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濮天鵬的擔心,欒克猛說道:“放心,你如果打他十拳,我足足謝你銀子一千二百兩,分釐不少。今日已經是下午,不必去了。明日早到教場,仍以賣拳爲名。餘忠義是走習慣那條路。他看見玩拳者,無不觀看的。我也在旁邊站立,他來時,我示意與你,你用語言一斗,他即來。那時與你比較,你如果比他高強,即是你該發財了。”於是整頓酒飯款待濮天鵬,時至天晚回寓,第二天與欒克猛、華三千同到教場。仍然在那裡玩耍。
餘忠義同兩個朋友閒遊,來到教場中,看見的人一見餘忠義,大聲叫道:“餘大叔,你來看看這位朋友的好拳棒。”餘忠義就來到教場觀看。華三千就使了個眼色與濮天鵬。濮天鵬已經會意,知道餘忠義到了,就站信說道:“我聞得揚州城是大地方,城內有幾位英雄,特來貴地會會他,怎樣個三頭六臂的人物?今日已經來了三天,並無一敢下來玩玩,竟是虛名,非實在啊!”衆人立刻向餘忠義道:“餘大叔,你看輕視我們揚州無人敢與他玩,餘大叔何不下去?我們大家也佔光佔光。”餘忠義道:“江湖上玩拳頭都是這麼個說法,莫怪他,由他去!”濮天鵬道:“我非那江湖上賣拳者可比。不是口出妄言,誑人錢鈔。先把醜話說前頭,有真本事者,再來玩玩;若假盜虛名之輩,我小的是不讓人的。”從來聽得說:‘當場不讓父,舉手豈容情’。那時弄得歪盔斜甲,枉損了他素日之虛名,莫要後悔。”餘忠義聽得此言,真像是目中無人,就下場來回答道:“莫要輕人,小弟陪你玩玩。”濮天鵬道:“請問尊姓大名?”餘忠義道:“我是餘忠義。”濮天鵬道:“有真實學問,就來玩玩;若是虛名,請回去,莫傷和氣。”餘忠義將衣服一卸,交與熟人保管,說了聲:“少要胡言!”丟開架子,濮天鵬出勢相迎。一來一往,也走了十數個過蕩,濮天鵬毫無空偏。濮天鵬看見餘忠義勢勢出奇,暗說道:“怪不得欒家說他兇狠異常。”一個過蕩,濮天鵬想銀子心重,也不管他有無空偏,待餘忠義過去,他背後使了個夜馬上槽,一個飛腳照餘忠義後身踢來。餘忠義雖然是過蕩,卻暗暗着個眼望後,看見濮天鵬飛腳一來,將身子一伏,從地腳下往後一閃,早閃在濮天鵬身後,右腳一個擦腿,正打在濮天鵬右肋,只聽“哎呀”嗒噗一聲,濮天鵬跌到圈子外邊來。餘忠義進前來用腳踏住,將濮天鵬右腿提起,說道:“你這匹夫,往哪裡去?”舉拳頭就打, 濮天鵬大叫一聲:“英雄息怒,不要動手,倘若打壞,讓我如何回南京見人?”餘忠義可憐他,說道:“原來是個外路人,饒你性命,你過來穿了衣服,與衆人一齊俱散了。”
這濮天鵬爬起身來,收了場子,面帶羞容,回到欒府,說道:“餘忠義實是個英雄,在下想來,明敵非他對手。求大爺指示他的住處,夜晚至其家,連同駱賓玉一齊結束性命。一則報大爺昔日之辱;二則雪我今日之恨。”欒克猛道:“駱父系遊擊之職,亦是有餘之家。高坦大廈,臨晚關門閉戶,你怎麼進去?”濮天鵬道:“我會登高履險,哪怕它高牆深壁,豈能抗我?只求晚間着人領至宅邊,借利刀一口必不誤事。”欒克猛聞他能登高,心中大喜說道:“你如果能將他主僕二人結果性命,我謝你足銀五百兩。”又弄了酒飯,款待濮天鵬。
及至更餘時分,欒克猛差人領濮天鵬前去,外付快刀一把。濮天鵬同家人來到駱府,家人回去了。濮天鵬擡頭觀看,看見左側廂房不太高,將腳一縱,上得房來,看見駱賓玉在書房捲棚底下閒步,房內燈火明亮,暗喜道:“這廝合該命絕。”將身子一跳,跳在駱賓玉背後立住,不吆喝,舉刀就砍。這駱賓玉正在那裡散步,忽然燈光一晃,似乎有人避光,也回首一看,早看見一人手中不知道所提何物打來。駱賓玉好快捷,將身子往旁邊一閃,左腳一擡,踢在那人左肋上,“咕咚”一聲,那人跌倒在地,隨即一個箭步上前踏住,喝聲:“好強人,敢黑夜來傷吾也!”餘忠義醉夢中聽見大爺喊叫之聲,連忙起身,趕赴前來,看見大爺跳一人在地,將燈一照,認出是日間賣拳之人,大罵道:“匹夫,我與你何仇,又何恨,日間與我賭勝,晚間又來行刺。料你性命可能得活!”將濮天鵬刀拿過來,就要下手。那濮天鵬在地上道:“英雄饒命!我也無仇恨,也非強盜,只是被人所逼,圖財而來。”駱賓玉止住餘忠義道:“讓他起來,諒他也沒什麼能耐。叫他從實說來,我便饒恕。若不實言,再處他未遲。”
駱太太在前邊聽見兒子捉了刺客,帶幾個丫環點燈,也到廳上相問。濮天鵬起來,聞聽是太太、丫環來,遂向前叩拜。將他岳父逼他一百兩銀子衣服首飾,方將女兒成就。因此來揚州叫場賣拳,被欒府請去,煩我代他雪四望亭之恥,償能打大叔一拳,謝我銀子一在二十兩。個人不知高低,妄想謝儀,與餘大叔比試敗輸,蒙饒小人,回到欒府,又許我五百兩銀子,叫我來府行刺,又被獲捉。總是小人該死,望英雄饒恕。駱太太聞他妻子不能成就,故而圖謝儀至此行刺,其情良苦矣,成婚助嫁,功德事大,他才言百金足用,亦有限事也。說道:“你既然因親求財,也應該做正事,怎麼能代人行刺,行此不長俊之事?”又向駱賓玉道:“娘以六旬年紀,今日做件好事,助他白銀一百二十兩,叫他將夫妻就了,也替我積幾年壽。”駱賓玉奉了母親之命,遂取一百二十兩銀子,交與濮天鵬。濮天鵬接過。叩謝了老太太,向駱大爺叩謝,又向餘忠義謝了不殺之恩,說道:“自行非禮,不加責罰,反贈其銀,以成夫婦之事,此恩此德,我濮天鵬就算結草銜環,難報大爺。他日倘至敝處,再爲補報罷了。”說完告辭。餘忠義開放大門,送他出去了。駱太太向駱賓玉說道:“此事皆向日捉拿猴子,花老索銀之恨,如今都結在你身上了。今天幸虧知道的早,未遭算害,倘若欒家其心不死,亦要受他之害。我心中欲要叫你赴他處躲避一下才好。”只因爲這一去:
避奸惡命子赴贅,報恩義代婿留賓。
駱太太叫放了濮天鵬,接下來對駱賓玉說道:“你父親服制已滿,正是成就你的親事之日。你可同餘忠義赴杭州入贅,省得在家惹事,與他鬥氣。”駱賓玉說道:“明日再爲商酌。”於是各歸房安歇。
次日起來,着人將徐大爺請來,把夜間濮天鵬行刺被捉,贈送銀子一事訴說一遍。徐鬆朋道:“幸虧表弟知覺,不然竟被其算。”駱賓玉又將母親讓他赴杭州的事說了。徐鬆朋道:“此事甚好,一則完了婚姻大事,二則暫避奸怒,兩事便了。”駱賓玉道:“我去也罷,只是母親在家,無人照應。”徐松明道:“表弟放心前去,舅母在家,愚表兄常常來安慰就是了。”駱賓玉同徐鬆朋又與駱太太議了些時候,擇了起行日期。駱太太又煩徐鬆朋開單,頭面首飾衣服等物,路遠不便多帶,些微各樣開些,也有一千多兩銀子的東西。駱太太將銀子取出,單子亦交付餘忠義辦。餘忠義領命,三兩日內,俱皆辦妥當,打起十數個小小包袱。臨行之日,駱大爺餘忠義又打兩付行李。徐大爺又來送行。駱賓玉又再三拜託徐鬆朋關照母親,徐鬆朋一一答應。着十數個夫子挑起包袱,駱賓玉拜辭了母親,帶了餘忠義,同徐大爺押行李奔南門而去。及至徐大爺門首,吩咐餘忠義出城押行李僱船,就留下駱賓玉到家內,又奉上三杯餞行酒。飲後出城,餘忠義已經皁瓜州船伕,將很行李搬上,駱賓玉別兄登船。
揚州到瓜州,江邊只有四十里遠近,早晨開船揚州,日中已經到了瓜州江邊,船伕將行李搬上岸,餘忠義開付船錢,早有腳伕來挑行李。駱賓玉、餘忠義主僕二人押過江邊,只見開來一個大船,說道:“今日大風,那些小船如何過得了江?莫搬行李,到我的大船上來吧!”小船的船主一看,認得是龍潭鎮上的船,便告訴說:“這位大爺正要過江。”那大船之人下來就向餘忠義打招呼。餘忠義說:“不論大船小船,我就要過江,要求上船不能遲延。”大船的船家道:“那個自然。”不大時候,把包袱俱下到大船內。上面鋪下船板,駱賓玉與餘忠義進來坐下。天色已經過了中午,風更大了。餘忠義催道:“應該開船了。”船家道:“是的,吃了午飯就開船。”停了片刻,船家捧了一盆面水送來道:“請大爺淨面。”二人洗過,船家又送來一大壺精細好茶,兩個精細茶杯。餘忠義斟了一杯,送與大爺品嚐,駱賓玉吃了一口,味道不錯,說道:“到底是大船壯觀,只看這茶的檔次就知道了。”話猶未了,船家又捧了一個方托盤,上面放了燒蹄、煨雞、煎魚、蝦脯、甲羹、麪筋、三鮮湯、十絲菜、悶蛋之類,擺在船中一張小炕桌上,說道:“請大爺用中飯。外有六碗頭與大叔用的。”駱賓玉與餘忠義肚子並不餓,見人家送來,少不得吃些,心想付錢就是了。吃飯之後,船家又送來了好茶。這時,天色已經晚上了。餘忠義着急問道:“爲什麼還不開船?”畢竟船家如何圓說,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