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坐進車裡,看着前風擋玻璃外的漫天風雪,兩人就這麼大概靜默了半分鐘,才啓動車子離開醫院。
氣氛不是很好,或者從她說出那句【雖然我知道這個答案你可能很不喜歡,甚至有可能會生氣,但是我沒懷孕,確實讓我很高興!】後,他們之間的氣氛就已經開始不好了。
只是都忍着,沒發作。
現在的情況,彼此心裡都很清楚,也一目瞭然。
沒有藉口再繼續,也沒有理由再重新開始,欲罷不能,終究顯得太折磨人。
雪天的路況並不好,入目所及,幾乎都是前方被積雪覆蓋得看不見盡頭的公路,以及整個世界千篇一律的白。
喬漫歪着小腦袋,靠在因爲車內外溫差而形成大片模糊水霧的窗玻璃上,沁骨的涼意透過頭皮傳進血液,以及身體的每一根神經上。
明明該避開,她卻深陷其中,無法自拔,好像覺得只有這樣才能讓自己好過一些。
而這個男人,又何嘗不是她的深陷其中,無法自拔。
昨晚因爲藥物過敏,她幾乎一夜沒睡,又因爲心思過於敏感多疑,情緒波折大,再加上始終小心翼翼的應付他,這會吹着暖氣,竟然不知不覺的閉上了眼睛,陷入了睡眠狀態。
輪胎碾壓着積雪,發出深重沉悶的聲音,傳進車裡,變成了重複的律調,像是吹眠曲一樣,將陷入睡眠的女孩推進沉睡的深淵。
……
喬漫再醒來時,入目都是深重的黑暗,只有窗外搖曳的零星燈火透進來的微微光亮,勉強能夠看清屋裡的傢俱輪廓。
她撐坐起身,適應了一會黑暗的空間,又看了一眼窗外的景物,才確定這裡是藍山別墅。
睡前的記憶紛至沓來,她長舒了一口氣,削蔥般的手指攥緊被單,恨不得時間再快點,好讓這一切都趕緊過去。
正呆坐着,就聽到趙嫂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先生,晚飯已經做好了!”
趙嫂的聲音剛剛落下,緊接着就傳來男人低沉的聲音,一貫的性感,“嗯,你下去吧!”
“哎,好嘞!”
從門底漏泄進來的走廊光線,被一道黑色的身影切割成斷斷續續的光影,在男人的大手碰觸到梨花木的門把手時,女孩就拽着被子蒙到頭頂,重新躺了回去裝睡。
完完全全的黑暗裡,只能聽到她的呼吸聲,和男人落在地板上,越來越近的沉穩腳步聲。
幾秒後,男人走了過來,立在牀邊,沒再發出任何動靜。
呼吸的熱度,讓被子裡的黑暗空間越來越熱,甚至有那麼一秒,喬漫覺得自己馬上要被這種熱度熱得融化時,蒙在頭頂的被子,便被男人的大手掀開。
喬漫在被子被掀開的那刻,死死的閉上眼睛,身體緊繃到僵硬,就連上一秒還很均勻的呼吸,也跟着變得急促不穩起來。
男人纖長的指骨流連在她的眉眼之間,癢得她纖長的睫毛動了動,是真的有些裝不下去了。
“醒了就下來吃東西,趙嫂做的都是你愛吃的飯菜!”
喬漫在黑暗中翻過身背對着他,想假裝自己是被他剛剛那一系列動作吵醒,還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也還沒有做任何動作,就聽到男人低沉的聲音繼續在安靜的房間裡響起,帶着蠱惑人心的力量。
“不想面對也必須面對,還有三四天,你的忍耐力需要我告訴你怎麼提高嗎?”
他帶着蠱惑力量的聲音,已經夾着濃濃的不悅,她非常相信,如果她再繼續這麼跟他裝下去,他一定會想盡各種辦法折磨她,哪怕是不顧她的意願,將她強行留下。
喬漫咬了咬脣,磨磨蹭蹭的坐起身,音調帶着剛剛睡醒的軟糯,和一些故意裝出來的委屈,“頭好暈,我緩一緩都不行嗎?”
即便還有三四天,但她也不得不挑男人喜歡的樣子去面對他,他的喪心病狂,她早就有過深度的領略,跟他較勁,那真的就是在跟難過較勁。
怎麼樣好過能渡過這三四天,她就用什麼樣去過,總不至於吝嗇這三四天的僞裝,然後難過一大陣子。
女孩身上是一件白色吊帶睡裙,即便室內的溫度很高,但當她掀開被子,大片的皮膚接觸到冰涼的空氣時,還是忍不住的瑟縮了下。
她爬到一邊,撈過男人搭在椅背上的白色襯衫套上,接着從牀上站起身。
室內的光線昏暗,但依然可以看清白色襯衫下面,那雙筆直纖細的美腿。
她從牀那邊走過來,接近站在牀尾的男人。
因爲身高差,女孩即便站在牀上,也只比男人高出小半個頭,幾乎可以平視。
下一秒,她就張開了雙臂,一副讓他抱着下樓的樣子。
男人沒說話,直接伸出雙臂,將她抱在了懷裡。
頭頂昏暗的光線突然變成走廊的橘色光線,燈影迷離搖曳,她因爲光線突然轉換,下意識的將頭埋進男人的胸膛前,躲避光線轉給眼睛帶來的刺激。
男人的胸膛前一暖,深邃硬朗的五官突然覆上一層柔和的色調,很淡很淡,淡到幾乎讓人無法捕捉。
趙嫂早已經將做好的飯菜擺放在了餐桌上,看着不斷散着熱氣的飯菜,她正想着要不要再上去叫一遍,就聽到樓梯口處,傳來一道沉穩的腳步聲,接着,男人抱着女孩的畫面,便映入了她的眼裡。
男人一身深灰色家居服,頭髮是現在最流行的偏中分發型,用着髮蠟微微固定,動靜間,有種渾然天成的成熟冷峻。
而他懷裡的女孩,穿着他寬大的白襯衣,因爲男人懷抱的動作,襯衫下襬被推到腿根處,在客廳明亮層疊的光線下,那雙纖細筆直的美腿掛在男人的臂彎處,一個冷硬,一個柔軟,卻又是天生的契合。
趙嫂在兩人逐漸走近時,就像以往的每次那樣,回了房間,把客廳的空間留給了他們兩人。
餐桌上擺着四菜一湯,都是她平時最愛吃的菜,湯是牛肉大骨湯,裡面放了不少枸杞和大棗這樣的補品,色澤和飄散到空氣中的味道,完美的融合,每一樣都是那麼的引誘人。
她本就空空的小肚子,因爲餐桌上的美味,而發出叫聲。
男人將她放到餐椅上,又去鞋櫃裡給她拿出一雙拖鞋,回來時,親自蹲下,把拖鞋套到她的腳上。
女孩已經拿起筷子夾菜吃東西,當感受到腳背上的溫熱觸感,低頭看去時,就見男人一手抓着她的腳,另一手拿着家居拖鞋,準備往她的腳上套。
餐廳棚頂的吊燈散着橘色的光影,層層疊疊的灑落下來,將男人本就精緻英挺的五官,映襯的更加的立體深邃。
短碎頭髮的陰影,遮住了他的眉目,讓人看不清楚他的神情,但從動作就不難看出他的溫柔。
喬漫因爲他大手上傳來的灼熱溫度,而敏感的縮了縮腳趾往後躲,卻被他大手輕易的拽了回來,然後將她的小腳整個套進了家居拖鞋中。
剛剛落在地板上的涼意,好像隨着他的動作和手上的溫度,立刻消失不見了。
甚至,已經開始有些滾燙了。
她儘量忽略腳上那久久不散的灼熱溫度,低頭繼續不動聲色的夾着菜,什麼都沒說。
此刻的溫情再美好,貪圖下去,就是深淵。
男人也不在意,就那麼坐在她身邊,不時給她夾菜盛湯。
一頓飯,兩人誰都沒有再開口說話。
結束用餐後,男人像之前抱着她下樓那樣,又抱着她上了樓。
將她放到牀上後,也沒說話,就徑自轉身離開了房間。
她知道他這幾天會很忙,不僅是堆積成山的軍務,還有明遠集團成百上千的合約要籤。
他沒留下,她反而樂得輕鬆,剛要掀開被子躺下,就聽到房門被人敲響,接着,趙嫂略帶焦急的音色就透門傳了過來,“太太,太太,有找您的電話,是拘留所打來的……”
拘留所?難道是嫣兒?
她急忙下牀,套上拖鞋就往房間外跑,還沒等往樓下衝,就被從書房走出來的男人拽了進了書房裡,“趙嫂,你去樓下按一下轉聽鍵,讓漫漫用書房的座機線路接聽電話!”
“哎,我這就去。”
趙嫂慌亂的腳步聲逐漸從樓梯上消失,喬漫跟着男人走到書房的辦公桌旁,等着電話鈴聲響起,大概有三四秒鐘後,辦公桌上的電話鈴聲響起,她快速的接起。
對面是一名女警員,聲音很甜美,又柔軟,“喬小姐,您好,我是看守林嫣的警員,是這樣的,她從今天下午五點左右開始腹痛難忍,我建議她給家裡打電話,申請保外就醫,但她死活不打。”
“現在她的意識已經不是那麼清醒了,而她的手機裡所有的號碼幾乎都沒有備註,就存了您的號碼,所以想問您一下,您能聯繫聯繫到她的家人嗎?我怕這樣下去,她和孩子都危險……”
現在林家除了林正臣外,其他的人都在接受組織調查,這種時候,別說風吹草動,就是一個動作一個眼神都可能成爲別人構陷的把柄,所以嫣兒纔會寧可疼到昏厥,也絕不讓林爺爺知道她的現狀。
喬漫握着電話的手用力到泛白,幾秒,又或者是十幾秒後,她才找回自己的聲音,細聽的話,已經緊繃到沙啞,“好,我會馬上幫她申請保外就醫。!”
“好,那還要麻煩喬小姐快一點。”
“嗯,拜託你再照顧她一會,我會馬上趕到!”
喬漫放下手中的電話,看向已經坐在轉椅上,低頭看着桌面文件的男人,“紀雲深,嫣兒還懷着孕,需要保外就醫!”
“林嫣的事情跟我有什麼關係?”
男人涼涼漫漫的擡頭,在昏暗的光影中,脣角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雙手交疊撐着下顎,不管是動作,還是聲音都是極致的漫不經心,也是那樣的置身事外。
之前林嫣是老傅的女人,又是自己女人最好的朋友,所以他對林嫣格外的遷就縱容。
現在她已經不是老傅的女人,而她又和他馬上沒了關係,所以他爲什麼要幫她林嫣?至少從現在看,她連個路人甲都算不上。
說完,他又重新低頭看着桌面上的文件。
喬漫繞過大半個辦公桌走到他身邊,伸出雙手覆在那些密密麻麻的數據文件上,“紀雲深,你是不是故意的?”
男人的背脊深陷椅背,低垂在文件上的視線擡起,落在她精緻小巧的臉上,“喬漫,巴不得跟我沒關係的是你,現在林嫣出事,你又用我是你男人的語調質問我,說實話,我是真的有點看不透你了!”
“紀雲深,嫣兒還懷着孕,你少說點廢話,到底要怎麼樣才肯幫我?”
“很簡單。”
男人高大挺拔的身軀突然前傾,深邃的眸光掃了一眼她平坦的小腹,左手手腕上不知名的高級腕錶的錶盤反射着炫目的燈光,“告訴我,你打算騙我到什麼時候?”
“什麼……”
女孩下意識的想否認,可在看到他深幽的眸光時,還是選擇了坦白,“好,我承認……我是想過騙你,打算檢查出懷孕後隱瞞你,但你也看到了,儀器檢查的結果是我沒有懷孕……”
“是嗎?”
“那好吧!”男人長嘆了一口氣,寬厚的背脊重新陷進椅背,單手支肘撐在旋轉椅的把手上,拇指和食指不時的摩挲着線條完美下顎線條,“漫漫,怎麼辦?我沒聽到我想聽的答案,所以我也不太想管林嫣的事情,或許你可以去求求傅家的人,畢竟林嫣肚子裡的孩子,流着他們家的血液!”
現在傅林兩家的關係,可以用“仇恨”兩個字簡單的概括。
別說她沒想過去求,就算真的去求,大概的結果也只是嫣兒的一屍兩命。
他們連嫣兒肚子裡的孩子都不在乎,更勿論懷着孩子的林嫣。
而紀雲深說這些明顯是在逼她,逼她主動承認,逼她認錯。
可每個環節好像都很完美的通過了,他又是怎麼發現的?亦或是這場戲從頭到尾都是他導演的,目的是等着背後的那個人露出馬腳?
又或者一切都只是他的猜測,只是因爲嫣兒的事情,而多了威脅的籌碼,讓她說出真相?
腦子亂成了一團,幾乎喪失了全部的思考能力。
她只能放低姿態去求,“紀雲深,如果他們真的在乎那個孩子,嫣兒現在大概會在星河公寓養胎,又怎麼會被送進暗無天日的拘留所?你到底想聽什麼答案,不妨明明白白的告訴我,這樣拐彎抹角,就算我再猜十分鐘二十分鐘,亦或者一個小時,也沒有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