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人同至鮑府大門,早看見六匹牲口過了護莊橋,離莊不遠。花老一看見鮑大乾、駱賓玉與兩個和尚出來,手拉編繮,步行至門。任、駱相見,各各灑淚。衆人揖讓而進,至內廳各自見禮,分坐獻茶。花振坤向駱賓玉問道:“昨日與任大爺至府間,老太太說在駕前日赴杭,即欲就回家,老太太諄諄賜宴,又將徐大爺請來作陪。昨晚家報到府,才得知大駕留於鮑府,今日早早趕來一會。”駱賓玉道:“前路過此地,蒙鮑老爺盛情,故而在此。不知道老爺至舍,失迎,失迎!”鮑大乾、任火雷、花振坤、消安師徒、巴氏弟兄,彼此通了姓名,各道久聞久仰的言語。敘談完畢,這人稟告虎肉熟了,餚饌、素齋俱已經備齊,請老爺安席。鮑大乾吩咐拿酒,設了三席:兩席葷的,一席素的。灑過三巡,只見家人捧了兩大盤虎肉來。花振坤問起來歷。鮑大乾將昨晚睡覺後鮑金花與駱賓玉比武,駱賓玉躲避空山相遇消安師徒力擒三虎情由說了一遍。又開玩笑道:“任大爺同巴氏賢昆仲,老拙請還怕不來。只有你這孽障,腿偏長,今日弄一稀罕之物,你就趕來了!”花振坤道:“這還算你孝敬我老人家。何未至,你就辦此異味等候我?”大家笑了一回。虎肉羶味大,任火雷與駱賓玉微微一動,則不能吃了。他六位英雄吃了兩盤,又添來兩盤,好不厲害!三隻虎被鮑家這一頓飯早已吃完了。
酒飯完畢,大家起來散坐。花振坤同鮑大乾走到一邊,將今日來爲女兒姻親之話告訴了一番,叩煩鮑大乾同任火雷共同作媒。鮑大乾應允,就與任火雷約同作媒,同邀駱賓玉到外言之。駱賓玉道:“我已經回過,待完正室之後再議,今日怎麼又諄諄言之?”任火雷道:“你有所不知,花小姐感謝你四望亭救命之恩,立誓終身許你。見你不允,一日氣悶於家中,又兼四望亭驚嚇過,回家得了大病。無拘白天黑夜,總言世弟大恩難報。花老夫婦見女兒終身決定許你,寬慰女兒道,得愚兄病好,央我作媒,保親必成。花小姐得知我們二人不啻同胞,言無不聽,以此稍開心懷,病勢可痊。今日值愚兄賤恙痊可,攜同巴氏昆仲不辭千里而來,三議其親。世弟從之爲是也。”鮑大乾道:“任大爺之言有道理。且天下英雄多多,花老父女意在大駕身上,三番五次登門相求,此是前緣天意也。駱大爺當三思之。”駱賓玉道:“蒙情作媒,二公之意不薄我矣。但妻妾之事,非我志也。煩二公轉致花老爺,或桂家女兒今日死了,我則聘他女兒爲妻;如今叫我應承,萬萬不能!諄言回覆。”同進客廳。
鮑大乾請出花振坤,先將駱賓玉決絕之言相告一遍。花振坤氣得面黃脣白,罵道:“這個小畜生,好不識擡舉!你既然不允,諒我女兒必然是一死;我女兒既然活不成,我留下你做什麼?我就將十三省弄出十三件大案全弄到你小畜生身上,看他知我的厲害!”鮑大乾忙止道:“不可,不可!若此一舉,令媛就有損命之憂。既然愛他,何必殺他?他小小年紀,又是公子性格,哪裡比得你我,經歷過大敵。依我之見……”便附花老耳邊說道:“此事須如此如此,這般這般,就把他擺佈了,那時不怕他不登門求親。兩命無虧,終成好事。據你看我這計使得使不得?”花振坤聽了鮑大乾之言,改憂爲喜,說道:“此計甚好。”二人復又來到客廳,與大家談笑。剛纔說的事,絲毫不形於色。
及至中飯時節,鮑大乾又安排中飯,又是兩葷、一素,一同飲酒。飲酒之間,鮑大乾問花振坤道:“你向日在定興縣如何劫救任大爺,從頭到尾說與我聽,如若有功,就有重賞。”花振坤道:“我的兒,聽我說來。”就把二更相約捉姦、看火失信,又錯殺二人、西門掛頭,僱人夫將任大爺送到山東的事說了一遍。消安師徒極口稱讚:“難得,難得!”鮑大乾卻冷笑道:“你自己說的津津有味,以獨劫禁牢,今古罕有之事,依我評來,有頭無尾,有始無終。該打你一百個嘴巴!”花振坤道:“你說我怎麼有頭無尾,有始無終?”鮑大乾道:“侍立一邊,聽我老人家教訓你:若說殺奸錯誤,因時迫忙,這不怪你。但既然知道錯了,就應該將姦淫殺來。”花振坤道:“掛頭之時,天色發白,若再復殺,王家人豈不知覺了?我有何懼,而任大爺身上帶傷病,晚臥城腳,倘若被捉,豈不是害了任大爺?”鮑大乾道:“放屁胡言,想等到天明事重,而殺奸事輕。這半年光景,還是日迫時促?你應該去定興把姦淫殺了。任大爺之冤始出,這纔是有始有終。劫牢之後,定興縣必然差人捉拿,因你膽子小,不敢再到定興縣了。你且說,我說的是不是?”花振坤自己想到,“彼時急迫,後來也該再去,怪不得今日這個老兒責備。”說道,“真個沒想到此,不怪你責備。”鮑大乾笑道:“你只受教訓就罷了。任大爺與你相好,今日又與我相會,也就不薄。前半截的事兒你都做了,後半截的事就該我去做了。。我明日到定興走走,不獨將姦夫**殺之,還要將王倫家業盡皆盜來,以補任大爺之原業。”任火雷道:“晚生何能,承二位老師關切?雖刻骨難忘!”花振坤道:“且莫謝他,現在只聽見他動口,未見他動手。待他一一照做了,再謝謝不遲。”鮑大乾道:“我二人擊掌爲賭:我如果一一做了,你當衆人面,磕我四個頭;若有一件不全,我也當衆磕你四個頭如何?”
二人正要擊掌,外面走進兩位英雄,衆人皆站起相讓。鮑大乾道:“不敢驚動。此是小婿濮天鵬。”濮天鵬一見駱賓玉在座,連忙上前感謝贈金之恩。駱賓玉以禮相答,又問那位英雄是誰?濮天鵬說道:“這是舍弟濮天雕也。”駱賓玉、任火雷因爲初次與濮天雕見面,就一一見禮通名。弟兄二人坐下,鮑大乾問道:“探聽果系何人?”濮天鵬道:“是定興縣人氏,姓王名倫,表字金玉。父親是現在吏部尚書,叔叔是禮部侍郎。因廕襲而得職,初任嘉興知府。眷屬只帶領一個愛妾賀氏,餘者奴婢十數個,家丁倒有二十多個。早飯時在揚州,大約今晚必到江邊。故速速回家秉爺知道。”那任火雷聽到“愛妾賀氏”四個字,臉上立刻發赤起來。鮑大乾得意道:“花振坤,你看我老人家的威力如何?正要打算尋找他,他們就送上門來了,豈不是省我許多工夫?且先瘵姦淫捉拿來,後邊再盜他家財。”又對濮天鵬道:“任大爺、駱大爺是世兄弟,駱大爺又是你恩人,一客不煩二主,吃飯之後,少不得還煩賢婿過江,將姦淫捉拿來,只對水手說,過江心不要動刀動槍,將漏子撥開,把一夥男女送入江中。要把姦夫**活捉來,叫任大爺處治,任大爺怨氣方纔得伸,而駱大爺之恩你也報答了也。”濮天鵬滿口應承。任、駱二人道:“濮大爺大駕方回,又煩再往,晚生心實不安奈何?”鮑大乾道:“當得,當得。”衆人因爲有這件事,都不肯大飲了,連忙吃飯。飯後,濮天鵬起身要往後邊去,鮑大乾叫回道:“還有一句話對你講,君子不羞當面。你曉得昨晚,金花前來與駱大爺比武……”就把事情告訴了濮天鵬一遍,“我當面言明:他不過來叨駱大爺之教,並無他意,日後夫妻不要因此抖嘴。此是我們之短。”濮天鵬滿面帶紅,往後面去了。到了後面,夫妻相見。新婚燕爾,兩相愛慕。雖然難捨難分,濮天鵬恐怕誤了岳父公差,不敢久戀,連忙來至前廳告別衆人,過江去了。正是:
得意老兒授計去,專候少婿佳音來。
鮑大乾派遣了濮天鵬去後,大家閒談一會兒,又擺夜宴。衆任火雷總是因爲有事,不大飲,鮑大乾也不好諄勸。消安師徒告別回廟宇。鮑大乾吩咐列鋪,盡皆此地歇宿。次日起身,用了些點心,早飯時節,又擺早宴。飲酒之間,鮑大乾得意道:“此時小婿應該回來了。”又對花振坤說道:“小婿如捉拿姦夫**回來,任大爺之事就算完了一半,所缺者,家業未來。你先與我老人家磕兩頭,待復了任大爺之家業,再磕那兩個。”花振坤道:“昨日說去定興縣做了這事,我才輸。今日他們自己來,就地捉拿,非你之能也,磕什麼頭?”鮑大乾道:“該死這牲口,事還在那裡未來,這就改變了。”任大爺道:“二位老師所賭者,是晚生之事,理當晚生叩謝。”
大家正在談論,只見濮天鵬走進門來,鮑大乾忙問事情如何。濮天鵬道:“昨天過江,等待更餘,總是看不見人到,着人連夜去揚州打聽,回來說,南京軍門系他親威,昨日早飯後,自儀徵到南京拜親,又從那一路往嘉興了。故早早過江來,報老爺知道。”鮑大乾聞聽此言,好不掃興。緊皺眉頭,不言不語,坐下一旁思考。花振坤道:“幸虧剛纔我沒磕頭。倘若磕頭,我老人家的債也是惹不得的。一本三利還未必是我心思。想你過於說滿了。”鮑大乾道:“你不上取笑,我既然說出,必定一一應言。不過是他二人陽壽未終,還應該多活幾天,終是我手中之物,還怕他們飛上天去?”畢竟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