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恩縣公堂上,賀秉中一聽駱賓玉將他**妹妹和自己半生的醜態盡皆暴光,只氣得暴跳如雷,將驚堂木一拍,吩咐:“擡夾棍來夾,這個狗強盜必然招出實情。”下面的衙役連忙答應。唐建宗卻禁止道:“不可亂動。”又叫聲:“賀兄,駱賓玉今日被了案,沒有贓證,如何就動大刑?暫且收禁,俟拿住餘忠義後一併審問。”即與監票,把駱賓玉送入監牢中,又吩咐禁役不要上大刑具。唐老爺又將呈供單來看,與駱賓玉口言無異。賀秉中亦要看看,唐老爺恐怕他看見上面都是恥辱他的內容,就要扯碎,故不與他看,自己放入袖中,說道:“寅兄看它幹什麼,弟這邊收存一樣。但是今天之事,將來必幹考成,寅兄應該快些通知令妹丈王大爺,代你我做個手腳爲要。駱賓玉既然是遊擊之子,自然有三親六眷,怎麼肯受此屈氣?”賀秉中見唐建宗說着他的病根,閉口無言。就告辭帶愧而歸。爲什麼這唐老爺以口供單爲至寶呢?因爲他本人是個進士官,法律非常精通,如果誣賴良人爲盜,還要動大刑,就要被削職。若誤拿而不動刑,不過是個罰俸,所以他堅持不讓動刑。又料想駱賓玉必然不服氣,倘若告狀到上司那兒,他有口單爲憑,其罪皆最賀秉中了。
餘忠義跳過牆,一溜煙朝東南跑去,腳步不敢停留,約到了前面三十里處,到了一個大松林。餘忠義走進去,在那石香爐上坐下,肚中飢餓,腳又疼,身上分文沒帶。正是:無論英雄豪傑客,也怕遭逢落難時。想想欲回江南找鮑、徐,路隔千里,自己分文未帶;欲回黃花鋪打聽主人消息,又恐怕讓賀秉中捉拿去。左思右想,不如解上腰帶自縊死林中,省得受這苦處?纔要解腰帶,心中又想:“我若死於此地。主人哪裡知道?還只說我忘恩負義,背主而逃。罷、罷、罷。不如逃回黃花鋪,自制囹圄,死於主人之側,以見我餘忠義之忠誠!”主意拿定,出發松林,奔回黃花鋪來。
日落時,離黃花鋪不遠,後面來了一匹牲口,上面坐了一個和尚。人遲馬快,不一會兒就趕過了餘忠義,回首將他一望,勒住馬頭,回身叫道:“你不是餘忠義嗎?”餘忠義聞叫,擡頭一看,大吃一驚,原來喊他的不是別人,正是主人的長兄駱賓王。駱賓王第二次科考,在京入仕,曾經做到過翰林院庶吉士。因則天娘娘**,重用奸佞,他就棄職,隱在九華山削髮爲僧,平時與狄仁傑相交甚厚。今日從五臺山進香回來,因狄仁傑任山東節度使,路過歷城縣,欲將一拜。不想遇見了餘忠義,故呼名相問。餘忠義認識是駱和尚,即雙膝跪下,口稱:“大老爺,不好了!大爺今日在歷城縣被人誣良。”駱賓王一聽,十分着急,問道:“什麼人相誣?”餘忠義就把定興縣王倫、賀工通姦,一直到賀秉中捉拿駱賓玉過程說了一遍。駱賓王道:“餘忠義,你果有真心救我之弟,隨同我進狄千歲衙門,便急稟明,舍弟自然有救。”餘忠義滿心歡喜。駱賓王叫道:“須要改裝。”便將衣與餘忠義,扮做道人。包袱內有乾糧,餘忠義吃了些,跟隨駱賓王進城。
賓王來到節度衙門,下了牲口,命外班通報,說九華山駱和尚稟見。外班稟告宅門,宅門又稟告狄仁傑。鍬仁杰聽說老朋友到了,連忙吩咐請見。外班喊一聲“請進。”駱賓王在前、餘忠義在後,進了宅門。狄千歲早在堂上,二人相見禮畢,分賓主坐下,各傳寒溫,一別日久,甚爲渴想,今日晤尊顏,大快愚懷。駱賓王道:“貧僧居荒山,千歲位居三臺,每欲進謁,未得其便。今日五臺山進香回來,聞得千歲榮任山東,特來叩賀。”仁杰道:“豈敢,豈敢!”談論一會兒,進內書房擺齋。狄仁傑相陪。那跟來的道人則由家人陪同。吃飯之後,又安排夜宴。餘忠義門外等待。狄公飲酒之間,向賓王道:“先生抱濟世之才,藏隱山林,真爲可惜。常聞治極生亂,亂極生治。當今之世已亂極矣,而治將生焉。先生若可離去佛門,仍歸俗世,下官代爲啓奏,同朝共扶社稷,以樂晚年何如?”賓王道:“千歲美意已銘於心,但是貧僧已脫紅塵,久無心於富貴。”狄公又道:“素知先生道及尊府,乃系獨門,而人丁甚少。先生今日出家,尊府又少一個,其子孫怎麼能昌盛?”賓王聽到“人丁”二字,不由地眼睛流淚。狄公忙問:“先生爲什麼落淚?”賓王道:“適聞千歲說人丁二字,貧僧發慘。舍下歷代單傳,惟先祖生先父、先叔二人。先父又生貧僧;先叔生一舍弟,名賓玉。分僧出家,聽伏奉祀祖先者,只有舍弟賓玉。不料今日途中相遇家人餘忠義,言及今日早飯後,被歷城縣縣官硬誣爲盜,拿人縲紲。貧僧嘆家門不幸,人口伶仃,何至於此也,是以墜淚。”狄公道:“歷城縣縣官前日已故,尚未題補,現今委主薄賀秉中代行,他怎麼無故硬誣平人爲盜?”賓王道:“今日隨同僧來的,就是舍弟家人餘忠義。因主被誣,他無依無棲,走路痛哭,貧僧見之不忍,故帶他同行。前後之事,他盡知道。”就叫餘忠義進來,將大爺之事細細稟上千歲。
餘忠義走進門來,雙膝跪下,慟哭不止。狄公道:“莫哭,且起來,將前後事情說與我知道。”餘忠義磕了個頭,爬起身來,立在旁邊,將任火雷留住主人、桃花塢遊春、王倫與賀氏通姦、鮑大乾勸主避禍,山東招贅、夜宿黃花鋪、賀秉中誣良事情,從頭到尾說了一遍。狄公聽了,微微點了點頭,向駱賓王不客氣地說道:“駱先生,不是我說你,令弟既然系宦門之子,就應該學習正業,好求取功名。怎麼與這水旱二寇來往?”我每欲捉拿這兩個強人,一直未曾有便。”餘忠義聽到這兒,只得跪下告訴說道:“小的主人原是習文講武,求取功名,因爲父喪未滿,在家守制。與花、鮑相交,亦非奸意,”又將桃花塢遊春結交花振坤、因爲王、賀之恨結交鮑大乾,故有鬨堂之行原因說了一遍,最後說道:“花、鮑二人皆當世之英雄,非江湖之真強盜也。他們所劫者,皆是奸佞;所敬重者,鹹系忠良。每恨於無道之秋,不能吐志,常常爲之噓籲長嘆。”狄公聞餘忠義花、鮑二人,有忠義之心,觸起迎王回朝之念,素知這二人手下有無數英雄,如得他歸順,可作除奸斬佞之用。又向駱賓王道:“餘忠義所說嘉興鬨堂案內,有梅修氏不夫而成胎之故,此何說也?”駱賓王道:“古亦有斯事也。或目觸形而成胎,或夢交而有孕。所生之子,非英才蓋世,即成佛作仙。名曰仙胎。雖然古今不多,確有此事也。人見之不得不疑耳。”狄公道:“下官學淺,不知道古來哪個上不夫而孕者?望先生爲有證之。”駱賓王道:“王禪鬼谷成孕,甘羅飲露成胎;皆其驗也。”狄公又問:“有夫無夫,何以別之?”駱賓王道:“如果真無夫之胎,其子生下,雖然有筋骨,但軟而不硬,候五六歲時,方能行走。”狄公聽了滿口稱讚道:“真可謂通古博今之士,不愧翰林之職也。”下官意欲叫餘忠義明日回江南,差一旗牌,持我令箭,隨他偕去,將水寇鮑福並私娃一案一併提來,下官面審。令弟之事,叫餘忠義寫一狀子,我明日升堂放告,叫他喊叫,我準他狀子,自有道理。”餘忠義道:“小的回南,倘若賀秉中謀害我主人,如何是好?”狄公道:“我收你狀子,批准鮑福一併訊究。賀秉中誣良已經是犯官,我亦差人管押。這是本藩親提之事,哪個敢害你主人!”餘忠義聽了,這才放心。天色已晚,狄公回後,駱賓王寫了一道狀子,交給餘忠義,叫他明日趁早出府,莫讓他人知覺,衙門外伺候。餘忠義一一領命,心中焦躁主人的事,一夜未曾閤眼。
第二天一早,餘忠義來到衙門前等候。只聽三聲炮響,鼓樂齊鳴, 不大一會兒,狄千歲開門放告。餘忠義即大叫:“冤枉,求千歲爺作主!”話猶未了,只聽見兩旁一聲吆喝,四個牌官如狼似虎跑到餘忠義跟前,一把扯住,提到堂上,繩捆索綁,照例要打一百例棒。才待舉棒,狄公頭一搖,立刻有人喊叫“免打。”下面答應一聲,就不打了。狄公問道:“你是哪兒人氏?爲什麼不在地方官衙伸告,反到本藩衙門亂喊?可有狀子麼?”餘忠義告道:“小的有狀子在懷。”狄公吩咐放綁,下面將餘忠義放了,餘忠義跪下,將狀子頂在頭上,堂吏接過,放在公案前。不知狀子寫些什麼?狄公看了狀子又說些什麼?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