣。這樣我難道就不累麼?
尋根溯源也是累的,裝作雲裡霧裡也是累的,既然二者都不是個好的差事,我爲什麼就不選擇多知道一些呢?
望着她燭火下的雙眼,眼中是疲憊不堪的我。我究竟是何時變得如此不悅、似是被絲絲縷縷牽絆着,動彈不得了呢?
“事到如今,我也再說不出什麼話來,老三他和我說他自己的事情他會與你說明白。我想也是,畢竟,這是你們二人之間的隔閡,就應該由你二人自己來解。我再說什麼反而是多餘。”
“你要明白,老三絕無害你之心,也不會做出壞了你心中堅持的那些東西的事情。”
“這幾日,你就放寬心,先不去想這盤根錯節的瑣事,不若安心休息着。到後來,沒有什麼事是無法解決的。”
“我信他,那麼你呢?”
夜了,但天依舊是檀色,疏星幾點,也被山中的霧氣給掩映了去。我起身從牀內側小心翼翼地爬出來,望了一眼睡得安然自得的琴姨,本是一幅祥和靜謐的圖畫,卻好死不死得被她那如雷的鼾聲徹頭徹尾地給破壞了。
我睡不着。
不知是因爲琴姨撼動天地的打呼聲,還是心中的愁腸百結。
披上了一條竹青色的薄裘衣,走到院子的臺階上坐下。發着呆,也不想去深思琴姨睡前對我說的話。怕破壞了此時我難得安靜的心。
坐了一會兒,腳有些發麻,便站起來隨處走走。走到了後院,卻發覺此時無眠的不僅僅是我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