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下 3

週末。季□□幫葉靜搬家。

在住了幾個月的酒店之後, 葉靜才說太不划算,在季□□公寓的附近,找了一個小套房。

葉靜是個聰明的女孩, 她知道, 有些低限, 不容挑戰。所以, 她從未開口要求與季□□一起住。

葉靜東西不多, 很快收拾妥當。

“我請你吃飯啊。”葉靜對站在窗口發呆的季□□說。

她已經無數次看到季□□發呆。眼神空空的,沒有焦距。完全讀不出他的心緒。

季□□的發呆,葉靜幾乎已經習以爲常。但, 回來以後,卻發現他發呆的次數越來越多, 你跟他說話, 他似乎在看着你, 可是,眼神卻穿過了你, 看向不知名的方向……

就好像,那天的酒會。在整個大堂找不到人,葉靜知道他一定是受不了煙味,跑出去透氣了。在找了幾個地方都不見他的時候,卻發現他一個人站在陽臺上發呆。

只是, 那神情, 似乎是想到了什麼開心的事情, 嘴角含笑, 微微揚起, 眼睛微微眯起,那裡面反射出的光華, 是葉靜從來沒有見過的。只那一秒……

季□□眼中閃爍的,不再是落寞……

可是,也僅僅只是那一秒……

“好。”季□□結束髮呆,回過頭來。

“那你等我一下,我去洗個臉,一身灰。”

季□□笑笑,表示理解。女孩子出門前要打扮,合情合理。葉靜還是屬於高效率的,有些女孩一個多小時才能出現,她通常只需要十分鐘。

他走回客廳,坐在沙發上百無聊賴。卻在餘光瞥見某物後,皺起了眉頭。

那是一本雜誌。一本商業雜誌。

他伸手,把丟在地板上的雜誌揀了起來。

封面,是一個他很熟悉的人。

宋瑞則。

還有另一個,他的太太。

封面上的他,似乎很不情願拍這樣的照片,表情有些不自然。低垂着眼睛,抿着嘴巴。原本就堅毅的線條,似乎更加硬朗的幾分。

倒是旁邊挽着他的徐若謙笑得一臉燦爛。

照片好像是那一年的公司酒會。季□□看了一眼日期,是去年春節前夕。

每年春節,公司都會有年夜飯,宴請全體公司職員。

季□□參加過兩次。

每次,都是與宋瑞則遙遙相隔。他只能在埋頭苦吃的同時,望着宋瑞則到處敬酒的背影。

現在想來,好像還是不久以前的事情……

卻原來,已經四年過去了……

手機在這個時候響起來,適時的結束了季□□的冥想,他看着顯示屏上號碼,心裡泛出異樣感覺……

四年了,他連電話號碼都沒有換。

忍住顫抖,他按下通話鍵。

“喂?”

“是我,”對方說,“宋瑞則。”似乎怕季□□聽不出來,還特地報上姓名。

“嗯,”季□□輕輕應道,“你好。”

“晚上有時間,一起吃飯嗎?”

“今天晚上?”

“有安排?”

“不是,在哪?”

“聚川閣。”

“好。”

葉靜聽到“砰”一下關門的聲音,跑出來那裡還見得到季□□的身影。

葉靜跑到窗口,看到他的車,絕塵而去。塵土,紛紛揚揚,模糊了葉靜的視線。

他去哪?

居然,連招呼都沒有打。

究竟是什麼事,或者什麼人,令他如此?

銀色凌志,駛上公路。

聚川閣和葉靜的公寓在城市兩頭,中間,需要經過市中心。

繁華的都市,擁擠的交通。

季□□看着前面的車隊,覺得無名煩躁。

他究竟是怎麼了!一個電話就讓自己心煩意亂,自己真的有這麼在乎他嗎?

季□□猶豫了,他真的要去嗎?

要去見他嗎?

去?不去?

他完全沒有主張了。

他把車頭一調,隨意找了個地方停下。

就那麼靜靜坐着,他不知道應該怎麼辦。

心裡有兩個聲音在對抗,一個說,你去,你不是心心念念要見他嗎,現在有這麼好的機會,爲什麼不去,說不定,還可以再續前緣。另一個聲音說,不要去,你還不夠犯賤嗎,他都已經結婚生孩子,自己這樣,算什麼!去當第三者嗎!

他緊緊閉上眼,究竟該怎麼辦,誰可以給出一個完美的答案?

誰,可以?

忽然有人敲了敲車窗,季□□擡眼看去,趕緊把車窗搖下來。

“這裡停車收費的。”

“好。”

季□□收拾慌亂心情,熄火下車。

沿着馬路,他慢慢踱步。

天,漸漸黑了。現在,應該是夏末了吧……

黑,慢慢吞噬着藍。一點一點,緩緩逼近,直至,完全黑了下來。路燈,亮了起來,一盞接着一盞,好像很溫暖……

季□□朝着人羣走去,是不是人多的地方,就不會那麼寂靜?

是不是,就不會那麼孤獨?

他忽然想起宋瑞則說過的話,“其實,寂寞一直都在,只是太過習慣,反而就不覺得寂寞了。”

自己現在就是這樣吧。

寂寞溶進了呼吸,滲入了血液……

反而,就感覺不到了。它,是那麼自然的跟着自己,它成了生活的一部分,無法分離。

這些年,自己不都這樣過來了嗎?

可是,爲何今夜,卻覺得如此寂寞?

那深深埋藏在心底的寂寞,彷佛受到誘惑般,通通尋找出口,迫不及待涌出……

自己,可以抵抗嗎?

他擡頭看了看,視線所及之處,是一張巨型海報。

電影?

自己好像很多年沒有看電影了吧。

他往周圍看了看,找尋電影院的位置。

原來,都沒有變啊。只是,是新蓋的大樓吧。

還在這裡,卻是面目全非。

宋瑞則,你是否也是呢?

季□□慢慢走回車上。坐在車裡的時候,眼前漂浮的全是剛纔的電影場景。

俗套的情節,卻勾起季□□無限傷感……

身患絕症的男主角,告訴女主角,他要結婚了,然後,便離開了她。

相愛,卻無法相守。一年一封的E-mail,互述平安。

而那個女子,卻不知道,彼岸的人,早已化作塵煙……

一個美麗的謊言,推出了一段悽美愛情。

只是,如果,大家都可以勇敢一些,是否一切都會不同?

即使,最終還是敵不過死亡,敵不過時間,至少,身邊有人陪伴。

至少,那個人,一直在這裡。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

難忘?

難忘的是什麼?

情,還是人?

那麼,究竟什麼樣纔算真的愛?

是一切爲對方考慮還是當仁不讓?

※ ※ ※ ※ ※

一輛黑色凌志停在季□□樓下。

宋瑞則靠着車門,地上已經一推菸蒂。

他,沒有來。

最後,還是沒有來。

爲什麼不來呢?

爲什麼?

是因爲不愛了?

那爲何要答應?

爲何還要給予希望?

四年,你竟已經學會殘忍?

宋瑞則坐回車裡。再撥了一遍季□□的手機,傳來的還是“您撥打的用戶已關機,他將在開機後收到短信通知……”

他“啪”一聲合上手機,身體向後,深深靠近座椅。

宋瑞則很想離開,卻忍不住擔心……

他不來,不會因爲有什麼意外吧?

他無法控制自己胡思亂想,只能在這裡等着答案。

一個人,慢慢出現在車前,一步一步,緩緩走來。

宋瑞則一下瞪大雙眼。手立刻放在車把上,他想下車,想擁住那個人,想好好問清楚,爲何,當年那麼絕情,爲何今天不來,爲什麼……

可是,手卻停頓了……

他握着車把的手,靜止了……

內心……掙扎着,猶豫着,煎熬着……

究竟,要不要下車?

要不要?

只是,爲何,你視若無睹?我的車,你難道真的不認識了嗎?

四年,爲何不換,只是爲何你能第一眼就認出,可是,是我錯了嗎?

爲何,你看不到?

宋瑞則看着季□□慢慢走進大樓,慢慢再也看不見……

那個單薄落寞的背影,和當年一摸一樣……

※ ※ ※

“季□□!”

這一聲,吸引宋瑞則全部注意,他擡眼看去,是她!

那個和季□□一起參加酒會的女子。

他把放在把手上的手,縮了回來……

該走了,不是嗎?

可是,爲何身體一點力氣也沒有?

季□□停下腳步,看着後面匆匆跟上來的女子。

“葉靜?”

“你終於出現了!”葉靜氣喘吁吁的說。

“什麼終於出現?”季□□遲疑的說。

“你不是晚上和我一起吃飯的嗎?一轉眼,人就不見了,招呼都不打一個!”葉靜拉着他,按下電梯按鈕。

“哦,”季□□這纔想起來,“對不起啊,剛纔公司有點急事……”

“算啦,”電梯來了。“我也不是那麼小氣的人啊!我打你那麼多電話,怎麼都不接啊?”

“是嗎?”季□□掏出手機,“沒電了。”

“哼!總在關鍵的時候沒電!”

宋瑞則看着樓上的某個窗戶,亮起了燈。

他是和那個女子一起吧……

季□□換了一塊電板,開機,“嘀嘀嘀”的短信聲音一個接一個。

他一個個翻過去,除了葉靜的短信和電話,還有一個電話,打了六遍。

宋瑞則。

他遲疑了一下,還是按下了通話鍵,他覺得於情於理,自己都該解釋一下。

“嘟嘟嘟……”聲音一下一下,傳入季□□耳中,沒有人接聽。

宋瑞則看着手機,“季□□”的名字,不停的在閃,接?還是不接?

在他猶豫之際,電話卻斷了,一下安靜了。

他緊緊抓着電話,心裡想的是,只要他再打過來,就一定接!

一定!

手機,響了起來,他立刻按下通話鍵,“喂?”

“喂!還不回家,幹嗎呢!”

宋瑞則的神情,一下黯淡下來,“馬上回來。”

他是多麼不想再聽到這個聲音。可是,生活總是現實。

點火,離開之前,宋瑞則深深看了那個窗戶一眼……

那個女子,是誰呢?

女友嗎?