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豪的手指來回地撫摸着照片上的我,淡淡的,帶着幽怨的淚痕。
他的頭漸漸地俯下去,垂得極低極低,彷彿額頭就要磕絆到桌面似的。專注地凝視着,嘴角的笑容卻始終沒有隱去。慢慢地,甚至還笑得更大了些。嘴脣拉得更開,是詭異的弧線,但沒有發出一絲的聲音。
被劉海遮住了,我看不見,也不敢去看他的眼睛。不安地撕扯着自己的手腕,而整張桌子的人也都是鴉雀無聲的。只聽見沈豪撫摸着照片時發出的‘沙沙……’聲,那麼微弱的,卻又是窒息一般的動靜。氣氛肅殺了,似乎連原本打算興風作浪的芊芊都迫於這種氣勢,陰陰地縮了下肩膀。
良久,沈豪才緩緩地擡起了頭。他平靜的眼睛看了看芊芊,轉動着,又看了看大宛。然後才側過身子,目光粘稠地附着上我。
“這張照片,佳瞳你怎麼哭了?是不是大宛那個傢伙兒,瞞着我欺負你了?”
“沒……沒有啊……”我努力地冷靜,但自己都覺得自己吞口水的聲音太唐突,“只是,看見大宛在陽臺裡抽菸,我就出去想教訓下他咯!沒,沒想到風太大了,沒說幾句沙子就被吹進了眼睛,就疼得流眼淚了……”
我自信這個謊話撒得還是很圓的,只是擔心沈豪執著於照片上我癡怨的神情。但所幸,他的笑容總算是清朗了,
“這麼回事啊,我還以爲你們兩個大晚上沒事情做,在陽臺上演泰坦尼克呢!”
我鬆了一口氣,“哪裡啊!要演,我也該和你演啊!”
“哦?牀戲也一起嗎?”
“……還是演刪節版吧!”
氣氛緩和了過來。
大宛動了動僵硬的臉,和我們一起笑着。卻偷偷地把手按在剩下的照片上,似乎上在猶豫着要不要繼續翻看下去。可惜這個晦澀的動作毫無保留地映在了沈豪的眼睛裡。沈豪忽然不動聲色地冷笑了一聲,聲音極低,低到似乎只有坐在他身邊的我聽到了。我錯愕地擡頭看他,他卻已經仰起一張笑意融融的臉,伸手撣開了大宛蓋在照片上的手掌。
“我們接着往下看吧……啊,接下來是溶洞了嗎?杭州原來也有這等風景啊!”
他愉悅的聲音聽在我耳裡,卻成了說不出的陰冷。我不禁地一個哆嗦,面前的檸檬茶被不小心傾泄了一半在桌面上,打溼了照片的一部分。
“啊……佳瞳你太不小心了……”沈豪見了,立刻抽了紙巾擦拭起照片。一張一張,都仔細地擦乾淨,尤其是陽臺的那張,動作似乎額外地輕緩而溫柔。擦完了,他衝着全桌的人微微地笑,
“這麼重要的照片,可要好好地保管呢!”
衆人聽了,趕緊都紛紛點了點頭。沈豪於是微笑着,揚手招服務小姐收拾桌子,然後挑了個沒有被溼到的地方,興致勃勃繼續翻看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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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照片的過程,對我來說簡直是折磨。
每一次沈豪微笑着翻到下一張,那個交接的時刻,我的喉管就象被插上了一把利劍。大柱和二柱子也不再開玩笑了。大宛是面無表情的,芊芊依舊用茶杯隱藏着她的眉目。只是繚繞的熱氣漸漸地散開了,她的表情被一點點地抽絲撥繭。帶着三分的茫然,三分的故作冷淡,剩下的是怎麼也藏不住的欣喜。那張被修飾得花好月圓的臉龐,看得我直想吐。
終於,沈豪宛如檢閱一般,翻完了所有的照片。我緊繃的神經總算得以鬆懈下來,後面的照片全是普通的風景照。沈豪把照片疊得整齊,還給芊芊,
“拍得真不錯,看得我都想去杭州了。”
“沈豪沒有去過杭州嗎?”芊芊笑着,把照片放回信封,“八成只去歐洲吧!”
沈豪聽了,不置可否地牽了牽嘴角。
接下來是長達十分鐘之久的沉默無話。每個人都自顧自地喝着茶吃着點心,大柱更是把蛋糕碟裡剩下的點心碎屑都用叉子歸攏歸攏,當成橡皮泥一般玩弄個不停。大宛的茶早就見底了,他看着身邊的芊芊,目光奇異,佯裝地舉着早就空空蕩蕩的杯子。而芊芊迎着他的視線,笑得毫不畏懼。她甚至溫柔地開口,
“我杯子裡的茶喝不完,分你一些好不好?”語罷,不由分說地拿過大宛的空杯子,把自己的茶倒了進去。
芊芊映在杯口淡淡的脣膏印,形狀完好,嬌媚的粉色充滿了迷人的魅力。大宛神情複雜地看着芊芊,他的喉結動了動,卻只是說了句,
“……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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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分鐘又過去了。
大柱按耐不住地終於想說些什麼打破尷尬,但沈豪搶先了一步,
“啊,已經這麼晚了?我晚上還有點事情,就先告辭了吧!”
“啊,那我也一起好了。”我趕緊表態。
沈豪點了點頭。其他幾人聽了,也刻意地擡起了表,一臉驚訝地感嘆時間的流失,紛紛地表示要回去了。沈豪從錢包裡拿出信用卡,也不和衆人商量地就獨立買了一桌人的單。結賬完畢後,衆人三三兩兩地走出了咖啡坊。大柱和二柱靠在一起,商量着回去是坐什麼公交車。芊芊乖巧地走到了大宛的身邊,還主動拉起了對方的手。大宛的面色顫了顫,還是緊住了芊芊的手腕。那情形映在我眼裡,竟恍然地讓我想起了遙遙的最初,我和沈豪相識的那個高中聚會。那個時候大宛和芊芊就上這麼秀着兩人的恩愛,讓我傷心,讓我妒忌。而曾幾何時,事情竟然走向了這般的田地?
我發呆了,沈豪拍了拍我的背脊。
“走吧……我打車回家,先送你吧!”
“恩……”我回過神志,點了點頭。
咖啡坊門外的馬路比較偏僻,沒什麼車流。沈豪看了看,決定走到下一個路口再攔車。我於是趕緊跟在他的身後,感覺今天他的步伐快了,太快了,遠遠就把我甩在後面。
“都不知道他腳力原來這麼好,怎麼不去參加奧運會啊……平時明明都和我並排走的……”我黯然地喃喃自語着,更是着急地加快了腳步。卻是因爲腳上的一雙細高根纏繞緞帶的鞋子,猛地一下子崴了腳,整個人被迫半蹲在了地上,和生硬的水泥摩擦。
還好沒有摔傷,也沒有破皮出血。只是忽然覺得痛苦和委屈,看着前面的沈豪漸行漸遠,宛如一輩子都不回頭的樣子。雙腿痠軟得站不起來,乾脆就蹲在地上,嚶嚶地抽泣了。沈豪走了幾步,察覺到我沒有跟在後面。他轉過身子,眉毛擰成了一個‘川’字。
“怎麼了?摔哪裡了?”他氣急敗壞地跑了回來,蹲下身子檢查我的膝蓋和腿。
而那副着急心疼的模樣,應該是發自內心的吧,於是瞬間溫暖了我。我不由自主地笑了,表情還在半哭半笑之際,伸手猛地抱住了沈豪。
“你……”
“我摔疼了……”
“這裡是大街上啊……”
“我摔疼了……”
“有人在看我們了……”
“我摔疼了我摔疼了……”
“……”
他終於不說話了,輕輕地摟過我,又輕輕地嘆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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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賴在地上賴了足足五分鐘吧,沈豪就這麼抱着我足足五分鐘。直到周圍人的目光實在把我看得臉紅,我才鬆開了沈豪,借力他的手站了起來。沈豪扶着我走到路口,攔下一部出租車。等我鑽進了車子,見他卻沒有要進來的意思。
“不順路……”他解釋了下,然後把錢塞給司機,“把她送到xxx路xxx號。”竟是精準無誤地背下了我家的地址。
司機收下了錢,我扒着車窗不捨地看着他。沈豪似是猶豫了下,終究對我說,
“佳瞳,下次,不可以了。”
“啊……”我心頭一顫,“什麼?……”
“……我是說,這麼折磨人的鞋子,下次別再穿它了。”
明顯就是顧左右而言他,但我們彼此都保持了默契。他揮了揮手,
“到家給我平安短信。”
“好……”
說完,車子發動了。沈豪站在原地,而我卻瞬間離開了很遠很遠。漸漸地,彼此都看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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