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瑤靈池邊上捉青蛙,青蛙倒是沒捉着,人卻掉進了池子裡去。雲啓又是個不會鳧水的,我也是,嗆了幾口水就昏了過去,剛醒來卻是連自己爹孃都不認識了。我至今還記得爹爹那被我氣得發黑,又心疼的眼神。我知道,面前這大叔好是面善,過了將近一個月才記起原來的事了。只是從此以後,我的記憶力就不是很好了。這指的是久遠的事記不太清。可我偏偏是個愛想往事的人。
還有那荷花開得正盛時,我指示雲啓剝了花瓣,摘下蓮蓬給我吃,結果摘下來的蓮子都還未長好,裡邊的蓮心又是苦的。只叫我呸呸呸不出苦味來。後來還貌似若有所思地教導了雲啓一回,說是“吃得苦中苦,方爲人上人。瞧,你這倒黴孩子,不就成了儲君麼?”卻被雲啓白了一眼,說他未吃蓮心時,便是儲君了。我面上掛不住,便悶頭吃蓮子,愈發苦味深重了。
唉唉,往事果真是不能追憶的,一想想,心情竟是低沉了許多。而那蓮子的苦味竟也是涌上喉嚨。
待他回了殿,我又發了會呆。想到了花不語了,自從看見她與夙昧在一道吃酒,我便許久不見花不語這位手絹友了。想想也是有些黯然,若是我走了,也不知能否再見到她了。再者說,私利化一些,我也需要她的幫助不是麼。好朋友就應該互相幫助的嘛!所以該是去找她。我必須要在七日之前,離開元京。只是苦於我身周殿外,看似渺無人跡,實則有暗衛看管。想要逃離,還真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如今的情境,我是萬萬不可去找夙昧幫忙了。我不太想與他再有什麼瓜葛。他這樣的身份,勢必會處於兩國爭端的焦點上。而我,只想回豐州,平平淡淡地過一輩子。時而故作明媚而憂傷,文藝一回嘆嘆什麼“當時共我賞花人,點檢如今無一半。”這些個酸詞兒。
我說過,我木及瑛沒有什麼其他的癖好,不外乎就是看話本兒、聽戲、瞅美人兒。當然,最好是有一方不受束縛的天地,不然,我做什麼都不自在。
我偏愛海棠花,連水粉也要那個味的,不因其他。就是因爲,在豐州,一到四月初,便是開滿了粉粉嫩嫩的海棠。雖不及雅國種類繁多,但豐州的海棠,始終的我的羈旅之思。那般的記憶怎能抹去呢?
好吧,不說了,再說就要落淚了。別怪我矯情,這可是心尖上的話啊。
過了幾日,我把身邊的一些事情安排好了,便去尋了花不語。七甩八甩的竟是把暗衛給甩開了,我拍拍胸口,呼出了一口氣。自然還是在那個老地方。我怕花不語她聽到我的大計一時小心肝受不住,就讓她隨便先推薦了幾部新出的話本。聊啊聊了,她卻看出我的不淡定了,便直言問我出了什麼事。
我一怔,沒想到她這麼機靈,就故作苦大仇深地嘆了一口氣:“花姑娘啊,我怕是活不長了。”
哪知道,她神色嚴肅,像是信了我這話,連忙問:“怎麼?得了什麼不治之症?叫太醫瞅過了麼?他們這些老不死的怎麼說?”
我斂了斂之前的神色,對她說:“這個太后,我不當了。”
“好端端的,又是怎麼回事?”見我一臉難以言說的表情,花不語一下子明白過來,說:“你要我做什麼?”我心中激起一片感激的浪花啊。
把頭往前湊了點:“我要跑路,身邊首先沒銀子。宮裡的東西我不好去拿,當了又會被人發覺。我需要你的資助。”
“明白。”她手指筆出一個五,問我這個數夠不夠。
我心下滿是歡喜,花不語真真叫做大方。五千兩,夠我好吃好喝地滾回豐州了再滾回來再滾過去。哪知,她嘴巴微微一斜,露出了幾個字,我頓時心碎成了沙漠:“五百兩。”
這與我猜的,相差甚遠,但是我能理解。花不語這孩子,別看家中是皇商,但是她本家又不在元京,手頭有再多的錢也不是自己的。五百兩對於她來說,算是很大一筆積蓄了。
“還需要一匹馬。十一月初七亥時,我在西街巷口的包子鋪前等。”
“我知道了。”花不語,神色擔憂,“爲什麼現下要離開?你不是還有先皇的聖旨麼?”、
我微微一僵,道:“我犯了件大事,不逃命怕是活不了了。”看向窗外來來往往的人羣,突然想到曾經也是如此一看便看到了聶疏言其人如玉的模樣。“曾經”真是個令人萬分糾結無處感傷的詞。“我放走了聶疏言。”
花不語顯然是吃了一驚,看她那眼色還以爲我的難忘舊情,不惜觸犯律法。還有一股子邪氣外泄,分明就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
我承認,我是稍稍還懷有一丟丟舊情,可是我現在已經明白自己的心意爲何了。不會再爲他人傷神了。但是就算我知道了我心裡的想法,我還是沒有一星半點的喜悅之情啊,好死不死的,爲什麼偏偏遇上的,丟心的,找回的,是這個人啊!
“好久不見。”
正當我在暗自苦惱時,身邊上竟是坐上了個誰。這人到底是誰?當然就是方纔我想着的那人唄。此人姓夙名昧,字晰之。字什麼的,我也是後來通過別人才知道的,他那時還未學藝歸來,但因已及冠了,便得了個字。因此我是從不叫他的字。三年不見他,他便變了許多,身世觸及兩國的秘密。原本知根知底的人兒,卻讓我一時看不真切了。現在想來,他是不是學藝都是個問題。
哦,是我之前說錯了,此人不姓夙,而姓袁。和他認識了那麼久,連他的名字都是個假了,他到底姓什麼叫什麼,我無從得知,也不想費腦子。人說君子坦蕩蕩,他一點都不坦蕩,想來不會是個君子。是個小人,是個狂且還差不多。
他兀自與花不語打招呼,挨坐在了我的身旁。讓我好不自在。幾日前,我在天牢外碰見他時,就沒與他多言,現在再開口,怕是話語有些生澀了。
花不語見他來了,而我交代她幫忙的事也告一段落了,便說要走。我來不及攔她,她卻跑得死命快,一溜煙,一眨眼便不見蹤影了。好啊!是要我來給她結賬埋單!
我感到身邊,氣氛有些緊張,扯出一張醜到死的諂媚笑臉來:“夙、夙昧。”
“我們回去。”
“回哪裡?”我有點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
他嘆了一口氣,又畫上笑意道:“你說是哪兒,便是哪兒,”指着我的胸口,“萬水千山走遍,此心歸處,便是吾鄉。”
那午後的陽光灑在他髮梢,墨色的青絲卻是染上了金色的光澤,將我的眼迷惑,不由得望向他深深的瞳眸。
我一怔神,卻發覺他此言是在叫我和他一起離開。他又是怎麼知道我打的主意的?若是他知道了,那麼不會雲啓也知道了罷。
我望着他的眼,卻發覺其中的那片清亮似水,而我力道太重,怕是一觸便散了,忙忙躲了開去。
“你知道了什麼?”於是便低下頭問他。
“回豐州不妥。怕是會牽連到木伯伯,但你若一定要回去,我們一起走。”他掰過我的手,我一下子卻掙不開,只得作罷。他過了一會又說,“他現在應該還不知道。”
我忽地放下心來,望着交纏的手,我眼底有些溼潤,沒去睬夙昧同我一道離開之事,低低說:“我們回宮,我倒有些忘了。今日是李司馬歸朝,宮中辦了宴犒賞他。外之,今日是你與範子玉請期之日。”
他不再回答,手握着我的沒放開,我略略一擡首,便看見他抿得脣線生白。許久,那絲脣線微微上翹,而他的另一隻手,摸了摸我的頭,輕道:“那又如何?”
總之,宮最後是回了。
雲啓倒是有主意,在這七日之內將事情安排得滿滿的,每晚不是慶宴便是歌舞。我不得不出席,自然也就沒法子逃出宮了,他倒是想得周全。
回宮已是將近申時了。
原來李復一早就先進了宮,我是沒見到那等盛大的場面。據說滿街的百姓都在迎接,歡騰。我就納悶自個怎麼沒見到呢,後來有人告知他是早晨到的元京,那時我又睡過頭了,便不知道此事。
我坐在碧霄殿上,聽着歌舞,託了一盞茶,喝了半口。看着杯子上描着的梅花,想到花不語她們家幾乎是包攬了皇宮裡宴會的茶托瓷器等等器皿,不過這次不是由她負責。
我擡首發覺左手邊上坐着李復、寧夫子之孫現在是禮部侍郎的寧讕、戶部尚書汪粵齊等,還有一些我不認得的人物。而右手邊上坐着夙昧、範子玉、太府安謹等,共百餘人。我是許久沒參與政事,沒想到雲啓竟是將朝中人大大換水,現在入眼的都是些頂頂年輕的。想來也是,那範家與淮安王勾結,朝中勢力有很大一部分都有所牽連,雲啓應是不會冒險去信任那些官員,便提拔了一批自己的人上臺。
雲啓身邊一側是我,另一側是李雙。李雙現下已被封爲貴人了,無論品階如何,她也是入宮第一人,假以時日定當貴不可言。
我那件放走賊子的事情雲啓是給我封鎖了下來,不過不能瞞多久,看那大理寺的熊萬里看我的眼光就是那種所謂的叫什麼來着,對,嫉惡如仇。我早就說過了,一朝臣子沒幾個看我順眼的,從前說我牝雞司晨,而今我乾脆撒手不管了朝事,他們還見我不爽。我這太后真真是難做!
撇去那些惹人厭的目光,我再看向夙昧,他倒是兀自坐着給自己斟酒,對着我,目光幽深,似笑非笑,那微微上揚的嘴角抿成一條線。
我心正要發問,他到底要怎麼做此事,面對請期一事,他又將如何。卻聽到雲啓說:“李愛卿捉賊有功,理當嘉獎。今日歸朝,請諸位盡情暢飲,祝賀李愛卿凱旋。”我的思緒暫時收回。
“那範賊現已判死刑,而袁罡卻逃脫。不過其元氣大傷,欲再挑起戰事也要些時日。這些日子,便請大家養精蓄銳,爲來年一戰做足準備。朕先敬李愛卿一杯!”言罷,舉起酒杯對上李復。
李復站起,笑意盈然,舉杯一口飲下,說:“臣定不負聖意。”
“啪、啪、啪、啪。”我轉眼看向拍手那人,原是寧讕,“李司馬這等忠心,讓吾輩佩服。說書之人早就把您說得神乎其神了,想來在坐的一定也想聽聽,李司馬是如何逆轉,將範賊制服的。可否請司馬給我們道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