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說情允許之後,駱賓玉在前,濮、餘二人隨後,俱到莊上。衆人道:“吩咐把祭禮擺放靈前。”駱賓玉行祭完畢,巴信、馬金定夫妻大哭道:“屈死的姣兒哪,父母不能代你報仇了。今日蒙諸位伯伯、叔叔、大娘、嬸嬸前來解圍,卻不過情面,饒了仇人。但願你早日升天,不要在九泉下怨你父母無能!”鮑大乾叫駱賓玉過來叩謝九舅爺和九舅母,巴信夫妻不肯受,被衆人將他倆架住,讓駱賓玉向上叩了四個頭。鮑大乾道:“這就是了。”那時男客在前,女客在後,巴信吩咐廚下辦酒席,大家吃過,就要告辭。這時,花振坤說道:“我有一事奉告,不知諸公聽從否?”衆人道:“請道其詳。”花振坤道:“此地主小寨不過三十里,諸位可同至舍下住一宿,明日我同鮑兄至苦水鋪搬運物件,借我處空房暫住。”鮑大乾道:“便倒是便,奈店內還有修素娘如何?”花振坤道:“小店與家中一般,自有款待,但請放心。”胡璉道:“我正要拜見師母, 一同去甚好。”胡理卻說:“恕小弟不能奉陪。家兄嫂皆去,舍下無人。不知道這幾日可有生意否?我回去看看,倘若有用我之處,一呼即至。”花振坤道:“胡二弟說的是真話,我不留你了,回去吧。”消安、消計亦要告辭。花振坤道:“駱大爺屢蒙大恩,毫釐未報,請到舍下相聚幾日再回去。”於是大家辭別巴信,奔花老寨而來。花奶奶吩咐家人備辦酒席,招待衆人。早有人通知寨內駱太太、花碧蓮:“駱姑爺之事辦妥了。”婆媳們這才放心。
未上燈時,大衆方纔到了客廳。大家坐下,吃飯之後,駱賓玉夜半後來見母親,花振坤道:“自己家裡人有什麼可躲避的?”就相陪進了屋子。桂鳳簫、這時坐在駱太太之側。花碧蓮認識駱賓玉,桂小姐卻從來沒見過駱賓玉的面。花碧蓮一見父親陪了丈夫回來,便告訴桂小姐:“姐姐,他進來了。”桂小姐一看是未婚的丈夫進內,就同花碧蓮立刻躲避到房中去了。駱賓玉到後堂,走到母親跟前,雙膝跪倒,哭道:“不孝孩兒,拜見母親。”太太亦哭道:“聽說你傷了巴相公之後,爲孃的時刻提心吊膽,今日才知道你在巴寨內已經講和。什麼時候到的江南?什麼時候和大家來這兒的?”駱賓玉哭稟道:“孩兒何嘗到江南。”就將黃花鋪之後的事情前前後後說了一遍。太太聞此一番言語,大哭道:“苦命的兒呀!你爲孃的哪兒知道你受了這麼多苦!”叫一聲:“餘忠義我兒在哪裡?”餘忠義在門外聞喚走進,雙膝跪下,哭道:“小的得見太太,兩世人也!”駱太太用手攙扶起來道:“吾兒之命實你相活,以後總是弟兄相稱,莫以主僕分之。”
次日,花振坤又請來了巴氏弟兄,與衆人暢飲了幾日,消安師徒告辭,鮑大乾道:“老師且慢,等我把件心事完了再行。”消安驚問:“有什麼心事?”鮑大乾道:“是那件**事未審。”消安道:“此事與和尚何干?”鮑大乾道:“內有老師所化之人,故而相留。”又告訴花振坤:“明日大設筵宴,我要坐堂審事。”花振坤道:“這個老奸徒奴才又做身分了。”只得由他。
第二天,廳上掛燈鋪設,設了一張公座,諸事齊備。任、徐、巴、駱、濮、消安師徒,坐下東邊。駱太太、胡、巴二家女眷分坐西邊。鮑大乾入於公座。吩咐將兩起人犯帶齊聽審。下邊答應一聲,到窖內將兩個口袋扛來。賀秉中見此光景,諒難保性命,直立而不跪,且大罵道:“狗強盜,擅自捉拿朝廷命官,該當何罪?”鮑大乾大笑道:“你今日死在目前,尚敢發狂,還不下跪麼?”賀秉中嘴硬回說道:“吾受朝廷七品之職,焉肯屈膝於強盜麼?”鮑大乾說道:“我看你有多大的官。”吩咐“拿扛子與我打他跪下。”下邊答應一聲:“得令!”拿了一根棍子,照定賀秉中腿彎中一下。正是:饒你心似鐵,管教也筋酥。
這一打,那個賀秉中“哎呀”一聲倒在了塵埃中,哀告饒命。鮑大乾道:“你那個七品官哪兒去了?今日向我哀告,也無益了。有你對頭在此,他若肯饒你,你就好了。任大爺過來問他。”正是:悔卻當初一念差,勾奸嫡妹結冤家。今日運敗遭擒捉,天理人心禍即張。
任大爺過來,正在大怒,哪裡還問他什麼,他手持一把鋼刀,走到賀秉中面前,說道:“賀賊,我哪裡虧待你?你弄得我家破人亡?我的性命,害的死了又活的。你今日也落在我爺的手裡。你還我釋放你?我且將你的這個狠心取了出來看看,什麼樣子?”說完舉人舉起刀子照心一刺。正是:慣行詭計玲瓏肺,落得刀割與人看。
任火雷手拿順刀,將賀秉中的心挖出來,放到口內,咬了兩口,吐在地上。仍然入座而坐。鮑大乾命將屍首拖出,又分付帶賀氏、王倫。將二人提至廳上。二人已經看見賀秉中之苦,不敢不跪,哀告饒命。任火雷看見心中又是大怒,還要動手。鮑大乾道:“任大爺莫亂,你坐坐去。待我問過口供再講。”遂問道:“賀氏,你多虧任大爺不惜重價贖出,就應該改邪歸正,代夫持家。況任大爺萬貫家財,哪點不如你意,又私通王倫,謀害親夫?從實說來!”賀氏想到:“性命看來是不能活了。讓我將前後事同衆說明,死亦甘心。”向任火雷說道:“向日代我贖身,我就說過,父母早亡,只有一個哥哥,肩不能擔擔,手不能提籃。隨我在院子中吃一碗現成茶飯,他是要隨我去的。你說‘我家事務多,就叫他隨去,管份閒事。’及到你家一年,雖然聳不長俊,盜你火盆,也不該驟然趕他出門。後來他在王家做門客。你又不該與倉二人結義,引賊入門。先是一次,他謝我哥哥千金,又被餘忠義拿住。我不傷你,你必然傷我,故而謀害,我雖然不是,你豈無非?”一席話說得任火雷啞口無言,心中大怒,持刀趕奔前來就砍。鮑大乾正色道:“先就說過,莫亂堂規。任大爺何輕視我也。在定興時,爲何不殺?在嘉興府時,又爲何不殺?而今我捉了現成之人,你卻趕來殺她。”任火雷說道:“晚生怎麼敢輕視老爺?殺身仇人見之,實不能容忍了。”鮑大乾道:“你且入座,我自有道理。”任火雷無奈,只得入座。鮑大乾道:“我本來還要細細審問王倫,任大爺不容,我也不問了。”向消安道:“此二人向蒙老師所化,今日殺斬存留,惟老師之命是聽。”消安、消計先見任火雷吃心之時,早已合上眼睛在那裡唸佛哩,聞鮑大乾提名相問,將眼睛一睜,說道:“貧僧向所化者,不過彼一時耳,今日之事,分僧不敢多言。”乃閤眼唸佛。鮑大乾又向王、賀道:“論你二人之罪,應該千刀萬剮,尚不趁心。但因爲有消安老師所化,免辱吧。”就分付將二人活埋掉,與他們個全整屍首。下邊立刻來了二人將王、賀挾去。鮑大乾道:“還有那個梅滔、老梅,已經 在船上問過口供,不須再問。乾脆,綁在樹上,亂箭射死!”隨後,鮑大乾退堂,入席相飲。席散之後,消安師徒告辭,回五臺山了。
過了月餘,駱賓玉傷痕復舊如初,餘忠義癆傷亦痊癒。正值七月初七日,晚間備酒夜飲,論了一會兒牛郎織女。鮑大乾想起駱賓玉婚姻之事,乃道:“駱大爺傷已經痊癒,我有一句話奉告諸位:去年十月間,駱大爺原是奔寧波贅親,遇見我這老混仗,留下他玩耍,以至於弄出這些個事來。在下每每抱怨。因駱大爺傷痕未痊,我故不好出口,今日既然痊可,當擇吉日完姻,方了我心中之事。”任、徐答道:“應該如此。”花振坤更加喜歡,就拿曆書一看,七月二十四日上好吉日,就定下二十四日成親。
是日,花振坤好不慌忙,辦備妝奩。俱是見樣兩付,絲毫不差,恐怕他人議論。
光陰似箭,不覺到了七月二十四日,花振坤差人赴胡家凹請來胡家兄弟並胡大嫂母女,又差人請九個舅子並九位舅母,都於二十四日俱齊。花振坤備酒款待,臨晚各自安歇。次日早起,鋪氈結綵,大吹大擂。胡大娘、鮑姑娘攙扶桂小姐,巴大娘、巴二孃攙扶花碧蓮,徐鬆朋夫妻領親。駱賓玉換了一身新衣居中,桂小姐在左,花碧蓮在右,叩拜天地,謁拜母親,謝拜岳父、父母,駱太太與花振坤夫婦好不暢快。拜罷之後,送入洞房,吃交杯,坐羅帳。諸般套數做完,臨晚送駱賓玉入洞房。駱賓玉雖然近日死裡逃生,一旦得到兩個佳人,不由地滿臉堆笑。正是,人生最大樂事: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
三日分過長幼,花振坤又大擺宴席,款待諸親友。席間,鮑大乾回顧一生闖蕩江湖生涯,萬分感慨,不由地說出一番話來……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