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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離把家裡現成的客房讓給沈渲住下。
房間不小,還帶着嵌入式的大衣櫃,佔據了一整面牆。
沈渲把陸離剛給他買的另一套衣服小心翼翼的掛進去,卻愈發顯得衣櫃裡空蕩蕩的。
陸離皺皺眉頭,向沈渲伸手:“身份證拿來給我看看。你住我這裡,我得把你的身份證複印一份留着,可別哪天卷着我的家當跑了。”
沈渲臉一紅,陪笑道:“我怎麼會把身份證帶在身上。”
陸離挑眉看着他,也不說話。
沈渲諾諾道:“明天去租的那個房子偷偷拿回來好了。”
陸離點上一支菸,打開客廳的窗戶,倚着窗臺:“欠人家多少?”
“差不多一千。”沈渲抓抓頭髮,“三個月的。”
陸離掏出手機撥電話,等了幾秒鐘,那頭傳來懶懶的“喂”。
陸離說:“是我。”
對方來了精神:“您的車又出問題了麼?”
陸離瞟瞟站在一邊的沈渲,輕笑:“沒有,只是拜託你一件事。明天陪我家新來的小朋友去把他的行李拿來,還有,順便幫他把欠的房租交了。”
電話那頭正是何憂。
何憂哼了一聲:“我倒不知道你什麼時候開始經營收容所了。”
陸離嘆口氣:“沒辦法啊,他把身份證丟在那裡了,這個不拿回來怎麼辦。”
“知道知道了。明早幾點?”
陸離稍稍離開手機,轉向沈渲:“九點可以麼?”沈渲定在地上,頭點的像小雞啄米。
掛了電話,沈渲就衝到陸離面前,恨不得抱着他的大腿跪下去似的說:“陸哥,這樣是不是太麻煩你朋友了?”
陸離打量他一眼:“誰讓你是傷員呢?無所謂,老朋友了。”他笑笑,“東西拿回來,我把你欠的債也替你還了,你是不是得做點什麼回報回報?”
也許是他笑得曖昧,沈渲嚥了口口水,看他的眼神竟然有點防備,陸離在心裡靠了一聲,表情卻不變。
沈渲的目光左右搖擺了幾下,閃爍着向陸離半敞開的領口偷偷瞧了一眼,又觸電般的收回,他吶吶的問:“怎麼回報?”
陸離向着廚房努努嘴:“把盤子什麼的先刷刷,自己拿個杯子出來洗洗以後專門你用。明天開始飯你燒吧。”他笑道,“等過兩天你身體好全了,我就可以把鐘點工辭了,打掃衛生的事情也交給你了。”
沈渲張了張嘴,臉上閃過一絲驚訝,卻立刻掩蓋下去,“那個,陸哥,打掃衛生完全沒問題。但是……”他頗爲難似的,“我不會做飯。”
陸離挑挑眉,看看沈渲瘦的癟下去的雙頰,翻了個白眼。
九點,何憂準時按響了陸離家的門鈴。
陸離正在系襯衫的最後一顆鈕釦,沈渲給何憂開了門。
何憂面無表情的把沈渲全身上下打量了一遍,衝他點點頭,只說一個字:“走?”
陸離把一串鑰匙遞給沈渲:“好好收着。我十點的課,一會走,你和阿憂先去。”沈渲跟着何憂剛邁出門口,陸離探出一顆頭來,“阿憂,中午帶他在外面吃。”
何憂答應了一聲,陸離又補充一句:“去喝粥,他的胃還沒好,不能吃其他東西。”
何憂噗哧一笑:“原來你這學期兼職輔導員了。”他望着低着頭的沈渲直笑。
沈渲有些不好意思,不自然的站在樓梯口捏着衣服角,神經質一般的捲起又鋪平。
何憂拍拍他的肩:“走吧同學。”沈渲擡頭,這才把何憂看了個仔細。
濃眉大眼,五官很凌厲的男子,個頭挺高,快一米九,全身毫無贅肉,比身材也同樣高挑的陸離略微壯一些。
並不是肌肉疊着肌肉的壯漢,卻一眼就能看出來是堅持鍛鍊的類型。
沈渲朝着何憂直彎腰:“麻煩你了,何哥!”
何憂也不看他,也不答話,上車後一腳油門踩下去,一隻手扶着方向盤,一隻手搭在窗外,沈渲忙不迭的指路。
“小子,第一次來路倒是挺熟的嘛!”何憂擼擼被吹亂的頭髮,不經意的開口。
“還行還行。”沈渲專注的看着窗外,“偶爾會來這邊的酒吧一條街,所以還認得。”
很快到了目的地,車子開不進窄小的巷子,沈渲打開車門:“何哥,你在車上等等我?”
何憂聳聳肩:“陪你進去好了,阿離不是交代我要幫你交房租的麼。”
沈渲掏出鑰匙在一個小房子的門前捅了半天,他挫敗的罵了句髒話,何憂抱着手臂等在一邊,一扭頭,身邊站着個老大媽,大媽冷冰冰的瞪了沈渲一眼,掉臉走了。
沈渲跟在後面追:“喂!開個門!”
老大媽頭也不回:“開什麼門?”
“我身份證呢?我東西呢?”
“扔了!”
“扔哪了?”沈渲一急,臉紅脖子粗的扯住老大媽,把老大媽拽的一個踉蹌,何憂皺了皺眉頭,向前跨了一步。
老大媽和沈渲推搡起來:“你欠我多少房租了?我還把東西給你留着?”老大媽開始絮絮叨叨起來,言語中也夾雜着幾句方言土話的髒字。
何憂看沈渲嘴裡也開始罵罵咧咧,趕緊把他往回一扯,自己走上前去,掏出錢包:“我幫他付了。”
老大媽接了錢,吐着唾沫數了兩遍,哼了一聲,手向旁邊一個小黑屋一指:“自己找去吧,摔那裡面了。”
沈渲還想接話,何憂拎着他的衣領:“少說兩句!拿了東西走人!”
沈渲縮縮脖子,開始在一堆廢銅爛鐵中扒自己的東西。
一個帆布包,幾件亂七八糟塞成一團的衣服。
除此之外,再沒有別的了。
何憂瞅着沈渲笑道:“你還真俐落。”
沈渲衝着站在一邊冷眼看着的老大媽吼:“卷子呢?”
老大媽沒好氣:“什麼卷子?”
“那疊紙!我放在包底下的紙!”
老大媽朝地上呸了一聲:“賣了!和你那些破酒瓶子一起賣了!”
沈渲跳起身來:“誰準你賣的?”
老大媽不甘示弱:“你不交房租還不給我賣了?”她枯瘦的手指幾乎頂到沈渲頭頂上,“別以爲你在外面天天鬼混我就怕了你!就你這樣還不是給人打的命!哪天在街上給人打死了都不知道!我要生了你這樣的兒子就丟出去給人打死!”
沈渲兩眼一瞪,直着脖子就想開口。
何憂不耐煩的推着沈渲的背:“走了走了,我下午還有事,沒空陪你們吵架。”
沈渲喘着粗氣板了一路臉,到了吃飯的地方也是挑了個靠牆的座位一歪,隨手在菜單上指了一份白粥。
何憂也不搭理他,喝了兩口茶,只問道:“身份證拿了麼?”
沈渲在帆布包裡翻找了一陣,掏出身份證丟在何憂面前。
何憂隨手拿起來看了眼,照片上的沈渲正值少年,裝酷一樣的抿着嘴,努力的想透出一種唯我獨尊的神色。
可惜一般身份證照片都有點小傻,眼神呆滯,衣服穿的也很老土。
何憂喲了一聲:“都23了,看不出來麼!”
沈渲斜眼看看他,手向桌上的茶杯伸去,突然又一縮,整個人往牆角又貼了貼,垂下頭去,把身子蜷的小小的。
何憂轉過頭去,看着幾個青年大跨步的走過來。
這年頭,總有一些人不願意好好走路,非得仰着臉讓鼻孔衝着天。何憂冷冷的看着他們幾個在桌前站定。
上菜的服務員手足無措的站在一旁。
沈渲像鴕鳥一樣埋着頭,一言不發。
何憂咳嗽兩聲:“幹嘛呢?”
旁邊站着的一行三個人中的一個威脅般的瞪了他一眼,眼白像要翻出來似的,另一個旁若無人的拉開凳子坐到沈渲身邊,搭着他的肩膀,湊到他耳邊:“上次那頓酒喝的爽不爽啊?”
沈渲下意識的捂着自己的胃。
“上次帳還沒算完呢!就讓你小子跑了。帶你小子跑的那個人呢?一起出來聚聚啊?”
何憂長長的嘆了口氣,站起身來隔着桌子拍拍坐在沈渲身邊的那個人,“好滾了,我們要吃飯。”
那人吊起三白眼盯着何憂看,何憂也盯着他看。
大概是覺得何憂看起來不好欺負,他向旁邊站着的兩人使了個眼色。
沈渲猛的擡起頭來。
何憂兩個肘擊,站着的兩個人鼻血長流的倒下去。
何憂把他們兩個往旁邊踢了踢,居高臨下的看着坐着的那個,冰着臉問:“帶這小子跑的人沒空,哥陪你聚聚?就現在?”
他故意把手骨捏的咔咔作響,沈渲一臉蒼白的看着他。
坐着的人往地上瞟了瞟,繃着面孔搖搖頭,慢慢往後縮。
何憂一揚眉:“滾啊!”
地上爬的凳子上坐着的都迅速的向門口移動。
何憂朝着服務員微笑,輕輕叩着桌子:“上菜上菜,餓死了。”
好像瞬間變了一個人似的。
沈渲默默的喝白粥。
何憂吃了一會突然對他說:“不能只敢衝着老年人吼啊。”他看沈渲不答話,接着說:“找個安穩的工作吧。你也不小了。”
沈渲把粥往嘴裡扒,面無表情的點了下頭,又點一下,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