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婚禮

Ann,你終於回來。這裡是家。

艾,或許只有在你這裡,我纔可以稍作停留。

Ann很快找好了房子,離艾的公寓不遠。仍然是一室一廳的小房子。Ann帶着僅有的一個揹包入住,隨身攜帶那盆艾草。

打開房屋的有些老舊的門,房間有些灰塵但是整體還算乾淨。目前這樣的條件對於Ann來說已然很好。她將揹包放在門口,着手打掃房間。她用溼抹布擦去桌上、椅子上、沙發上的灰塵,將窗簾打開,把那盆艾草放在有陽光照射的區域。

衛生間很小,但是有浴缸,一人用足矣。牆上的鏡子有些污漬,她用舊報紙一點點蹭去。

艾開車帶她去商場買牀單被褥,房租和購物的錢全都由艾支付。純棉的觸感非常舒服,她用洗衣機仔細清洗布料,被陽光曬過的棉布味道清新,柔軟細膩。這裡樓層不高,從窗戶看出去是小區的花壇和綠植。

艾,錢我會盡快還你。Ann看着被仔細收拾過的房間,窗幾明淨,散發溫柔醇厚的氣息。起碼這能給她暫時的安全感。

不急,Ann,你好好住下。

Ann很快找到一家新的雜誌社,他們同意讓她安排稿件的處理以及編輯工作。似乎一切都回歸正軌,戩好像沒有來過,她的生活再一次走上了平靜安寧的陽光大道。

風起,吹過什麼都不留。

她又開始在網上寫些東西,文字晦澀難懂、不受歡迎,她並不在意,只是自顧自記錄下那些文字,這起碼是她想要表達的。哪怕只給自己看,也蠻可以用來紀念。現在的人們似乎只關注娛樂,他們不允許痛苦的存在,他們認爲痛苦是軟弱的、不可見天日的表達,他們用愉快的文字麻痹自己。他們從不正視自己內心傷痕所在,似乎那是噁心醜陋的深淵。

艾穿戴好,儘量打扮得簡潔而正式。今天是顯允的婚禮,她沒有告訴Ann,只是要早點到。這就意味着她會碰到許久未見的父母。她一遍遍檢查自己,不想有一點瑕疵。她希望父母看到她過得很好,這是最後的體面,也是必要的維護。

北京道路與往常一樣堵塞,艾提早一小時出門。顯允的婚禮在郊區一片農場。那裡有新鮮的草坪和清新的空氣。艾開了近一個小時,纔到達婚禮地點,望去的那一刻,她也終於明白爲何女人們大多期待婚禮。

玫瑰花瓣鋪成的小路蜿蜒延伸,一直到遠處的薔薇花圍繞而成的白色拱門面前。白色的桌椅,穿着正式服裝的服務生在一旁站得筆直,端着一個個精美的盤子。草地上花香瀰漫,靠近婚禮平臺處零零散散坐幾個人。

高貴的風格。雖然簡單卻不乏品味。

艾儘量壓制住內心的緊張與激動,腳步平緩地走過去。幾百米的道路她似乎走了很長時間,手心滲出汗。

爸,媽。她聲音平穩地叫出聲。坐在板凳上的兩位老人身影頓了頓,回過頭來。

母親臉上的皺紋很深,她的身材依舊保持得很好,優雅的捲髮配珍珠耳飾,簡約大氣。父親站起身,走過來抱住她,母親啜泣。

我們很想念你,艾。父親用手抹眼角,他已有些駝背。母親則在一旁扶住她的胳膊微笑。

我也是。艾朝站在後面的顯允和燕寧輕輕點頭微笑。

婚禮開始的時候,她跟父親母親坐在一起。優雅大方的燕寧與英俊沉穩的顯允手挽手,走過花瓣鋪成的小路,他們的眼裡是細水長流,是世界的繁花開盡,是未來的生活圓滿。顯允和燕寧只邀請了若干親朋好友,人並不多,但是彌足珍貴。

艾,直到婚禮時我才明白,能陪伴我們一生的人並不多,寥寥而已,但似乎已經足夠。顯允如是說。

父母生育教導、朋友陪伴規勸、伴侶支持相依。人生很漫長的幾十年,能隆重放在心尖上的人卻並不多。保持潔淨的人際圈,以及疏離卻不冷漠的交際方式,如實向他人告知內心真實想法、感受,活在當下。不考慮未來,不糾結過去。不附和,不假笑,不阿諛奉承,不刻意高冷。如是,便能過得很好。時間大浪淘沙,總能篩選出最適合你的那些靈魂。因此,一切關係其實都並不急迫。

婚禮儀式結束後,父母拉住艾。

艾,你若想好了,就趕緊回家來。母親撫摸她的手。你瘦了好多。

艾笑笑。這麼多年過去,父母親的凌厲氣息似乎消減不少。

艾驅車離開。她還是無法筆直地面對父母。

有些天性無法改變,它們並不像海綿,被強烈壓縮後還可以恢復原狀。有些事情覆水難收。有些問題不能選擇。既定的答案無法改變。在漫長歲月裡,確定自己想要的、適合的、需要的,這至關重要。

艾下車,在路邊的花店買了一支鳶尾花。

推開那扇酒吧的門,掛在門口的風鈴聲清脆,艾徑直走到酒吧的最深處,她看到一個女子,一手抽菸,一手撐下巴。她穿深藍色連衣裙,外套肥大的粗線毛衣。頭髮散亂紮成一個丸子。

她回頭朝艾微笑,伸手接過那束鳶尾花。

給我一根菸。艾伸手。

你什麼時候開始抽菸。Ann給她點燃。

從你離開的那天起,我學會抽菸。

艾,你知道嗎,上海花店的鳶尾花並不漂亮。它們有些腐爛,活得並不長。

那就留在北京吧,這裡一直都有新鮮的鳶尾花。

顯允結婚了,是嗎。她抽菸的側臉看起來暗淡,頭頂上的燈光打在她有些蒼白的臉上卻並不顯得光潔,而是被五官的陰影覆蓋。

嗯。艾喝一口薄荷酒。他很幸福。

是的,他應該在被規劃好的大路上行駛,而不是挑燈走我這條陰暗泥濘的小徑。

艾,我常常想,如果當時我沒認識你會怎樣。如果當時我偏偏不肯走進這家酒吧。

你希望那樣嗎。

不,我絕不希望那樣。她皺皺眉。認識你之前,美好的風月從不屬於我,我是所有人生命中的過客,是你給我帶來了萬家燈火。

Ann,別這樣說,你很好,你是被時間打磨過的金屬,並不散發劣質光彩。

他們都說人人有各自的時區,在自己的時區裡,一切都來得準時。可我感覺我已經在我的時間裡耽誤了太久太久。

接下去是無休止的沉默,她們只是一口一口喝面前的酒。酒吧的音樂緩緩響起,駐唱歌手在唱一些輕快的小調。

酒吧人來人往,門口的風鈴聲不斷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