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很疼。

胃縮成一團的感覺,好想吐。

然後疼痛消失了,有隻手把自己拽起來。

唉,你就不能輕一點麼?

靠在他身上吧,反正,也已經動彈不了了。

眯着眼睛打量一下,這個叫做陸離的,長的還真不賴。

只是摘了眼鏡之後,兇巴巴的有點怕人啊。

很暖。

他的手溫熱,好想拽着一直不放。

頭暈乎乎的,喝的不多不少,正是可以意識清醒假裝糊塗的表達自己意思的時刻。

平躺在牀上,卻像浮在水裡,他的面孔那麼近,近的能看清他皺着的眉,緊緊抿着的脣。

我喜歡你啊。

哈哈,這樣就說出口了。

原來,也不是那麼難麼。

很冷。

他那一瞥就像帶來了寒冬的冰雪,幾乎要讓人在這夏季打個寒戰。

心臟在那個瞬間狂跳了一陣,又慢慢的平緩。

要微笑,要不動聲色,要和他握手寒暄。

我確實騙你,還不止一次,可是還有那麼許多東西都是真的。

焦急,暴躁,但表情還要保持淡定。

只請求你,千萬不要對它們視而不見。

很暖。

是他的脣。

不要推開,不要逃避,吻我吧,吻我。

能遇見你,是多麼美好的事情。

真是感謝上天,讓我有這樣的好奇心,費盡心思要在你身邊。

寬厚的肩。

溫暖的懷抱。

微笑的臉。

溼熱的呼出的氣息。

柔軟的髮絲。

摩擦在臉上癢癢的感覺。

冰涼的,那是什麼?

疼痛的,那又是什麼?

這沾了滿手的是什麼?

他攜在掌心的又是什麼?

這些都是什麼?

我是在做夢麼?

痛痛痛!切開皮膚,探進肉裡!擦着骨頭!

尖銳而鋒利的,果斷而堅決的!

爲什麼?

陸離!

沈渲猛的睜開眼睛,視線裡是一片模糊的白,什麼也看不清楚,好似剛流了許多淚哭花了眼。

他想坐起身來,剛一動彈就是一陣鑽心的疼痛,瞬間出了一片冷汗,他喘着氣不敢再動,手指緊緊揪住身下的牀單。

頭有些暈,眼前卻清明起來。

白色的世界,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冰涼的液體順着靜脈管一滴一滴的流淌進來。

原來,一切都是真的。

他覺得自己的心臟瞬間停跳了一秒。

呼吸也盡數被奪走。

場景、片段就像放老式的無聲電影一樣刷刷的在眼前掠過,鋪天蓋地,閉上雙眼或是睜開,都逃脫不掉。

不想回想,卻又偏偏要想。

拼命集中起散亂的神志,拼命的問着自己,這是爲什麼?

那個人是他麼?

是的,一定是他,因爲他身上那麼熟悉的味道,因爲他那麼熟悉的笑容,還有擁抱。

刀尖從心口劃至腰間,然後囧囧!光是想想都要心驚膽戰。

沈渲瞪大眼睛直直的盯着天花板,窗口透進的陽光刺的他眼角痠痛,好像眨一眨就要要流淚。

“小渲?你醒了?”聲音又驚又喜,耳朵卻像還沒甦醒,被這突如其來的響聲震的嗡嗡的鳴叫。

沈渲歪歪臉,他看見林叔一臉放心下來的表情,他錯過身子讓出一個人來。

沈渲的心往下一沉。

他的手指陷進牀單裡,幾乎要透過被褥觸摸到牀板。

他不說話,也不移開目光,眼神一直停留在那人的臉上。

他低低的喊一聲:“爸爸。”

那人扯着嘴角稍稍笑一下,聲音冰涼涼的:“醒了?你睡了很久了。”

沈渲嚥了口口水,苦笑,嘴脣乾的裂開,做出這個表情就是一陣刺痛。

他無暇顧及這一切,只看着面前這個五十歲的中年人精幹而強悍的臉孔,感受着從上及下的壓迫。

“疼麼?”他的養父問。

沈渲小幅度的點頭:“疼。”

疼痛自從他清醒了以後就沒有離開過,一波一波的劇烈的抽痛夾雜在一直存在的讓人麻木的鈍痛中,彷彿有把刀子一直在挫着皮肉,連着血,帶着骨頭。

養父伸出手來輕輕的觸摸着沈渲的臉,指腹也是粗糙的,沈渲一時恍惚,他想起那個人的手指,也是這樣的觸感。

“啪”的一聲,沈渲猝不及防的給扇到一邊,身子一斜,傷口被扯動的讓他幾乎迸出淚來。

臉上火辣辣的,半邊面孔頓時失去了知覺,嘴角或許也破了,淡淡的血腥味瀰漫在脣舌之間。

林叔衝上來小心的扶正沈渲的身子,正好擋在沈渲面前,語氣是一貫的恭謙:“沈先生,小渲剛醒,這件事不能完全怪他,主要是我,太大意了。”

養父皺着眉隔着林叔的肩膀看着半邊臉頰紅腫的沈渲,終於重重的嘆口氣,拍拍林叔的肩:“怎麼能怪你,若不是你,他連命都沒了。”

他就勢坐在沈渲的牀邊,臉色yin沉:“我不是沒有和你說過陸離。不僅說過,還說了很多遍。”他伸出手指去,幾乎要點在沈渲額頭上,“可是你,你又在做些什麼?”

“你已經這麼大了,阿林或是我都沒有辦法一直陪在你身邊。大家都在爲賭場奔波,你幹了什麼?”他俯下身子,湊近沈渲,“疼麼?知道疼還是好事!你明明曉得這次和YL鬧得僵了,你也明明曉得oppo和YL處在什麼位置!你和那個陸離扯在一起幹什麼?”

沈渲咬了咬嘴脣,一言不發。

養父望着他冷笑:“我早知道你們的荒唐事了。”沈渲錯愕的瞪着他。

“我不清楚你具體什麼時候開始住在他家,但是我知道那時間也不算短!”他放緩語氣,微笑着說,“的確,他對你不差,可那是因爲,你,是surprise的沈渲。”

沈渲突然擡起臉,激烈的反駁:“不是的!不是的!他不知道我是surprise的沈渲!”

他說過的,管你是surprise的沈渲也好,中央酒店的沈渲也好,都是一個沈渲。

“你看看。”養父扭過頭去對着林叔大笑,“這是我養出來的兒子麼?”他再看向沈渲,目光如炬,“阿林告訴我你和陸離住在一起的事情的時候,我以爲你有什麼打算就沒讓阿林阻止你,有的時候也要讓你幹一幹自己想做的事。誰知道你竟然真的信了他!”

他站起身來,依舊是笑着的:“你喜歡他,所以你信他。可是你信了他,他又給了你什麼?”

他的手懸在沈渲的傷口上,沈渲全身都緊張起來,身體繃得緊緊的。

“他提醒過你了麼?他真的喜歡你麼?他用匕首囧囧的時候可曾留情過?可曾猶豫過?”他的眼神突然間竟有了點悲哀,“都這樣了,你還信他麼?”

沈渲顫抖着嘴脣死死盯着窗外,直到養父走出病房關上門。

他默默的看着林叔忙上忙下的幫他收拾着旁邊的雜物架,他幽幽的開口:“林叔,其實我一直在想,也許他是迫不得已的,也許他也手下留情了。不然爲什麼我還能夠活下來?他明明可以用qiang。他想殺我可以在家就動手,爲什麼要等到那個時候?”

林叔直起腰來摸摸他的頭髮,眼神裡有一絲不忍,但他的聲音平板而嚴肅。

“qiang不能隨便用,qiang傷一定會被調查。如果你死在他家裡,他編排不了理由。若是在YL的直升機坪上被刺傷了,還可以說是謀財害命之類。”他頓一頓,“雖然我身手不濟,但那個時刻若不是我拼命的擋了一下,你應該不會活着了。”

沈渲的臉頓時蒼白的和紙片一樣。他頹然的陷進牀墊中,目光渙散。

他想到曾經的一段對話,此刻久遠的好像上個世紀的事情——

“你就不怕我全是騙你的?”

“既然我選擇了相信,那麼被騙也是我心甘情願的,是我自己需要負責的事。因爲誰也沒有一定要對誰坦誠的義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