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許多人都不知道小皇帝不在行宮好好的養傷,鬧騰着要回皇宮裡去做什麼。

要說皇宮與行宮相比哪裡好,那肯定是皇宮,不好的話,歷代皇帝會在那個圍城裡一住就是一輩子嗎?

可誰都知道,對於小皇帝秦衍之而言,行宮哪怕處處不如皇宮,只要有一點,行宮裡沒有太皇太后就夠了。太皇太后對先帝與小皇帝的不喜早已人盡皆知。故而,小皇帝這時候鬧着要回去,很多人腦袋上都冒出了無數的問號。

魏海與魏江兩兄弟從練武場回來就一瘸一拐的來尋了妹妹。

劉姑姑不在小院,魏溪一人正坐在廳堂的桌前,桌案上早就擺放好了藥油,小小的瘦頸白玉牡丹瓶,瓶口小小的,透出的藥香反而濃厚。

“這藥哪裡來的?一看就名貴得緊。”

魏溪讓魏江坐下,褪去衣衫後,少年背脊上遍佈烏青。不管是什麼地方,一旦有新來的,第一天基本就是被舊人們‘上課’。才子們基本就是文鬥,武夫們自然就是武鬥了,而且是羣毆。所以,哪怕小皇帝磨着讓魏溪陪他多說說話,到了黃昏,宮女們換班的時候她還是趁機跑了,爲的就是早早回來等着給哥哥們送藥。

魏溪給魏海的手心倒了銅錢大的藥油,兩手搓熱,再一翻,就蓋在了魏江的傷處。魏海的力氣有多大,魏溪是知曉的,果不其然,沒幾下魏江就狼嚎了起來,整個人只差趴在地上被哥哥搓揉了。

也許是藥效的確不錯,沒過多久魏江就渾身冒汗,背上的烏青散開不少,再擦揉兩次估摸着就全部化開了。魏海拉開魏江的衣衫,把弟弟渾身上下都搜查了個遍,連指甲蓋那麼大的淤青也不放過,直把魏江這條活魚糟蹋成了鹹魚。等到給魏海擦藥的時候,魏江也使出了吃奶的勁頭,勢要讓哥哥也嚐嚐他的厲害,可惜,魏海彷彿天生面癱,一張臉平淡得跟木頭雕出來的一樣,在弟弟的蹂虐下眉頭都沒有皺一皺。

三個人吃了晚飯,魏溪就將藥直接給了魏海:“我從秦衍之那裡訛來的,哥哥們可別浪費了。”笑了笑,“用完了儘管說,我再去找他拿。”

魏江不停的揉着肩膀:“皇上的東西你說要他就肯給?有次打獵,我抓的竹葉青,哥哥烤的,分他最多一份,事後讓他給我留一塊都不肯。”

魏溪壓根就不記得帶着小皇帝玩耍的途中還發生過這樣的小事,好在她對皇帝的性子有些瞭解,只說:“那是哥哥沒有用對方法而已。我拿藥,他不給,揍他一頓就給了。”

魏海無語,魏江躍躍欲試:“真的可以?”不給就開揍,揍的還是皇帝,多威風,比揍禁衛軍們威風多了。

魏海趕快攔住蠢弟弟:“這方法只有妹妹適用,你去試的話,命都沒了,信我。”

魏江半信半疑:“都沒有嘗試過,怎麼知道結果會不同。”

魏海確定肯定而且堅信不疑:“不要試,想都不要想。”

魏江無奈:“好吧。”轉念又想到一茬,“哎,小溪你一整日都陪着皇上,知道他爲什麼突然要回去皇宮嗎?”

魏溪又不知道從哪裡端來一盤荔枝,一邊剝一邊吃:“他是皇帝,不回皇宮難道在行宮呆一輩子啊?”

魏江看到妹妹開吃,也毫不猶豫的伸手拔了一爪子:“他不是在行宮住的好好的嗎?”

“他是皇帝,皇宮纔是他該呆的地方。行宮再好那也是行宮。”

魏江含着荔枝肉,手上還在不停的剝殼:“老妹啊,你這是跟哥哥我說繞口令?”

魏海看不得弟弟這幅蠢樣,解釋道:“小溪的意思是,皇上在行宮再待下去,宮裡的主人遲早會換個人來坐了。”

魏溪看到魏海沒有自己動手的意思,直接把手上剝好的荔枝塞到了他的嘴裡,“這麼說吧。江哥哥你欺負了我,我會不會找孃親告狀?”

魏江瞪眼:“我無緣無故怎麼會欺負你?我沒欺負你你也經常跟孃親告狀,讓我捱揍啊!”

“所以,太后欺負了賢王,所以賢王肯定也會回去找太皇太后告狀。太皇太后可偏袒賢王啦,再有賢王世子在太皇太后面前哭一哭,說皇上要砍他腦袋,你說太皇太后會不會想要砍了小皇帝的腦袋?”

賢王就是典型的披着羊皮的狼,外表再如何的道貌岸然,骨子裡早就壞得流膿了。賢王世子很好的繼承了賢王的衣鉢,找太皇太后告狀,特別是告一些莫須有的狀駕輕就熟。穆太后關心兒子一時半會沒有想到這一點,穆大人替她想到了,所以才拐彎抹角的讓蘇翰林給小皇帝上了一課。

魏江皺眉:“不至於吧,都是一家子兄弟。賢王世子有這麼狠毒?太皇太后好歹也是皇上的祖母吧,他祖母想要殺他?”他爹還經常說‘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呢,雖然每說一次就被趕出家門一次。

“表兄都可以推你下懸崖了,祖母爲什麼不會毒死你?”魏溪對自家兄弟十足的耐心,如果換了小皇帝東問西問她估計早就不耐煩了。

魏江想了想這些年在行宮裡聽宮人們對先帝和小皇帝八卦,再想想那夜救下小皇帝后看到的一聲傷痕,難得的動了惻隱之心:“這麼說小皇帝蠻可憐的!妹妹你對他好點。”

魏溪反問:“我對他不好嗎?”

魏江又抓了一把荔枝在手上:“你把他宮裡的荔枝都端來了……”

“荔枝上火,他傷口還沒好全呢,吃什麼荔枝。我不吃的話,等着它們爛掉,多浪費。”

“可以賞賜給宮女太監們啊!”

魏溪理直氣壯:“我就是宮女啊!江哥哥你話這麼多,都不耽誤你吃水果,有種就把你手裡的荔枝給放下。”

魏江嘿嘿一笑:“我這不是沒吃過貢果嗎?荔枝啊,只在孃的故事裡聽過,我還是第一次吃呢,真甜。”有妹妹就是好,有個疼哥哥的妹妹更加好。

魏海隨便吃了兩個就不吃了,琢磨了一遍魏溪的話,問:“太皇太后要殺皇上的話,他回去不是自投羅網?”

“有的人,在眼皮底子下才不好殺。如果秦衍之真的那麼容易被弄死的話,他怎麼可能活到登基?後宮裡雖然是太皇太后的天下,皇帝還太小,是不在後宮留宿甚至吃飯的,他有自己的寢宮長樂殿。皇宮裡他身邊伺候的人大部分都是先帝留給他的親信,衣食住行都有特定的人,護衛也更加嚴密。不過,這不是他回去皇宮的主要理由。他回去,是爲了質問。”

魏江:“質問誰?”

魏溪:“太皇太后啊!”

魏江咂舌:“孫子敢質問祖母?”

魏溪理所當然:“這天下,沒有皇帝不敢去做的事情。再說了,換了我家,哥哥你欺負我,母親包庇你,我就不能質問母親了嗎?”

魏江太委屈了,真是六月飛雪啊,“娘怎麼可能包庇我!娘只會包庇你,然後教訓我。教訓得再狠,我也不敢質問娘啊。”這就是兒子和女兒的區別。兒子是用來揍的,女兒是用來疼的,魏家這一點執行得特別徹底。

魏海適時的插話:“就算是與太皇太后對持,那身子好了之後再去不行嗎?現在他的骨頭都還沒長好,要是又折了,受罪更加多。”

“哥哥以爲皇帝坐的馬車就跟我家的軲轆車一樣啊?他的馬車有我們這間房子大,地上鋪着羊毛毯子,足足三層,一腳踩下去整個腳掌都看不見了的那種羊毛毯。再說,真的又折了,才更有理由找太皇太后的麻煩。打蛇打七寸,要斷了幾位王爺們對皇位的窺視,第一步就要先滅了太皇太后。”

魏江往桌後倒了倒:“我好像看到了殺氣。”

魏溪氣得給了她哥一個爆慄,哼哼道:“哥哥你不是經常說我愛拿着雞毛當令箭嗎?秦衍之現在準備做的事兒就有拿着雞毛當令箭的意思。而且,如果射箭的人準頭好的話,不當可以射中太皇太后,還有躲在太皇太后身後耀武揚威狐假虎威的人。”

在前世,小皇帝雖然有穆大人在背後謀劃,也有三公撐腰,可他到底年紀小,又學着穆太后什麼話都不敢直接問,一天到晚端着皇帝的架子,哪怕鼓起龍膽質問了太皇太后,可對方簡直是皇宮裡的老麻雀了,什麼人沒見過,什麼話沒聽過,怎麼可能因爲小皇帝的幾句稚氣的問話就治罪自己最疼愛的兒子,更加別說賢王世子了。到頭來,賢王只是被罰俸半年,賢王世子閉門思過一個月,不痛不癢。

從那以後,小皇帝就徹底的被皇族子弟們給孤立了,度過了一個孤獨的童年。所以,在十歲那年,第一次與皇后相遇之時,孤寂的秦衍之幾乎瞬間就抓住了皇后那根救命稻草,好些年中,幾乎到了言聽計從的地步。也不知道,那到底算不上是秦衍之的一種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