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應了華三千之後,鮑大乾在徐府又住了六日。這一天,華三千送信來,約定明日赴平山堂比武。鮑大乾立刻答應了。徐鬆朋差人打聽欒家請的什麼人?差人回來稟告:“還不知道具體姓名,就看見一老三少三個道士。”鮑大乾立刻說道:“我知道。一定是南京靈谷寺雷勝遠了。”徐、駱看見他如此說,便問道:“老爺認識這個人嗎?”鮑大乾道:“雖然未見面過,我卻聞名,是把好手。”徐、駱又問道:“天下好漢很多,老爺可知道哪些人爲最厲害者?”鮑大乾說道:“狠人多着呢!我所知道的,山東花老姊舅,還有胡家凹活閻羅胡理、金鞭胡璉。”並駱大爺空山所會者消安師徒力擒三虎之事說了一遍。徐鬆朋很是驚異。鮑大乾道:“他還有兩個師弟,一名消計、一名消月。比消安還英雄,惜乎我未見面過。聞得他三師弟消月能將大碗粗的木料,手指一掐,即爲粉碎。我常常想會會他,卻沒有機會。”
第二天早飯後,徐、駱、鮑、濮四人各騎自己的牲口,還有餘忠義及陪同來的二十多人,來到平山堂擂臺邊,向臺上一看,只見一位老道士,六十以上年紀,丈二身軀,截眉暴眼,雄赳赳坐在一張椅子上。聽見臺下人聲嚷動,知道是仇家來了,隨後喊道:“哪一位是前日掃擂臺的英雄?請上臺來一談。”鮑大乾聽臺上人招呼,將腳一縱,上得臺來,回答道:“不敢,就是在下。前日僥倖。”道士道:“請問檀越上姓大名?”鮑大乾道:“在下姓鮑名福,賤官自安。”道士道:“莫非是龍潭鮑檀越麼?”鮑大乾道:“在下便是。”道士暗想:“果然名不虛傳。怪不得朱龍徒兒不是他對手。”鮑大乾道:“仙長尊姓何名?”道士說道:“貧道姓雷名勝遠。”鮑大乾道:“莫非是南京靈谷寺雷仙長麼?”道士說:“貧道正是。”鮑大乾道:“久仰,久仰!”雷勝遠立刻說道:“四個小徒,不識高低,妄自與檀越較量,無怪受傷。又着人找我前來領教,不知道肯教授否?”鮑大乾道:“既然不見原諒,自然相陪。”於是二人各解大衣,緊束腰絛,讓了上下,方纔出勢。據江湖規矩,凡有實學並經過大敵,皆以謙和爲上,不比那些無本之學,見面就以言語相傷,何爲英雄,有詩爲證:
實學從來尚用謙,不敢絲毫輕英賢。舉手方顯真本事,高低自分無惡言。
兩個人既然是高手,誰肯懈怠,俱使盡平生武藝,你拳我掌,我腿你腳,真正地打起來了。有詩爲證:
一來一往不相饒,各欲人前稱英豪。若非江湖脫塵客,堪稱擎天架海樑。
兩個人從早飯之後一直打到中午,彼此精神加倍,毫無空漏。正鬥得濃處,猛然聽見臺下一人大叫:“二位英雄莫要動手,我兩人來也!”正是:
臺上儒道正濃鬥,擂下釋子來解圍。
駱賓玉聽見有人大喊,擡頭一看,原來是消安師徒來了。不由地大吃一驚。
消安雖然衝臺上大聲喊叫,但是,此時的鮑大乾與雷勝遠正在酣鬥,哪個敢分神瞪眼往下看?消安見兩個人都不歇手,乾脆一下子跳上臺來,將身子站在臺中,把他二人一分。鮑大乾一看見是消安,又壯了三分膽。雷勝遠也是認識消安的,連忙停手,問道:“師兄從哪裡來?”消安道:“法弟現在江南空山以上三官殿居住。昨日聞得鮑居士在揚州掃了擂臺,欒家人請人復擂,我恐怕鮑居士受傷,特攜小徒前來相助。不意是道兄。都是一家,讓我助誰?故上臺來解圍。”這時的雷勝遠、鮑大乾棋逢對手,各懷恐懼之心,又知道消安師徒厲害,樂得將計就計道:“既然師兄見愛,敢不從命?”各人穿好大衣。鮑大乾邀請消安同下擂臺。雷勝遠也要邀請消安到欒家敘談。消安知道欒家是奸臣之家,怎麼能輕造其門?就告辭道:“法弟與鮑居士還有事情相商,就回龍潭了,不敢從命。”就地告別,與鮑大乾一夥回城,奔徐鬆朋家來了。
來到徐府,人們一一見了禮。徐鬆朋備了潔淨齋飯和酒席,大家暢飲。飲酒之間,鮑大乾向駱賓玉說道:“欒家這回破財又丟臉,結怨益深了。”駱賓玉說:“正是。”鮑大乾又說道:“你駱大爺還有包涵之意,徐大爺絲毫難容。相互爭鬥,必有一傷。據我之見,不可在此久住。暫且往他處遊玩遊玩。省了多少閒氣。且老太太並桂小姐俱在山東,大駕爲什麼不往花振坤家走走?母子重逢,妻妾聯姻,三美之事也。成親之後,大駕再回揚州,妻必隨行,花振坤只有這一個女兒,豈忍割捨?必然隨女兒來揚州居住。花振坤離山東,巴氏兄弟則不能撐持,亦必棄家而來矣。花老姊舅皆當世之英豪。駱大爺從此不孤了。既然不孤,怕什麼奸佞謀害?”駱賓玉道:“老爺此言有理。只是我一走,彼必然遷怒於家表兄,叫表兄一人何以御之?”徐鬆朋中了答道:“表弟放心前去,你走之後,我則赴莊收租,在農村多住些日子。欒家請來之人必然散去了。不是怕他們,是遠奸佞結怨之意。”鮑大乾大喜道:“徐大爺真是文武全才,即此一言,就是爲立身待人之鑑也。”遂議定:鮑大乾翁婿、消安師徒,明日回龍潭;駱賓玉主僕,後日往山東;徐大爺赴莊收租。飲足席散,各自安歇。
駱賓玉主僕二人,一路行走,餐風露宿,終於到達了山東恩縣苦水鋪花老爺之店。店裡人都認識他們主僕二人,見面之後,牽馬、拿行李、好不熱鬧的興頭!駱賓玉進了上房坐下,問道:“老爺在家麼?”那店人道:“前日在此過去的,說是下江南親請姑爺去了。姑爺沒有遇見嗎?”駱賓玉道:“我們從西路來的。”店人道:“老爺是從東路走,所以你們沒遇見。”駱賓玉又問道:“老爺是自己去。還是有同行者?”店人道:“是同任大爺、巴氏四位舅爺六人同行。”駱賓玉急於見母親的面,就問道:“此地離寨還有多遠?”店人道:“八十里,此刻天短,日出起身,日落才能到達。”駱賓玉問道:“是小路,還是大路?”店人道:“這路難走,難走!名爲百里酸棗林,認識的只有八十里,不認識的走了又回來,轉三天還不能到哩!姑爺,明天找一個路熟之人,送你們去。”駱賓玉說道:“如此甚好。”
次日起身梳洗,用了些早點,店內找一人騎一頭黑驢在前面引路。走了二十里之外,才入棗林地面,只見無數棵棗樹,卻不成行,路東一棵、路西一棵,栽得亂七八糟,都是些彎彎曲曲的小路。駱賓玉同餘忠義,還沒三五個轉彎,就分不清東西南北了。駱賓玉問那引路之人:“此非山谷,路怎麼這麼崎嶇?”那人道:“治就的路徑,令生人不能出入,且有死而不能生。”餘忠義驚訝道:“怎麼區別?”那人道:“餘大叔與姑爺不是外人,小的不妨直告:棗樹林方圓一百里,故稱百里酸棗林。只看見無上梢之樹向小路奔走,便是生路;逢着有上梢,並路徑大者,就是死路。”餘忠義不解其意,“怎麼小路是生,大路反而是死呢?”那人道:“小路是實的。大路下面卻有埋伏。下挑幾丈深坑,上面用秫桔鋪攤蓋上,生人不知道,一走大路,就墜落下去了。”說說行行,前面到了一個寨子,那人下了驢子,問駱賓玉道:“姑爺是越莊走?還是穿莊走?”駱賓玉問道:“越莊怎樣?穿莊怎樣?”那人道:“此寨是巴九爺的寨子,越莊走,從莊後外,走到老寨,還有五十里路程。”穿莊走,從寨門進去,穿過九爺寨不遠,就是七爺寨子了,又到了二爺寨子,過了二爺寨子,就是老寨。只有三十里路。不知道姑爺想走近還是走遠?”此時的駱賓玉恨不得插上雙翅快見到母親面,就說道:“誰肯捨近求遠?但恐怕穿莊會驚動九爺,未免耽誤工夫。”那人道:“姑爺不知,進了莊子,我們在羣房火巷子裡行走,九爺哪裡知道?”駱賓玉說道:“既然如此,穿莊走吧!”那人道:“請姑爺、餘大叔先歇息,待我拿來鑰匙,開了寨門,讓姑爺好行。”駱賓玉道:“好,你速去爲妙,切不可說我在此。”那人說“曉得!”將驢子拴在樹上,順路從旁邊進去了。駱賓玉、餘忠義也拴好了馬,餘忠義拿了一塊木板讓駱賓玉坐下等候。這一下那人就不見影子了。一等不來,二等也不來。一直等待到未時,也不見他來開寨門。主僕二人俱是早晨吃的飯,現在已經覺得餓了。駱賓玉道:“我看此人說話辦事有些怪異,怎麼這麼懈怠?一去就不見回來?”餘忠義道:“也許是他餓了,到熟人家吃飯去了。”正說話間,忽然聽見寨門一響,擡頭一看,寨門兩扇大開,走出三四十個大漢,長長蕩蕩,各持長大棍,分列寨門之外。駱賓玉暗想:“此事好怪異!”
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情,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